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再遇萧蛮
小星星从村头唱到村尾, 就在楚昭游灰心时, 总算让他发现了那个妇人的踪迹。
她似乎腿脚不好, 正背着个包袱打算离开，听见小星星的声音, 停了下来，愣愣地循着声音找过来。
还是小星星先发现自己有个观众, 立马笑着和她招手，和楚昭游喜欢别人夸他一样。
任何人看见小星星, 都会怀疑他是摄政王的儿子，更何况亲眼见过萧蘅小时候的萧蛮。
萧蛮的鬓发有些白，看见面前被养的很好的小星星，眼眶慢慢红了。
这孩子和萧蘅很像，又哪里都不像。
小星星是自己高兴唱曲，无忧无虑，也看得出, 他只把唱戏当作博父亲夸赞的把戏。
而七岁时的萧蘅不一样, 他很明显不喜欢唱戏, 唱戏和萧从文灌输给他的观念相违背, 却因为担心被赶走，为了融入戏班, 逼着自己去学。
萧蛮盯着小星星，一抬头却看见孩子父亲有些犀利的目光。
“抱歉。”萧蛮低下头, 怕被人当作人贩子, 转身欲走。
楚昭游看清了她的脸, 虽然满面风霜，依稀可见年轻貌美时的模样。
他把小星星放下，冷笑道：“我听说这里有个人，唱功一绝，为了不辜负自己的唱戏天赋，宁愿把七岁的孩子送人。正好，我也会唱戏，自认为天下第一，但我不会让小星星离开我一刻。不知道这个人还在不在，我倒想和她比试比试。”
楚昭游紧紧盯着那人的反应，见她似乎在哭，越发确定。
他一边心虚自己把摄政王他娘惹哭了，一边替摄政王感到不平。
萧蛮原本把毕生积蓄托人捎去给丁老爷家里后，便在扬州打算静静等死。
她抛下儿子，作孽太多，本就不该治，免得把积蓄花光，到头来什么都没给儿子留下。
但连她也惊讶，她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走运遇到一个靠谱的郎中，那郎中行走江湖，治病靠缘分。萧蛮的病需要花时间花精力，郎中不愿意停留，便告诉萧蛮，要是能跟得上他，他就顺手给她治。
等死的时候，萧蛮疯狂地想再见一面儿子，为此萧蛮跟了郎中三年，给他打下手。等萧蛮好的差不多了，郎中便把她赶走，“看你好像有个儿子，找他去，别跟着我了。”
就在萧蛮打算悄悄看一眼萧蘅时，忽然在路上听闻摄政王就叫做萧蘅。
当年困难时丢下儿子，现在萧蘅靠自己当上摄政王，再去找，未免居心不良。
萧蛮一犹豫就是三个月，她怕萧蘅以为她是来投靠他的，最后一点母子间的情分都磨光了。
后来，她想偷偷看一眼儿子现在的模样时，又一个惊天消息传来。
萧从文科举舞弊案翻案，幕后黑手另有他人，乃是罗将军府，当时在武将中的地位仅次于谢家。
罗将军子孙中能打战的好苗子太少，老将军目光长远，督促后辈从文，通过科举入朝为官，延续罗氏的辉煌。
然后姓罗的读书都没读出个名堂，反而把心思放在了作弊上面。他们妄图从萧从文手里拿到科举考题，但是萧从文刚正不阿，这条路根本走不通。
后来却不知怎么的，罗家拿到了考题，提前请人代写文章，让老将军的嫡长孙罗棐成功中举。
罗棐草包一个，很快被人发现端倪，罗老将军当场气死。唯一正直的老将军一去世，罗家上下一口咬定是萧从文泄题，因为罗家有好几个儿郎戍边未婚，萧从文意图用考题换声名狼藉的萧蛮的婚事。
萧从文无法自证清白，以死明志。
时隔十几年，这桩旧案被新上任的摄政王翻出，罗家的管家承认是自己潜入萧家，偷的试卷。
摄政王毫不留情，将罗家主犯斩首示众，其余人等流放千里。
萧蛮听闻消息，又生了一场病。
她知道罗家是怎么拿到考题的。
科举考试前几天，罗家的管家说要见萧蛮，拿着罗阎的信物。
罗阎是萧蛮外出唱戏时遇见的，当时对方受伤，萧蛮捡到他就照顾了几天，两人暗生情愫。
罗阎刚从边关回来，以为萧蛮是青楼女子，萧蛮则是戏折子看多了，一头陷进风花雪月，两人对男女大防都不在意。
罗阎要萧蛮跟着他，才知道萧蛮竟然是萧从文的女儿，他大喜过望，本来还担心家长反对，不能给萧蛮名分，便说要马上回家求娶。
罗阎是将军府不受重视的庶子，虽有领将之才，却一直被嫡子打压，罗家现在没几个后生能打仗，他们怕老将军大手一挥，把将军府交给罗阎。罗阎领了战功回来的路上刺杀不断。
这一去就再也没有音信。
萧蛮直到接到了罗管家的信物，才知道罗阎的身份。
想到萧蘅或许能有正式的身份，萧蛮便叫管家来内院详谈。
此事进行地隐秘，萧蛮没让管家在她眼皮子底下消失过，便没有将他与考题联系在一起。
罗阎和萧蛮一分开便死了，家门口都没进。临死前他将心事告诉前来接他的管家，却不知管家正是行凶之人。
多年后，管家利用这一番不曾放在心上的话，敲开萧府的大门，摸清书房位置后，连夜偷盗考题。
没有人告诉萧蛮宣政殿上发生了什么事，她浑浑噩噩地连夜带着萧蘅出京，直至翻案，摄政王将告示贴遍全国，才明白全过程。
原来，她不止抛弃了儿子，还害死了父亲。
而萧蘅杀了罗家，报应不爽。
她的儿子，为祖父报了仇，也为罗阎报了仇。
至此，萧蛮再也不敢有回京的念头，她应该像那些罗家人一样，永远流放。
楚昭游私底下问过陆淮善，当初有人猜测萧蘅是萧从文的孙子，被萧蘅一口否认，渐渐的，此事无人再提。
管家一开始未必知道萧蛮有了孩子，但是当萧蘅找上门算帐时，猜也猜得出来。
因为罗家是武将出身，陆淮善和罗老将军有些交情，自请陪审。
一番审问下来，陆淮善清楚摄政王没有丝毫徇私，只是定罪狠了点，罗家就是做错了。他也不小心听见了管家骂萧蘅六亲不认诛杀全族，但是想到罗老将军还有这么一曾孙子，陆淮善也就闭嘴了。
萧蛮听见楚昭游不留情面的质问，过往种种浮上心头，眼前模糊一片。她逃避了二十年，已经没有勇气再面对自己儿子。
楚昭游牵着小星星，见她想走，讽刺道：“当儿子的，将翻案告示贴满全国，想给当娘的瞧瞧。当娘的，二十年不敢见他，一句他做的好也不夸，你对得起他——吗？”
楚昭游看见摄政王出现在巷子口，头皮一紧，这可是当着摄政王的面怼他老娘。
摄政王目不斜视地越过萧蛮，走到小星星面前蹲下：“小星星走累了吗？”
小星星：“不累，但我口渴。”
摄政王抱起儿子，“那我带你去喝水。”
他转身看了一眼楚昭游：“昭昭，跟上。”
楚昭游：“哦。”
经过萧蛮身边时，他道：“摄政王连儿子都有了，你不去看看吗？”
萧蛮好像被摄政王的突然出现冷漠无视吓傻了，她眼角有很多皱纹，手掌也不像唱戏的人一般保养得当。
楚昭游正面看见她，心里又有些难过，想必这些年萧蛮过得很不好。摄政王面上自若，看见母亲变成这样，心里肯定更难过。
这对母子都有些轴，萧蘅当没看见她，萧蛮也不肯动，她心里觉得儿子不会再认她。
楚昭游又道：“既然你喜欢唱戏，你拜我为师，回去我教你。”
只要胆子够大，就能收摄政王他娘当徒弟。
萧蛮看着他，眼里又留下泪水，“唱戏……”
她至今不知道该不该后悔。
楚昭游使出杀手锏：“你知道你见的丁老爷是假冒的吗？你一走萧蘅就被人贩子卖给了青楼。你知道你捎来的积蓄，被拿来要挟摄政王，他为了救你差点没命吗？萧伯母为什么不能主动开口挽留呢？”
萧蛮终于有了反应，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楚昭游，似乎希望他说的是假话。
马叔是人贩子，丁老爷是冒充的……萧蘅被卖给了青楼……萧蛮几欲泣血。
她后悔了。
摄政王在前头又叫了一句“昭昭”，楚昭游应了一声跟上。
摄政王没有回头，小星星向自己唯一的听众挥手再见。
萧蛮瞳孔一颤，眼前浮现凌碧江边，哭着伸手挽留她的萧蘅。
“蘅儿……”她踉跄着步子追上。
楚昭游听着萧蛮艰难挪动的脚步声，心下一松，他喊道：“我腿疼。”
摄政王顿了顿，黑着脸停下。
楚昭游朝小星星眨了眨眼睛，小星星立即哽着声音道：“爹爹腿疼，你快去抱他。”
摄政王折返。
楚昭游靠着墙，朝后边转了下目光，“你走得太快了，有人腿脚不好跟不上。”
萧蘅就知道楚昭游无病呻|吟，不是自己腿疼。
并非楚昭游圣母，非要他们母子和好，而是他知道，苗若秋那事后，这些年摄政王一直在找萧蛮。
既然找到了，就坐下来谈一谈，原不原谅是另外的事。
萧蘅重情，凡是能补足的，楚昭游不想他有任何遗憾。
摄政王把小星星交给楚昭游，冷着脸在萧蛮面前蹲下：“上来。”
楚昭游背着已经很重的小星星，“以后我走不动了，你会背我吗？”
“会。”小星星点头，机灵地问楚昭游，“那是奶奶吗？”
他两个爹爹，对他特别好，如果父王有娘亲，也会对父王特别好吧？对父王好，就是对小星星好。
楚昭游点点头，小星星叫了一声奶奶，替他爹高兴。
摄政王没有阻止他。
萧蛮对他有生恩，有八年多的养育之恩，就算看在祖父的面子上，也不该放任她在外面流浪。
反正摄政王府空着也是空着。
日影投下，祖孙三代，摄政王背着年迈的娘亲，楚昭游抱着小星星，一起走过崎岖不平的巷路。
他们肩上是家，也是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