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陈旌守在外间, 唐曲和与唐关灵行礼后, 便在戚司安的示意下坐在矮凳上。
“不知王爷和县主请唐某二人过来，所为何事？”唐曲和道。
墙侧桌案上的鎏金瑞兽香炉里燃着甘松，香味儿清冽怡人，不禁使人惬意且放松下来, 然而在这种环境下，唐曲和的心神却紧绷着。
褚寻真的身前有一摞宣纸, 折叠成册, 她道：“唐公子喜欢数学吗？”
“数学？县主近几日所讲的都是数学？”唐曲和一瞬间明白过来。
他没有明说喜不喜欢，面上更是不动声色，可却忘记掩饰眼底的光芒, 霎时亮的惊人，偏偏自己毫无所觉。
唐关灵无言的垂下头, 心想，栖宁县主的这个问题果真是问到了点子上。
若是以前, 唐曲和必定防守的严密。
可现在……尤其是在唐曲和连续三次于报墙上观看张贴的总结后, 明知道前方有可能是陷阱, 却依然禁不住诱惑, 一而再再而三的…………
现在, 栖宁县主才说了一句话而已，他便已经一脚踏入却尚不自知。
戚司安笑道：“唐公子在数学上倒是意外的不加掩饰。”
唐曲和想说什么, 褚寻真却已将自己身前的一摞宣纸递于他的面前, 道：“唐公子不若先看看再说。”
“这是什么？”唐曲和面上蹙眉, 疑惑的接过来。
他打开成叠的宣纸之际, 正是褚寻真开口之时。
“数学。”
放在宣纸上欲要翻动的手霎时停顿住，唐曲和指尖微颤，抬起头看向褚寻真，目光逐渐的复杂起来。
褚寻真道：“先前所讲的几何图形、方程式等只是数学很小的一部分，宛如冰山一角，另有四则运算、少广等，已知图形的面积体积，求其一边长……唐公子可想知道开平方开立方是何解吗？”
“唐公子想知道集合与函数是什么吗？三角函数又为何？”
“可想知道既有方程式，那么何为不等式？”
…………
褚寻真的几连问，问的唐曲和与唐关灵话语艰难，面上神情更是纷繁复杂，难以言表。
“唐公子先看，我不说了。”她最后道。
唐曲和：“……谢谢县主。”
他此时的心绪跌宕起伏，想要强行平复下来，然而开始翻动宣纸，看见第一个字时，却仍旧忍不住激动万分。
少顷，便垂首聚精会神，专心致志，此时，若有人同他说话，怕是耳边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已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薄薄的一摞宣纸被他翻看了快半个时辰，期间，饭菜都已经被端上桌面一回，喷香扑鼻的菜肴亦没有换回唐曲和的丁点关注。
待唐曲和终于看完，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后，桌面上已然全是饭后的糕点甜羹等。
“唐公子，觉得怎么样？”褚寻真道。
唐曲和心中有万言，开口却难以表达。
只两个字，极好。
极好过后，却又是心痒难耐，手中的薄薄宣纸又怎么能够全然的概括出数学之妙呢。
简而言之，他没看够。
“县主，可还有？”唐曲和捏住宣纸不放，言语希冀。
褚寻真还未回答，戚司安便蓦然笑出声来：“唐公子这点最让人喜欢，于学问上直白坦率，毫不掩饰，甚好甚好。”
戚司安笑得开心，唐关灵默默地垂下头去。
唐曲和面容微变，道：“王爷这是何意？唐某痴迷于学问…………”
戚司安道：“既然痴迷，便与寇承仁不相为谋，道不同，便不如趁早离开。”
“唐公子与唐姑娘待在寇承仁这条毒蛇的身边，难道就不怕有朝一日他会反咬你们一口？将你们视作弃子丢掉？”
戚司安的一席话恍若晴天里的一声惊雷，惊得唐曲和与唐关灵心神俱震，面容亦是剧变。
手中捏紧的宣纸不知何时散落下来，落在桌上、身上，唐曲和却来不及拾起，瞳孔骤缩的瞧向戚司安与褚寻真两人。
此前未多有接触，瑞亲王是怎么知道……
戚司安道：“若你觉得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欲要把命献上，不如先看看这个再说。”
他自身侧拿出一盒封好的信匣，于桌上推到唐曲和的面前。
信匣里面便是他交由影司处调查出来的证据。
唐关灵略敛心神，与唐曲和对视一眼，拿过信匣打开…………
半响后，两人维持着震惊剧变的神情看完，将信匣重新合上，共同起身，后退一步跪下，“求王爷，县主，救我们二人出来。”
戚司安略有诧异，挑眉道：“你们这便信了？不怀疑一下？”
“若信匣里的东西是本王差人伪造的呢？”
唐曲和道：“王爷既然能够拿出来，便有十足的把握证明是真，唐某一介平民百姓，亦不值得王爷花费心思欺骗。”
再者，瞧见信匣里的东西时，他全身上下都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唐关灵道：“我们兄妹二人得罪了燕安府知府的嫡子，是寇承仁救了兄长出来，亦救了我……”
寇承仁更以惜才之名带他们离开燕安府。
毕竟已得罪知府，燕安府怕是待不下去了。
且先前，他们本以为寇承仁是好官好人……
“来到京城后，我与兄长都有所察觉，寇承仁现在要谋划的事情，都指向镇北将军府和县主身上……”
“从前以为，寇承仁予我们的恩情确实重要，但若是要谋害忠良，我与兄长不妨做个忘恩负义之人。”
“然而恩情是假，一切不过是寇承仁提前设下的圈套，我与兄长不必背负愧疚，对王爷，对县主，只有感激不尽。”
唐关灵的心中又何尝不是松了口气。
但信匣里的证据只是让他们清楚寇承仁的小人行径，若想脱离他，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褚寻真笑道：“寇承仁走的第一步便是错的。”
“因为明面上，无人知晓你们与寇承仁的关系。”
这就方便，在此处做些文章了。
……………………
唐曲和的算学才能彰显于人前，终于引得瑞亲王青眼有加，将唐家兄妹收入府中，作为客卿存在。
一时间，京城里议论纷纷，唐家兄妹先前住的小院，如今也是人去院空，将属于自己的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丝毫不剩。
寇承仁知道后，气得掀了一桌子饭菜，过后又于书房里摔打笔墨砚台，犹气息不顺，面目狰狞。
于书房外守着的小厮悄声道：“大人这是怎么了？为何要发……”
“嘘，噤声，别多话。”另外一个小厮忙道，垂下头不敢再言语。
书房内。
“好一个唐曲和唐关灵！”寇承仁咬牙切齿道。
他面容阴晦，扫落桌案上的纸笔后，坐在木椅上喘息，“该死……”
突然，一道不同于京城本地的话语，略带顿杂的口音响起：“寇大人不是对他们有救命之恩吗？他们二人，怎么会忽然间投靠于瑞亲王？”
书房的角落里亦坐着一名男子，他瞧着寇承仁砸了满地的东西，却依旧泰然处之。
寇承仁沉着脸道：“本官如何知晓，更何况此事发生的猝不及防……”
连他尚且一丝消息都不曾得知，更是没有丝毫的准备，唐曲和与唐关灵二人便骤然间投向他人。
难道，燕安府之事……败露了？
寇承仁惊疑不定的想到，随即又否认。
不，怎么可能，先不说唐家兄妹之前对他信任有加，对恩情没有怀疑，再者，就算怀疑，他们也没有能力调查事情的真相……
瑞亲王……与他的计划毫不相干，他更是不曾得罪过他……
所以，寇承仁想不出来，瑞亲王又怎么会多此一举的调查此事？
唯一的解释，便是唐曲和与唐关灵两个平民百姓能够入得瑞亲王青眼，全赖唐曲和这段日子以来出尽的名声。
话说出来后，书房内坐着的另外一人安静半响，道：“寇大人，这第一步棋便走错了。”
“人心复杂，寇大人更是看错了他们，也万万没有想到，瑞亲王竟然会插手此事。”
寇承仁却又琢磨出不对来，眯眼阴鸷道：“瑞亲王招揽他们为客卿，真的是无心之举吗？”
坐着的人起身道：“不管是无心或是有意，唐家兄妹都已是瑞亲王府的人，寇大人不妨想一想，别让他们将大人之事牵扯进来……”
“本官行事小心，只让他们做该做之事，就算有所察觉，亦没有证据，更何况……”
寇承仁抬起头，看已经走至自己身边的人，道：“本官尚不着急对付镇北将军府，但你的主子，不是欲杀之栖宁县主而后快吗？”
“如今计划出现纰漏，该着急的可不是本官……”
那人站在寇承仁的面前，用微顿的口音道：“正想告知大人，主子传讯过来，计划有变，褚寻真必须死，却不是现在，主子有更想要的东西，先拿到手再杀…………”
低语说完，寇承仁面上阴晴不定。
“至于唐家兄妹，为免有后顾之忧，最好，斩草除根。”
………………
然而，计划却总是赶不上变化。
未等寇承仁找机会将唐曲和唐关灵二人斩草除根，两人便随栖宁县主一同受到了盛佑帝的召见。
栖宁县主欲要出《数学第一册》书，知识庞杂，需要旁人帮忙，而她选择的旁人便是唐曲和与唐关灵两人。
面见陛下，就是为了陈述此事。
著书，育人。
说不得便是流传千古之事。
盛佑帝欣然，当即允了栖宁县主的请旨，数学著书与太学授课一起进行，此后，更是应该将数学传遍大蔚朝，叫天下百姓可习之。
听得此事后，寇府的书房再次一片狼藉。
彼时，唐曲和还沉浸在不可置信当中，从宫里出来后，神情恍惚。
唐关灵率先回过神，道：“县主……著书一事，您当真要…………我与兄长何德何能……”
“数学不好吗？”褚寻真道。
“好。”唐关灵道。
“非常好。”唐曲和回过神，在旁边补充：“但著书……”
褚寻真道：“既然好，就不要推辞，一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凭我自己，又何年何月才能够将学问传播于世？”
“先前未曾告知你们进宫的目的，是不是被吓到了？”
唐曲和笑道：“惊喜颇多。”
随即正色的后退一步，拱手行拜礼：“唐某多谢县主成全。”
唐关灵一同行拜，面露感激。
………………
唐家兄妹暂且还是要回瑞亲王府的。
盛佑帝允了此事，更允了唐曲和与唐关灵出入太学的资格，听栖宁县主说，这叫，助教？
镇北将军府上。
褚寻真点头：“对，他们两人已经成为了我在太学里的助教，随我一同教授数学，并且著书。”
褚藩良当即笑道：“你这招叫做釜底抽薪，爹的珍珠儿，干得好啊！”
说完，喜不自胜的拍着大腿道：“也不知晓寇承仁会被气成什么样子，明日上朝后，我一定要好生瞧瞧他那熊样哈哈。”
褚空宁道：“此事，还要多谢瑞亲王出手相助。”
褚藩良的笑声戛然而止。
褚寻真笑了笑，道：“确实要多谢王爷。”
若不是瑞亲王派人调查出唐家兄妹在燕安府“被救”的真相，恐怕事情也不会进展的如此顺利，更在寇承仁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将人给带走。
“珍珠儿想要怎么感谢？”褚空泽道。
褚寻真：“不若我带瑞亲王去……”
“去外面哪有在家里自在。”
未等说完，褚藩良大手一挥道：“更何况，爹也要感谢王爷相助，若不是此事解决，恐怕寇承仁现在还有闲暇过来烦扰。”
“爹便去信一封，请瑞亲王来家里，盛宴款待！”
说什么也不能让女儿和瑞亲王单独出去，感谢……万一将自己谢出去怎么办？！褚藩良皱眉深思，眉目间尽是一万个不放心。
褚空泽咧咧嘴，与褚大将军的表情如出一辙。
“……”
褚寻真：“爹……您决定就好。”
褚空宁忍不住摇头轻笑，拍拍褚寻真的肩膀道：“走吧，大哥送你回房，天晚了，也该歇息。”
褚寻真点头，与褚空宁一同出了书房。
回房的路上，褚空宁道：“珍珠儿知道了？”
褚寻真转头笑道：“瞒不过大哥，我也是……才知晓不久。”
“怎么知道的？莫非是，舅舅点明？”
“嗯。”褚寻真点点头。
褚空宁道：“舅舅说了也好，不然你再这样糊涂下去，早晚将自己糊涂进瑞亲王府……”
“不糊涂，就不会进去吗？”褚寻真对大哥眨了眨眼，忍不住笑起。
褚空宁也禁不住的笑了起来：“起码，我们的珍珠儿得掌握主动权，不是吗？”
“你若不愿意，将来爹爹和娘，大哥二哥都会护着你的，将军府便是你的后盾。”
他与蒋胜雪不约而同的说了同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