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期末
顾涵江这个人除了一张脸, 狗脾气实在古怪,特别不好接近,话还少。
谢苗永远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讨好他, 简直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现在好容易跳出火坑了, 他又来跟她说什么欲擒故纵,这能忍吗?能忍吗?
只是偏巧在这时候, 回去拿作业本的谢建华回来了。
谢苗一想堂弟的作业要紧,犯不着把时间浪费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也就没多说,上去拽住谢建华的书包便走,“作业本取回来了?取回来了就赶紧走吧。”
谢建华找借口离开, 为的就是谢苗在村口等他,会有很大几率碰上顾涵江他们。
到时候两边一起去上学,四舍五入也可以说是谢苗等了顾涵江, 他就不算输。
谁知他瞅准时机跑回来,刚到, 谢苗就丢下顾涵江他们, 拽着他走了。
谢建华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一个劲儿回头往顾涵江那边瞅,“姐, 你咋不……”
话未说完, 一左一右两只手同时伸过来, 将他的嘴封了个严实。
“哎呀, 建华哥你嘴里味儿咋这么重,回去偷偷吃大葱了?”
“我说取个作业咋花这老长时间,行了你快别说话了,小心熏着咱姐,她揍你。”
谢建华气得直瞪眼。
哪个吃大葱了?咱能别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你俩绝对是怕我赢了,串通好故意不让我开口的!
谢苗走得飞快,不多久,姐弟四人就将顾涵江和吴淑琴甩在了身后。
吴淑琴没想到谢苗还真是在等谢建华,根本没有要和他们一起走的意思,脸上憋得通红。
以前谢苗不是最喜欢涵江哥了吗?怎么突然态度变化这么大?
就算、就算她那天说的话的确不好听,可也不应该啊!
比那更不好听的话她又不是没说过,谢苗哪次不是忍了,偏这次这么有气性。
吴淑琴心里有些不安,可想想顾涵江好像并不喜欢谢苗,谢苗不来烦他,他应该更高兴才对。
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忍不住偷眼往顾涵江那边看去。
和想象中不一样,顾涵江脸上并不见一丝愉悦甚至讥嘲,反而紧锁眉头,一副深思的模样。
吴淑琴心里突然一咯噔。
涵江哥他、他不会是在意谢苗的转变吧?他不是看不上谢苗吗?
*
这年代上学也是要劳动的,几乎每个学校都有自己的地种粮食种菜。
谢苗他们所在的学校每班每周劳动两天,有时候是半天,有时候是整天。
周二这天上午上了一上午课,下午整个初三年级就都带着工具到地里干活去了。
谢苗因为是女孩子,没被分配到挑粪浇地这类脏活累活,只拔了半天的草。
饶是这样,从小娇生惯养的她也累得不轻,干完腰都有些直不起来。
回校后放下工具,到水房洗手,出去的时候她忍不住轻轻捶了两下腰。
班里几个同样出身周边农村的女生见了,不免撇嘴。
“又来了,好像就她长了腰,咱们都没长似的。”
“那能比吗?人家可是大队书记的女儿,娇贵着呢。”
“再娇贵能娇贵几年?将来嫁了人,还不照样得下地干活?到时候不仅得下地挣工分,回家还得喂鸡喂鸭洗衣做饭,她不干,她婆家还不得一天打她八遍?”
大家都是农村出来的,他们回家就得干活,忙起来连写作业的时间都没有。谢苗却跟个大小姐似的,什么都不用干,谁见了心里能平衡。
所以时不时的,几人就要在背后酸两句,通过畅想谢苗的悲惨未来自我安慰。
这会儿说起谢苗,有人就笑道:“哎你们没发现,谢苗她居然开始学习了吗?谢苗诶,从来都在班里倒数的谢苗,她居然开始学习了,上课还记什么笔记,稀不稀奇?”
“真的?就她那猪脑子,能学出个啥来啊?”
“不知道,估计能从第三名前进到第二,倒数的。”
几人说着全笑了起来,甚至根本就没人相信谢苗这样差生中的差生,能一直坚持学习。
谢苗大伯娘,也就是谢建华他妈刘招娣,也不相信谢苗真是在学习。
晚上吃完饭,王贵芝又让家里几个小子上山捡柴火。
刘招娣看了眼正坐在写字桌边做作业的谢苗,没好气地偷偷拉了自家儿子一把,“你姐都不干,你这么积极干嘛?你傻啊?不会跟你奶说你不想干?”
刘招娣她妈连生了四个闺女,才终于得了个儿子,把刘招娣她弟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刘招娣耳濡目染,从小就知道丫头片子全是赔钱货,生了也没用。要想能在婆家站住脚,要想有人养老送终,还得生儿子。
因此进门就给谢家生了个大胖小子,还是谢家长房长孙,她别提有多得意了。
可婆婆王贵芝对她儿子是很喜欢,但明显更偏爱谢苗这个孙女。
家里有好吃的,王贵芝总会偷着多给谢苗两口,家里有活儿干的时候倒想到几个孙子了。
别人家里都是姑娘干活儿子玩,他们家倒好,完全翻了个个儿,刘招娣心里能痛快才怪。
听刘招娣这么说,谢建华却不以为意,“我姐学习呢,没时间。”
“以前有时间也没见她干活,你咋不说?”
刘招娣简直恨铁不成钢,“再说她说学习你就信啊?她成绩还没你好呢,能学出个啥玩意儿来?听妈的,去跟你奶说你要写作业,让建军和建中自己去。”
她心疼地摸摸儿子晒得黑黑的手,“要不就叫你姐替你干,她在老吴家那么勤快,别人不叫她干都不行,凭啥在家就偷懒?家里有丫头片子,哪有叫小子干活的道理。”
谢建华打赌输了,本来心里就不是太高兴。
听他妈又唠唠叨叨说这些他不爱听的,他不耐烦了,“你要是不想我去,跟我奶说去。行了,建军和建中在外面喊我了,我得走了。”
王贵芝早年丧夫,一个人把两儿一女拉扯长大,除了能干,性子也很泼辣。
刘招娣还真有些怕这个婆婆,所以有不满也只敢在自家孩子面前嘟囔,哪敢真去找王贵芝说。
见谢建华一溜烟跑远了,她只能看着干瞪眼。
恰巧这时候王贵芝把做好的猪食拎了出来,“招娣,你去把猪喂一下。”
刘招娣赶忙应一声,过去接过猪食,到后院猪圈喂猪去了。
七几年初开始,附近几个公社就管得没那么严了,各家各户都能偷着养几头猪。
王贵芝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养猪能手,养的猪个个膘肥体壮,还很少生病。谢家这两年年年要养四头猪,除了自家吃的,其余的偷着卖了能换不少钱。
谢家几个孩子上学花的学费,还有平时的零花钱,全是王贵芝出的。
就凭这一点,王贵芝就可以在家说一不二,没谁愿意得罪她这个财神爷。
“还有工夫说闲话,我看她是活儿干少了。”
把大儿媳妇打发走,老太太冷哼一声,抻头往谢苗屋里看一眼,又回厨房去了。
谢建军和谢建中兄弟俩出去没多一会儿,就颠颠儿跑了回来。
“姐,姐,顾涵江找你!”
“顾涵江找我?”谢苗停下笔,明显有些意外,“他找我干嘛?”
“不知道。”谢建军摇头,“刚才我俩碰上吴奶奶了,她说顾涵江有事儿找你,让你去他们家一趟。我俩腿脚快,就替吴奶奶回来跑腿儿了。”
谢苗听了,只好合上笔盖,和王贵芝说了声后出去了。
吴老太太是顾涵江爷爷的亲姐姐,顾涵江的姑奶奶。
十年XX开始后,顾家受到迫害,顾爷爷率先被关了起来,顾家全家上下都自身难保。
当时顾涵江被托付给了顾爷爷一位早已退伍的老下属照料,可不知怎么的,今年春天吴老爷子过世,吴老太太送老伴儿回老家安葬,竟把他带了回来。
当时顾涵江瘦得皮包骨头,人也戒备心极重,一旦有人靠近,眼神立马凶狠起来。
不过吴老太太是对他真好,几个月下来,总算将他捂出了些人气儿。
所以两兄弟说是吴老太太帮着传的话,谢苗倒也没太怀疑。
谢苗到吴家的时候,吴淑琴刚打开粉盒,正拿着粉扑准备往脸上拍呢。听到她的声音,又刷一下合上了,还慌里慌张藏到了抽屉里。
吴淑琴磨了她妈一天多,才磨得她妈把用剩下那半盒粉给了她。
她要面子,不敢像谢苗之前那样顶着一脸厚粉出门,就准备晚上抹上,睡一宿第二天早上洗掉。她觉得算算时间跟白天抹也差不了多少,应该一样有效果。
谁知刚要付诸行动,谢苗就来了,把她吓了一大跳。
吴淑琴摸着砰砰跳的小心脏气恼不已,不知道谢苗嘴上说得那么硬气,怎么又来了,来和她作对的吗?
外面,正坐在小板凳上沉默地抠着核桃仁的顾涵江见到谢苗,也有瞬间的意外。
“你怎么来了?”
少年微微仰着头,下颌舒展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光看脸,就是视觉上的一种享受。
可谢苗却没有要欣赏的意思。
她蹙起眉,“不是你有事找我,叫人帮忙传的话吗?”
他有事找她?
顾涵江放下锥子,手臂随意搭在膝盖上,静静看了谢苗一会儿,突然笑了。
“你这个借口找的不错,比以前聪明多了。”
谢苗心中有了种不好的预感,“不是你叫吴奶奶找人通知我,说有事找我?”
顾涵江没说话,意思不言自明。
谢苗立马气得磨牙。
那两个熊孩子,居然敢骗她!看她回去怎么收拾他们!
谢苗很想扭头就走,可余光瞥见在窗边探头探脑的吴淑琴,她又改了主意。
不争馒头争口气,她谢苗也算是个场面人,哪能就这么让人看了笑话。
“顾涵江,我之前缝给你的布口袋呢?”她问顾涵江,“还有我折给你的纸鹤,糊给你的笔筒,要是你没扔,就还给我。”
吃了她的她没办法叫顾涵江吐出来,拿了她的总得叫他还回来吧。
何况那些布口袋、纸鹤、笔筒之类,全是她亲手做的,凭啥就这么便宜了狗男人。
见少年闻言明显十分错愕,谢苗好心又提醒了他一句,“顾涵江同志,别的我不知道,那个用烟盒做的笔筒我记得上周还摆在你桌上。我看你也不怎么瞧得上,就还给我吧。”
她是真想把之前送给他的东西全要回去?
顾涵江望着谢苗,薄唇渐渐抿成了一条直线。
在吴家的几个月里,他身上已经长了些肉,可整个人看起来依旧十分清瘦。
他唇色本就偏淡,此时紧紧抿在一起,更是隐约透出几分苍白来。
谢苗一下子想起,几个月前第一次见到对方时的情景。
当时他也是这样紧紧抿着唇,瘦得风一吹就倒似的,却倔强地挺直着脊背,不肯弯下分毫。
她长那么大,还从来没见过瘦成那样依旧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的少年,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
他敏锐地察觉,立马全身紧绷,目光直直地看过来。
眼神中有浓得化不开的戒备,和欲择人而噬的凶狠,仿若一头饿极又受了伤的孤狼。
现在想想,顾涵江在被吴老太太接来之前,八成过的不是啥好日子。而像他这样不论经历过什么都会挺直脊背的人,性格通常都十分坚韧,也很固执。
他不喜欢她,那么无论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改变心意,她早该知道。
想到这里,谢苗笑了,“你这么震惊干嘛?我就是把我的东西要回来而已,又不是要你的命。”
谢苗这一笑,反倒让顾涵江皱起了眉。
从前谢苗与他相处,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哪怕是笑,也带着讨好的意味,像极了小时候围着他转的那些人。
可那些人,在顾家出事后全变了嘴脸,甚至反过来落井下石。
所以他不愿意看到谢苗,生怕自己想起那些,会控制不住体内暴虐的情绪。
可如今,谢苗却笑得如此云淡风轻,仿佛骤然放下了什么。
“你在玩什么把戏?”少年一双瞳仁黑沉沉的,语气生硬中带着几分费解。
“没玩什么。”谢苗弯弯桃花眼,轻描淡写,“就是有些事情想开了,准备跟你划清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