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番外：惹不起
当原嵘第一次有了意识的时候, 是在一个温暖的地方, 他整个人像是被泡在水里, 那个地方虽然没有光，但是相当舒服。
生命里面听到的第一句话是：“……这世间不配拥有我这样的美人。”
他十分稀罕的竖起耳朵去听, 渐渐能够听到更多这样的话, 那个时候他很多事都不懂, 对原棠的印象也只限于一个字：美。
他开始好奇什么是美, 然后他翻了个身，不久之后, 他就开始听到爹爹跟他说话。
乱七八糟，没有章法，而且思维相当跳跃。
但大部分时间, 他都在教育他要做一个很坏很坏的人, 坏到所有人都怕你，只有这样, 他们才不敢欺负你, 但同时，他还不忘告诫他, 要听爹爹的话，唯爹爹是从。
再然后，他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说话较有条理, 一般情况下, 他会在爹爹睡着的时候偷偷跟他说话。
他教育原嵘要一心向善, 许是担心他被原棠带坏，他经常会提醒原嵘：“爹爹说的话不可以全信，也不可以全听，你要有自己的是非观。”
“你爹爹呀，就像个小孩子，你以后长大了，可得跟我一起照顾他才行。”
他渐渐的明白，爹爹是个凶了吧唧的傻白甜。
再然后，他从那个地方出来了，一开始，他对这个世界是充满着好奇和期待的，他期待见到爹爹，期待亲眼见到什么叫美。
说实话，他不说话的时候是极美的，但说话的时候就不一样了，最重要的是，他喊他小废物。
渐渐长大的时候，他就发现，爹爹的魂魄不全，如父亲说的那样，像个小孩子，简直比他这个小宝宝还不成熟，却在妄图在他面前立起高大威武的形象，但可惜的是，他见惯了爹爹在父亲面前撒娇的样子，只觉得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很幼稚。
爹爹不爱读书，心里自有一套独创的是非观，他贬低圣人，把书压在下面睡觉，要么就是把他提溜出去练功。
在他心里，一力可降十会，只要功夫真，遇到不服的，打服了就是，如果打不服，那就杀了。
陌上城没有冬日，爹爹就每逢下界冬天的时候把他提溜下凡练功，练好了赏点儿好吃的，练不好了，一巴掌把他拍到冰里头冻上几日以作惩罚。
他惩罚孩子的时候也像作恶一般毫无底线，并不考虑小小的孩子内心能否承担得起。
因为时间流速不同的缘故，往往崇昊发现的时候，原嵘可能已经在冰里冻上几天几夜。
他急急赶到，将孩子放出来，小家伙扁着嘴窝在他怀里哼哼唧唧的淌眼泪，原棠便撇嘴：“这算什么，如果我不教他练功，他以后打不过人家就只有死路一条。”
“孩子太小了，凡事要慢慢来。”崇昊不好当着孩子的面儿反驳他，只好顺着他的话说，原嵘被带进屋内烤火暖身子，原棠托着腮皱着眉：“你过来。”
原嵘瑟瑟发抖的打着喷嚏，他知道爹爹是在喊父亲，而不是他。
那个时候他说话还奶声奶气，记得有一次，他软软的拉着原棠的手问：“我和父亲谁更重要呀？”
“当然是你父亲重要。”
原棠想都不想，直接给了他致命一击。原嵘幼小的内心无声的龟裂，他忍住突然涌起的委屈，问：“为什么？人间娘亲都是更喜欢宝宝的。”
“你哪里是宝宝，你是小废物呀。”原棠说话诛心，略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并顺手把他抱到腿上，问：“哭什么？你要不是废物，那你就跟我过两招试试？”
他一根手指头都能把原嵘按倒在地上，怎么可能从他手下走过两招。
可怜的原嵘那会儿还没练出钢铁心，被他随随便便一戳，啪叽就碎了。
他哭唧唧的去找父亲求安慰，崇昊听罢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于是自己曾经在凡间的事情给他看：“别说你，他连我都捅。”
原嵘张大眼睛看着那一幕，眼睁睁瞧着爹爹无情的把刀子穿进去，一颗心瞬间冰凉。
“他对我们还是温柔的。”崇昊哄着他，道：“你看，他都没说过要把你碎尸万段，是不是？他也没说要把你挫骨扬灰，对不对？虽然他口口声声说你是小废物，但不也没嫌你碍眼么？要是别的废物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可能已经死了几百次了。”
“……”
“阿嵘啊。”父亲语重心长的跟他说：“人得学会知足。”
阿嵘做不到。
阿嵘觉得好难过，明明书上的母子情不是这样的。
他去找了乾坤二人，坤温柔的搂着他，挥手给他看了一段画面，是原棠很小的时候被人剜眼的画面：“命运对他无情，他对我们已经算是有情了。”
乾也给他看了一段画面，是原棠翻掌之间杀死几万人、魂灰遮天蔽日的情景：“他打你，不过是在挠痒痒罢了，习惯就好了。”
坤点了点头，道：“你以为他为什么肯喊我一声爹，那是因为我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但他又打不过我，只能靠柔情攻势。”
乾淡淡道：“若有一日他打的过我们，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把我们杀了，来抢夺那些宝物。”
坤接着道：“你看，他都没想过杀你，也没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你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很特殊的了。”
他们说“你得学会知足。”
……阿嵘还是好难过，他还是无法知足，他多想爹爹可以亲亲他，抱抱他，然后举个高高，没事儿就给他唱歌儿听呀。
他又去找了舅舅，舅舅抱着他软软的小身子，想了很久，道：“他不是不喜欢你，他只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喜欢你。”
“可他说我没有父亲重要……”
“崇昊没了就没了，你没了还可以生，自然是你父亲重要一些。”
原嵘抹眼泪的小手停了下来，他的嘴巴扁成了包子，泪汪汪道：“我这么没用，他还不杀我，我是不是应该知足？”
“嗯。”原起给他擦眼泪，道：“他也没嫌弃你没用，他不是还在希望你变强么？这就是喜欢你的表现。”
“……”
“对我，他是巴不得能一指头碾死的，你明白吗？”
“……”原嵘说不出话，他呆呆看着舅舅，原起给他擦了擦眼泪，道：“这个世界像是一个棋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但你不一样，你究竟在这个世界扮演着什么角色，我们都看不透。”
原嵘不懂。
原起又道：“你得学着看开，尤其是对你爹爹，你可以爱他，但不要渴望他会像你期望的那样来爱你，这样就会幸福很多。”
“我，我做不到。”原嵘忍不住哭，原起变出来了一个云团一样的白色软物在他的眼下面，他的泪水一出来就被云团吸收，避免了一次次擦眼泪的麻烦。
“等你长大一些，就可以做到了。”
“那我是不是要催眠自己他很爱我？”
“他是爱你的，只是方式不同而已。”原起耐心很足：“他说的话，你不要太往心里去。”
原嵘窝在他怀里，闷闷的哭了一会儿，等他不流眼泪了，原起便把他眼下的棉垫拿下来收好，准备下次再用。
原嵘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来催眠自己爹爹是爱他的，然后他发现这件事好像是真的，虽然原棠还是跟以前一样凶巴巴，但，在接受了爹爹的与众不同之后，他总能找到爹爹爱自己的表现。
比如，他逼着自己变成小狐狸的样子，不变就打他。
他每次都故意变成小老虎，来刺激爹爹打他。
他发现爹爹总是有使不完的精力，比他这个小孩子还要精力旺盛，除非中途父亲亲自出面阻止，否则爹爹总能追着他打到愿意乖乖变成小狐狸。
原棠的执着简直表现在方方面面，等打到他服气了之后，还要一直盯着他保持狐狸的原形一直到跟老虎持平。
每当挨打的时候，原嵘都觉得原棠是爱他的，虽然身体的感觉相当酸爽，但，他还活着。
一次又一次的从原棠手底下活下来，就代表着原棠对他深深的爱啊！
其实有时候原嵘觉得，如果爹爹愿意读书的话，也一定是相当优秀的。
可惜，他看不惯圣人的满口子仁义道德，那与他本身的三观相悖。
那日大婚下凡之前，原嵘其实试图朝爹爹房间去过，但被舅舅给拦下了：“他们在行人间极乐，你进去肯定又要挨打，走吧。”
“何为人间极乐？”
“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不用等到长大，到了人间之后，原嵘就渐渐明白了。
他特别注意了人间的一家三口是不是跟书上写的一模一样，但其实人间万事万象，总有与众不同的人。
有一次，他瞧见一个男人在打女人，因为看不过眼，便上前教训了一番，回来之后，他问舅舅：“为什么父亲不打爹爹？”
原起答：“他舍不得，也不敢。”
“为什么舍不得，为什么不敢？”
“那你为什么不打你爹爹？”
“因为我打不过他。”
“你打得过的时候，你会打他吗？”
“……”原嵘想了很久，然后默默摇了摇头。
原起问：“为什么？”
“因为……我舍不得，也不敢。”
“为什么舍不得，为什么不敢？”
“……我要是打他，一来会觉得心里有愧，二来……以爹爹的性子，一定会狠狠的报复回来。”
“那你现在知道了，为什么你父亲舍不得，不敢打。”
“……”
再然后，他知道了人间有娶小妾的习俗，他又问：“为什么父亲不纳个温柔贤淑的小妾？”
“除非他想这个世界变成地狱。”舅舅说：“他如果那样做了，你爹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他生不如死，让那个妾生不如死，让三界众生生不如死。”
他幽幽的对原嵘说：“不要在你爹面前提这样的事。”
其实，原嵘还是有点好奇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要想到舅舅凝重的表情，就觉得心里隐隐发寒。
总觉得，爹爹会毫不犹豫的拔了他的舌头。
一家三口重聚之后，原嵘躺在两个大人中间，忽然翻了个身，一条腿搭在了原棠的身上，原棠没睁眼，然后侧过来，把自己的腿也搭在了儿子小小的身子上，两个人互相用腿蹬了片刻，原嵘道：“你能不能温柔一点？像个爹一点？”
原棠张开眼睛，对上他嫩嫩的小脸儿，道：“没让你睡地上已经是最大的温柔，怎么，你不服气？”
“……”
相处那么久，原嵘太清楚他的脾气了，他从来都不怕有人不服气。
还是那句话，不服，就打到你服，再不服，杀了就是。
虽然他不会杀了原嵘，但打他，却是家常便饭了。
原嵘一时没说话，他觉得身为一个小宝宝，自己还能再犟一下。
崇昊睡在外侧，无奈的叹了口气，传音道：
“他难得温柔，你就不要闹了。”
原嵘传回去：“他是大人，怎么一点也不让我？”
“你又惹不起他。”
原嵘：“……”
他仔仔细细把父亲的话思索了一遍，考虑到了今晚还想好好睡觉，以后还想好好活着，只好跟虎视眈眈盯着他的原棠认怂：“我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