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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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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个孩子吗?”了尘对着面前的裴断道, “裴家主可想好了,一入佛门了无挂碍, 令郎今日入了慈济寺,便是我慈济寺的一个小沙门,再与裴家无尘缘挂碍了。”他的眼神极为认真,盯着面前的裴断。

年仅十一岁的裴瑛抬起头来,似乎想要从自己这个不苟言笑的父亲眼睛里看到一丝期望的不舍和后悔来。

但是并没有。

裴断的眼里只有决绝。

“这个孩子,他与佛门有缘。”裴断捏着裴瑛的手, 将他交给了了尘。

“不要!”二人的身后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阿瑛, 我的孩儿!郎君……不,裴家主, 裴老爷, 我与你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求求您了,求求您了……”裴夫人从小轿里冲出来, 她只是有上佳灵根的凡人女子, 因为有着极为罕见的纯质灵根,而一步登天嫁入了裴家,成了修真界几大家族之一裴家的夫人, 虽然这几年过得和透明人一样, 但是裴断不蓄姬妾, 也不寻花问柳, 作为一个剑修, 除了没有“情”以外,他哪里都好。

若要说他有什么不好,那也就是没有“情”了。

但银瓶知道,他娶她也不是为了什么“情”,裴断和她做夫妻,行周公礼,为的不过是想要一个资质非凡的儿子。

这个孩子在他们新婚第二年便出生了,出生之时,佛音缭绕,似有天女自半空洒下花来——那时她为了生下这个孩子,几乎要晕死过去,没有看到裴家人所说的那番奇景。

而阿瑛出生以后,她也没有多少机会抱过他,亲过他,给他唱过自己尚未嫁入裴家的时候阿母给她唱的歌。

裴家的奶母把他抱走了,她只来得及睁开虚弱的眼睛,看一眼那个小小的,红红的,皱巴巴的……可怜的孩子。

裴瑛一出生,就被带去测试了灵根和体质——和她一样纯质灵根,纯阳体质——这几乎是最好的资质了,而这个孩子,一天天的长大,也真的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资质和智慧——什么都学得很快,什么都悟得很快。

连裴家引以为傲的心法“风雪十三剑”也能小小年纪就突破问心剑——这都是银瓶听奶母说的,她是个不成器的母亲,修炼也修炼不成样子,嫁进裴家,也没多少机会修炼。

为什么呢?到底是为什么呢?

原本以为,哪怕是不带他,不陪他,只要瑛儿还留在裴家,她总有机会再摸摸他,抱抱他,告诉他:“阿娘想你。”

可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裴郎和裴家的长老们,要把这么好,这么好的孩子,送到慈济寺去出家,当和尚。

哪怕是他出生的时候,真的梵音缭绕,真的天女散花,那又能如何呢?

像是意外银瓶会来一样,裴断咬牙,将还在犹自犟着的裴瑛的手塞进了了尘手中,将他一推,从进了慈济寺的大门。

一言不发的裴瑛瞪大了眼,只是满耳听到那被他称作“阿娘”的,其实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面的女人呼喊哭嚎。

他扭头,看着慈济寺渐渐关上的大门,最后看到的,越来越窄的视线,和银瓶那张满是泪水的脸,和扑过来的纤弱身影。

这个被他呼做“阿娘”的女人,那么瘦,那么可怜,几乎每次见到她,她的脸上都是愁容,只有在看到他的时候,那阴郁的眼里才泵迸出些许慈爱的光芒来,就像是拨开了阴天的云雾,露出了里头的阳光一般。

“阿爹,阿娘!”他挣开了了尘的手,扑向了那渐渐合拢的佛寺大门。

却没有能成功的牵上那女人的手。

裴瑛和银瓶,一人在里头,一人在外头,被佛寺的大门隔开了两地。

裴断想要伸手去拉银瓶,这个一向谨小慎微,温和顺从的女人却一把挥开了他的手。

银瓶痴痴地看着大门,轻声道,“瑛儿。”

“娘给你唱首歌。”

她是裴夫人,是嫁进裴家的无根浮萍,连给自己儿子唱首歌的资格都没有。

银瓶流着泪,缓缓地唱着,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强忍的哭腔,咿咿呀呀的唱着她阿母教她的歌——这样的小调,曾被裴家的奶母嘲笑,凡人的歌像个什么样子呢?是不该唱给裴家天纵奇才的小公子听的。银瓶自卑,只敢偷偷看着练剑的裴瑛,自己一个人小声,小声的唱。

有个凡人的娘,他会不会觉得可耻?

她不知道那在门那一端的孩子,是不是还在那里听着,他若是听着,会是什么表情。

她唱的那样子认真,让裴断竟然有些不忍心告诉她——慈济寺的寺门,可以挡住她那毫无修为的歌声,她的孩子,听不见她的声音。

裴瑛跪在寺门前,直到天色已深,星辰具寂。

银瓶唱哑了嗓子,哭肿了双眼,裴断站在她边上,以为她终于放弃了的时候,却听见自己这个向来逆来顺受的夫人轻轻地、轻轻地对他说:“郎君,我想修炼。”

这是他这个出身凡人,向来自卑文静,克己顺从的妻子,第一次向他提出要求来。

第一次,裴家带着胭脂笺来求娶她的时候,她无从反抗。

第二次,裴家的奶母把孩子从她身边抱走的时候,她无法反抗。

第三次,裴家把她那优秀异常,天纵奇才的儿子送进佛门的时候,她试着反抗了,却一点用也没有。

事不过三。

她从头到尾的身不由己,都是因为她弱小,她无能,她软懦。

以至于,她连自己的丈夫,都不敢呼他一声“夫郎”,只敢呼他为裴郎君。

“裴郎君,”她抬起头来,一双盈着秋水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丈夫,“我想修炼。”

银瓶生的极美,那双眼睛和她的儿子最为相似,可以说裴瑛如此俊美,有大部分的功劳要归功于他的美人母亲。

这样的美貌,在凡人家原本也可以嫁得好,只是更不巧,她被裴家选中了。

银瓶也曾经想过,她若是没有这样的体质,是否能平平安安的嫁一个如意郎君,生几个可爱的孩子,当她与世无争的当家主母。

然而没有如果。

“我想看着瑛儿长大,不想比他走得早。”

只要她还能活着,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若是上天能垂怜,总有一天,她一定还能再抱抱自己的孩子。

——

裴瑛入慈济寺第一天,在寺门前跪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他在慈济寺最大的佛像上,泼了狗血。

了尘叹了口气,把血都擦了,不发一言。

第三天,他把慈济寺的禅房一把火烧成了灰。

了尘又叹了口气,带着僧众把禅房收拾了一遍。

第四天,他把了尘辛辛苦苦侍弄的兰花都踩烂了。

了尘……

了尘口呼阿弥陀佛,把裴瑛打了个屁股朝天,三天没能从床上爬起来。

三天以后,他爬起来继续作。

他和师父杠上了。

少时的裴瑛,未落发的裴瑛,依然还是裴瑛的裴瑛,顽劣不堪,至少,在裴家的时候,他从来未曾如此敞开了作,把每个能看到的人都狠狠地作一遍。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年,两年,三年。

第三年,慈济寺多了一个光头小沙门,法号唤做无音。

“小僧无音,”十四岁的无音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愿皈依佛门,从此以后,再无红尘挂碍。”

慈济寺和他同辈无字辈的师兄们没有一个不是给他捉弄过,没有一个不是给他气的屡犯嗔戒的,只是即使如此,他们依然接受了这个师弟。

——因为在他们的眼里,这只是一个从小被从母亲身边抱走,没有犯一点错,却因为一句“虽有梵音相护而生,却有入魔之命”的批言而被送入慈济寺的孩子,纵然天纵奇才,缺始终没有从那个家里得到过温暖和爱意。

想到这里,即使再气,也无法不对这个孩子多一份同情。

无音落发之后,了凡又把他叫到了自己的禅房,看着自己这个弟子,“无音,可悟了?”

无音看着面前这个和尚,双手合十,“师父,修佛当心无挂碍,无音心里有件事,一直想说。”他不仅仅是因为那句批名之言,才被裴家送到这里来的。

裴家的长老送他来,有别的目的在里面。

那披着金红袈裟,光头锃亮上头还点着九个戒疤的得道高僧停下了自己拨弄佛珠的手,缓缓地抬起头来,“老衲知道。”

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孩子就知道了。

“但是,你以为如何?”

无音沉默,半晌双手合十,微微躬身,“无音觉得裴家长老所求,过分执着外物,实在糊涂。”

了尘又继续拨弄起了他手上的琥珀佛珠,过了一会,无音才听到他微微笑道,“这便是了。”

“有你这样的心性,即使‘孔雀大明王’给了你,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站起来,伸手摸了摸无音的小光头。

“不以外物所累,自然心思通透,那么,‘孔雀大明王’是否真的落在你手,你是否真的会有入魔之命,又有什么关系呢?”

“无音,且随你的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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