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Chapter 102
气温日渐下降, 池晏把萨克德的事安排好之后, 就着手准备去斯德丁。
斯德丁跟萨克德不同, 斯德丁背后是一片连绵山脉,但山脉不高, 跟庄园的地势不同, 也因此野兽众多,年年都有附近的村庄被狼群或野猪侵入的消息。
斯德丁人口复杂,并且这座城本身不怎么产粮,斯德丁的粮食来源全靠附近的村庄和商人买卖,斯德丁人主要的收入来源就是为商人和富户干活, 这里的地理位置很优越,是十多个大城互相往来的必经之路, 算是一个提供补给的中转站。
这也就是当地领主无论怎么霍霍, 斯德丁也一直稳定的原因。
只要是四肢健全的人,基本都能找到活干,虽然不一定吃得饱, 活得好, 但肯定饿不死。
饿不死,生活就有奔头。
药丸被装进纸盒里, 然后一盒盒的放上木板车, 这些纸盒都是临时赶工出来的, 厚度十分不均匀, 但这个时候池晏也没去挑三拣四, 纸盒总比木盒的制作时间短, 只要不进水,效果也不会差太大。
池晏这次把管家留在了萨克德。
“大人!我还没有老到不能动弹的地步!”管家十分焦虑,他连自己的头发都没来得及打理,听见消息之后就直奔池晏的房间,脸上的皱纹都写满了忧虑和惊恐。
池晏刚换好衣服,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拿出了那套早就想好的说辞:“我走了以后,这里也得有人管着,其他人我都不放心,只放心你。”
池晏不停给管家戴高帽:“等那边的局势稳定了,要么我回来,要么接你过去,好不好?”
管家委委屈屈地说:“那说定了?”
池晏:“说定了,我不骗人的。”
管家这才反应过来,他连头发都没梳好,衣服的褶皱也没有抚平就出来了,他表面沉着冷静,内心慌得要命,抿着唇呆了好一会儿才说:“大人,我先退下了。”
池晏觉得管家现在还挺好哄的。
比以前好哄多了。
要带走的东西不少,要带走的人却不多,池晏上次从庄园来到这里,带得最多的人是技术人员和劳动力,这次过去却只带武力值出众的魔族。
养殖业池晏也自己也没搞过,过去了只能从头开始,这边的技术人员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毕竟带过去再起厂子,效果是一样的,还浪费时间。
走的那天秋风萧瑟,草尖枯黄,远处的树叶也落了,因为是工作时间,人们都在工厂里干活,所以街上也没什么人,只有城外土地上还有干农活的人。
原本池晏准备低调的离开,不要在城里引发任何骚动,最好没人发现他离开。
结果池晏刚刚走到路边,就发现原本在田地里闷头干活的人全抬着头,伸长了脖子望着他这边。
马车后面那一辆辆木板车特别显然,一看就知道池晏要出远门。
田里的农户们连忙放下农具,跑到路边。
池晏上车的时候没看到他们,等马车开始向前以后,农户们就跟在车队后面跑。
“大人!您去哪儿?”
“大人!我们跟你一起走!”
……
池晏听得不清楚,只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在叫他,池晏掀开车帘,往后看去,只看到得黄沙如雾和雾里影影绰绰的人影。
还是艾伯特听见动静,骑马跑到队伍的最后,拦住了跟着跑的农户们。
“你们干什么?”艾伯特挥起马鞭。
农户们不得不停下脚步。
“骑士大人,领主大人他……”农户们还望着车队离开的方向。
艾伯特:“大人有重要的事要做,你们跟上就是累赘,除了变成拖累以外干不成任何事,回去种地,别让我把你们赶回去。”
艾伯特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策马往前跑去。
农户们呆站了一会儿,只能回去。
池晏不知道后头发生的事,他正靠在克莱斯特身上闭目养神,一旦他的脚踩在斯德丁的大地上,那么就意味着有一场硬仗打了。
商人们知道他要去斯德丁以后,决定留在斯德丁等他过去,他们胆子倒是大,明明城里有瘟疫,他们还敢待在那。
他们这一次摇晃了十多天,每天池晏都待在车上,只有夜里才会下车走几步路,解决一下生理需求,赶路的过程是煎熬的,池晏不是第一次赶路了,但每次赶路的感觉都差不多。
每天气温都在下降,就连魔族都穿上了薄棉衣,而车里的池晏已经盖上毯子了。
他的衣服带的不少,装了一整车,卡迪负责给他收拾,只有多带的,绝没有少带的。
卡迪就坐在那辆装满池晏日常用品的马车上,他每天倒是都过得很充实,无聊就拆开一个纸箱清点物品,或是夜里下车的时候砍点藤条,白天坐在车里编小藤框。
这还是他从矮人那里学到的。
以前他觉得矮人大概就是天生的劳碌命,明明是休息的时间,还非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现在他却不这么觉得了,反而认为这样挺好,编藤筐的时候手上不停,内心是平静的,脑子还能想别的事,十分充实。
跟卡迪相比,池晏就不那么充实了,他只能在车厢里跟克莱斯特下五子棋,因为道路颠簸,所以五子棋还是在纸上用羽毛笔画圈和叉,等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画满圈和叉的纸有整整一大叠。
“大人,到了。”卡迪在车停的那一刻就跳下马车,把自己的衣服整理了一番,又用手沾了点水,抹了抹自己的头发,然后才走到池晏乘坐的马车旁,拉开了车门。
池晏看向了眼前的这座城。
里面的建筑看起来很新,城外没有几块田地,不过人倒是很多——尸体也一样多。
田地里,路边上,有人倒在那一动不动,也有人躺在地上,偶尔还能动一动。
克莱斯特先跳下马车,然后握住了池晏的手,池晏扶着克莱斯特踢下马车。
池晏是魅魔,跟魔族一样,也不会染上瘟疫,所以他决定靠双脚走进去,用双眼看看这座城的真实面貌,池晏抬头对克莱斯特笑了笑:“走吧。”
然后他吩咐卡迪:“你带着他们直接去城堡。”
卡迪有些迟疑:“大人……城堡里一定还有仆人,我们……”
池晏:“伯特莱姆跟你们一起,去吧。”
卡迪紧皱着眉,忧心忡忡地说:“大人,这座城里有瘟疫。”
池晏对卡迪微笑道:“我知道,你记得把口罩戴好,我先进去了。”
说完,他也不给卡迪挽留的机会,拉着克莱斯特进了城。
刚刚走上街道,池晏就震惊了,他十分羡慕地对克莱斯特说:“这条路有萨克德两条路那么宽!”而且街边的房子很新,有木头搭的,也有石头搭的,但看起来都比萨克德的房子更好,哪怕只是看着都清楚这些房子肯定不会漏雨。
不过跟这座城市的恢弘相比,这座城里的人,过得就不怎么样了。
有人坐在墙边乞讨,伸长了胳膊,胳膊上布满了脓疱。
也有人在街边行走,但衣衫褴褛,脸色苍白。
池晏他们路过集市的时候,发现集市只有一些卖菜的农户,地面全是污水,苍蝇在到处乱飞,有时候停在菜上,有时候停在人的身上,只是人们对苍蝇熟视无睹,连伸手驱赶都嫌麻烦。
就在池晏看得出神的时候,克莱斯特拉住了池晏的手腕,他微微用力,毫无防备的池晏就扑进了他的怀里,池晏小声抱怨:“你干嘛突然……”
池晏没说完,就看到一个赤脚的孩子从他原本站着的地方踉跄着跑过去,池晏看过去的时候,那孩子正好回头,还瞪了他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跑。
池晏不明所以:“他瞪我干嘛?我挡路了?”
这条路挺宽的。
克莱斯特笑了笑,手在池晏的腰边轻轻一勾。
池晏秒懂:“小偷?”
克莱斯特:“是挺小的。”
池晏叹了口气:“他几岁?看起来还不到七岁。”
在克莱斯特的指点下,池晏发现这附近的小偷还真不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会躲藏在暗处,一旦确定目标,就会有人先闹出动静,吸引目标的注意力,然后再由另一个人去接近目标。
好一招声东击西。
不过这些小偷看起来都不是很好,他们看起来憔悴又可怜,多数身上都有脓疱。
那些已经动弹不得的是不会出现的,只能在阴暗的角落里等死。
离开集市之后,池晏和克莱斯特去了附近的商铺,这些商铺都没有招牌——而且几乎都关了门,让池晏看不出里面原本卖的是什么。
不过也有开着门的。
池晏跟克莱斯特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他才看清,这是一家买卖兽皮的店,不过里面只有他和克莱斯特两个客人,以及一个坐在木柜后面的老板。
老板有些年纪了,他一看到客人进门,就连忙推销起自己的货物来。
“客人,我这里的皮毛都是最好的手艺人硝制的,又软又保暖,冬天就要到了,您不买几张回去吗?”老板瘸了一条腿,他原本坐在椅子上,需要自己用手把一条腿放直了才能站起来。
池晏对克莱斯特说:“你挑两张吧。”
克莱斯特“嗯”了一声。
池晏才走到老板身边问起话说:“我们刚到这里,这里有很多人生病?”
老板可能是害怕把好不容易进店的客人吓走,睁着眼睛说瞎话道:“生病的都是些穷人和小偷,您知道的,这些人总是在生病,一年到头就没有好的时候,等哪天全病死了才好。”
这话半真半假,比如生病的全是穷人和小偷。
但也有真的,老板就真心实意的相信瘟疫和疾病全都是穷人散播出来的。
池晏:“最近来城里的商人多吗?”
老板看着克莱斯特已经选好了两张兽皮,脸上的笑容真诚了许多:“自从那些穷鬼生病之后,来的商人就变少了,没有以前热闹。”
“我过来的时候没在路上看到骑士和卫兵。”池晏,“总觉得有点奇怪。”
老板:“那有什么奇怪的,那些卫兵嘛,肯定是躲在哪儿赌钱喝酒,骑士大人肯定有正事忙。”
池晏笑了笑:“这里的领主呢?我想给他送份礼物。”
老板瘪瘪嘴,小声说:“领主大人很少从城堡出来,因为外面的穷鬼太多了,哪怕是领主大人也不想看见他们。”
池晏又问了几句话。
老板都答了,不过也没什么有意义的回答,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话。
老板把一切灾难苦厄都归咎在穷人身上。
池晏付了钱之后,老板亲自把他们送出了店,还热情的招呼他们以后再来。
不过池晏也从老板口中得知了贫民窟的存在。
贫民窟当然不会直接被叫做贫民窟,只是每个城都有这么一个地方,里面生活着的大多数都是从外地迁来的人,这些人在当地没亲人,没朋友,只能干最低贱的活,拿最少的酬劳,他们自然也只能住在最便宜的地方。
可能一个月只需要两个铜币的租金。
当环境和居住条件和跟着两个铜币等值。
池晏跟克莱斯特顺着老板指路的方向走过去,他们穿过几条正常的街道,然后才看到了贫民窟的真容,这是一个建立在几条街道夹角处的建筑群。
说是建筑,其实就是几块破木板搭出来的,小孩过家家一样的房子,并且池晏虽然看不到房子内部,却可以看到房子外面躺着的人,他们有的身下垫着破毯子或者破布,有的身下什么都没有。
活人和死人躺在一起,分不清死活。
地上满是污渍,池晏都不愿意细想这些污渍包括了些什么。
贫民窟的孩子什么也没穿,只能紧紧靠着大人,从大人身上汲取一点热量。
池晏看了一会儿,最终不忍心的移开目光。
说句不怎么正确的话——他领地上的猎猪,都比这些人活得好。
“去城堡吧,我看够了。”池晏叹了口。
克莱斯特拉住了池晏的手:“好。”
这座城的城堡,比萨克德的更加恢弘壮观,同样的建筑风格,圆拱形的建筑,一道道雕花压下的门,风格高度统一的纹饰,占地面积更大,更高,还有一条确实流淌着水的河挡在城堡前面,每一次通行,都需要有人从城堡那边放下吊桥。
池晏没在城堡前找到自己的队伍,看来他们已经渡过这条人工挖出来的河了。
克莱斯特伸手搂住池晏的腰,在池晏的耳边轻声说:“要我带你飞过去吗?”
池晏:“飞过去?所有人都能看到!”
池晏正在思考怎么通知对方放下木桥的时候,对面的人估计已经看到他了,正好把吊桥放下来。
池晏:“走吧。”
他们走在木桥上,这木桥应该经常维修,有些木板的颜色跟其它木板完全是两个色,但厚薄几乎一致,而且看不到严重的磨损。
池晏的脚踩上上面,感觉还很稳当。
城堡的大门已经对池晏敞开了,魔族分站两边,卡迪站在人群的最前面,而魔族后面,则是原本服侍这里领主的仆人们,他们低着头,窃窃私语,似乎还不完全清楚池晏到底是什么来头。
池晏步伐沉稳的走在上面。
原本走在池晏身边的克莱斯特后退了一步。
克莱斯特脸上带着微笑,看着池晏的背影。
那个曾经天真,带着一丝无畏,又善良的不知道人性丑恶的男孩长大了。
他单薄的肩膀,已经可以挑起沉重的担子了。
并且他的脚步从不停歇。
就在池晏走到所有人面前的时候,卡迪弯下了腰,魔族们齐齐跪了下去。
原本还在小声说话的仆人们也停止了交谈,他们左顾右盼,直到有第一个他们认识的人跪下去,他们才紧跟着,如风吹麦浪般,一个个跪在地上。
池晏已经对这样的场面见怪不怪了。
“这里原本的管家是谁?”池晏开口说道。
一个金发的年轻人从跪着的人群中抬起了头,他小心翼翼地说:“大人,是我。”
池晏:“到我这里来。”
年轻人站起来,但他不敢把背打直,只敢弯着腰,小步走到池晏身边,姿态谦卑极了,他永远忘不掉这群丑陋的人在河对面叫门时的样子,也忘不掉他们不放吊桥,而这些丑人直接跳过来的样子。
他哆哆嗦嗦,不敢去看池晏的脸。
池晏:“让人带我的人去休息的地方,给他们准备食物,你带着我在这里转一转。”
池晏声音温柔地说:“如果你表现的不错,那你还能当这里的管家。”
毕竟卡迪跟池晏一样,还不够了解这里。
需要一个土著在前期发挥作用。
等仆人们领着魔族们离开,池晏才问这个年轻的管家:“你叫什么名字?”
管家声音很小地说:“我叫亚摩斯。”
卡迪在旁边笑着说:“任重道远的人。”
亚摩斯不知道卡迪是在夸奖他,还是在嘲讽他,于是尴尬的笑了笑,当做是回应。
池晏走在城堡里,这城堡打扫的很干净,可见领主不在的日子,仆人们也没有偷懒,这座城堡的内部也有不少雕刻的花纹,柱子上还有神像,这里的每一块石砖,都像是历史的穿成,上面布满了岁月的划痕。
如同苍老的雄狮,垂垂老矣,余威犹在。
亚摩斯带他们走过这个城堡的每一条走廊,池晏也被带到了领主的房间里,在这个时代,这房间称得上是极度奢华,这房间铺满了地毯,并且都是同一种动物的皮毛,踩在上面柔软极了。
红火的颜色,像是狐狸毛。
床帐是纯洁的白色,跟火红的地毯形成鲜明的对比,这里摆满了黄金饰品,金子做的烛台就放在桌子上,就连木桌边缘,都有复杂美丽的雕刻。
连窗户都有两层,一层是实的,还有一层是镂空的。
这个房间也有壁炉,墙上挂着哪怕池晏看来都十分出色的画作。
并且颜色鲜艳,现在的颜料都是从植物提取的自然颜料,颜色很快就会消退,为了维持鲜艳颜色,就必须经常更换。
池晏笑了笑:“这里原本的领主过得可真不错。”
亚摩斯脸庞拍马屁:“因为这里是商人最多的城,那些商人每次过来,都要给领主大人送礼,这样他们才能占到更好的集市和商铺。”
池晏:“最近应该没几个商人过来了吧?城堡里有仆人染上瘟疫吗?”
亚摩斯的笑容瞬间变得僵硬。
池晏收敛了表情,他看起来冷漠极了:“说。”
亚摩斯:“……伯爵大人失踪以后,一共有二十多个仆人死去,不过临死之前,我都让人把他们赶出了城堡,您不用担心,现在留在城堡里的都是没得瘟疫的人。”
池晏看了他一眼。
亚摩斯咽了口唾沫,不过一个眼神而已,他却被看得遍体生寒,额头和后背都起了冷汗。
“是吗?那你挺能干的。”池晏的表情重新柔和下来,“我对这里不是很了解,以后肯定有很多需要你的地方。”
亚摩斯松了口气,朝池晏露出一个谄媚地笑脸。
“对了,伯特莱姆呢?”池晏转身去问卡迪。
卡迪:“他在房间里。”
池晏:“这样不太好,你带人送他回圣院吧,他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卡迪应道:“谨遵您的吩咐,大人。”
亚摩斯看着卡迪转身离开,他觉得这个男仆,一定不是普通人,他应该是新来的领主大人的贴身男仆,只是唯一的好消息是,这位大人并没有带着管家过来。
他的位子应该是稳当的,而且对方肯定很需要自己。
亚摩斯提着的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他一放松,就忽然说:“大人,自从有了瘟疫之后,城里商人走得差不多了。”
亚摩斯:“我们已经没有多少存粮了。”
池晏转头,挑眉看着他,冷笑道:“你在哄我?”
“我看起来,很像个傻子吗?”
亚摩斯瞪大眼睛,他像是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好不容易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大人您怎么会这么说?”
池晏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看得亚摩斯冷汗直流,两股颤颤。
池晏自己都有些奇怪——他看起来真的很好糊弄吗?是因为他看起来年轻,还是因为他看起来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