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收拾
谢苗同桌李腊梅出去跟人踢毽子了, 后排几个男生也不知道跑哪里浪去了, 周围空了一大片。
只有她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将上节课老师留的作业题一一誊抄下来。抄一道,就粗略估算一下大概需要多少解题步骤,流出足够的空间,用格尺划一条横线。
这是谢苗上辈子养成的习惯。
做作业前提前将题目抄下来, 既可以在抄写过程中加深对题目的理解记忆,也不容易出错。
只不过上辈子到了高三,五花八门的卷子习题册都做不完, 老师们也就几乎不在本上留作业了, 她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还会把这个习惯捡起来。
谢苗专心致志, 等抄完合上作业本,才发现周老师已不知在边上站了多久。
她有些意外。
周老师据说当年被批*斗得不轻,人心灰意冷了, 也不太爱管学生学不学习了。
但看得出来, 他还是十分惜才, 对班里几个肯认真学习又成绩不错的学生十分上心。
至于那些只是来混日子、就没想过好好学习的,则被他选择性无视了。
谢苗之前,就是周老师看都不会看一眼的那种学生。
没等谢苗想明白对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老师已经自她桌上收回视线, 背着手转身回了讲台, 仿佛刚刚就只是路过。
周老师一走, 才从外面回来的李腊梅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凑过来小声问谢苗:“周老师刚才站这儿干嘛呢?他不是一向不往后三排来吗?”
“我也不知道。”谢苗小声回了她一句, 听到上课铃响,赶忙拿出课本。
李腊梅知道她最近突然开始认真学习了,也没打扰她,自己拿了铅笔在本子上画画玩儿。
谢苗在班里一直倒数,物理成绩尤其不好,曾勇创个位数的低分记录。
因此一开始在办公室听刘老师说她最近学习很用心,进步也很大,周老师还不太相信。
没想到下课之后别人都去玩儿了,她却在整理作业,还整理得十分仔细。
周老师心里意外,上课的时候也就在他比较看重那些学生之外,又多注意了谢苗两分。
这一注意他才发现,谢苗不光是在认真听讲,还和班里那几个成绩不错的同学一样不时用眼神给予他回应,像是他讲的内容都听懂了。
周老师心里一动,在找人到黑板上做题的时候,突然点了谢苗的名字。
谢苗?
李腊梅笔一顿。
躲在后面看小人书的几个男生更是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周老师上课提问,叫人到黑板上做题,那都是挑人的。
一看就没听讲的学生,或是成绩太差根本答不上来的,他懒得浪费时间在对方身上。
今天他怎么会突然点了谢苗?
口误,还是看谢苗不顺眼,想让她当众下不来台?
没人觉得谢苗个小学渣能答得上来,吴淑琴甚至不无得意地回头瞥了她一眼。
装得再像,一旦动了真格的,还不是得马上露馅儿?
别说她这几天是不是真开始学习了,就算是真的,以她那猪脑子这几天时间能学出个啥?
就算留级一年,她都未必能考及格,现在?哼!
吴淑琴和同桌对了个眼神,发现对方也一脸不屑,嘴角还挂着幸灾乐祸的笑。
她心情大好,又回过头,打算看看谢苗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点名,会惊慌成什么样儿。
不成想,谢苗只是错愕了一瞬,就面色如常站起身,朝讲台走去。
吴淑琴一愣,其他同学也有些意外。
不会做,还一点不慌,谢苗心理素质这么好的吗?
那她上次被刘老师没收了本子,怎么低着脑袋不敢抬头看人,还哭得脸上粉都糊了?
心疼的?那本子里面夹着钱啊?
众人正不解,谢苗已经从周老师手里接过粉笔,抬手在黑板上写下一个解字。
接下来,她是打算看着题目在讲台上呆站半天,等周老师不耐烦撵她下去?还是直接说自己不会做?
同学们已经在脑内为谢苗设想好她会有的一百零八种反应,谢苗却哪一种都没选。
她连一秒钟的停顿都没,刷刷刷开始写解题步骤,很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小胖子王大力忍不住回头问李腊梅:“她真会做啊?”
“我哪知道。”小学渣李腊梅一脸茫然。
后排几个男生更是双目炯炯,“真不愧是一直稳坐一二三名的人物,看这笔拿得多稳,看这答案编得多六。我要是有这本是,我爹就不会嫌我卷子大半都空着,要抽我了。”
前排那些成绩比较好的学生看到谢苗的解题步骤,神色确渐渐认真起来。
谢苗的解题思路完全正确,甚至一个多余的步骤都没有,根本就不像不会的样子。
谢苗居然真能解出来?
当谢苗将最后的答案工工整整写在黑板上,学渣们还好,几乎整个教室前半部分都沉默了。
谢苗没注意那许多,做完后检查一遍,将粉笔还给周老师,“老师,我好了。”
周老师朝她点点头,“回去吧。”
谢苗就下了讲台,然后一抬头,对上无数不可置信的目光。
同学们这么热情的吗?
谢苗眨眨眼,突然想起一个表情包——此处应有掌声,jpg。
一路迎着大家的注视回到座位上,谢苗刚坐下,立马被后座的杨小毛拍了拍。
“哎谢苗你是咋编的?教教我呗。”
不等谢苗说话,讲台上周老师已经用红色粉笔在她的答案编上打了个对勾,“谢苗同学做得很好,这道题考的就是我刚刚讲过的……”
做、做对了?!
杨小毛一下子收起脸上的嬉笑,看谢苗的眼神有几分惊恐。
瞎编都能编出正确答案来,这么牛的吗?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但不少人直到下课,还在想谢苗是怎么做出来的。
才认真学习几天就能有这样的效果,会不会太扯了点?
最后还是吴淑琴拉了把自己的同桌,“狗屎运罢了,有啥好在意的。再说那题那么简单,是你不会做还是我不会做?走走,出去玩去,老待在教室里闷死了。”
众人一想也是啊,狗屎运能走第一次还能走第二次吗?有啥好在意的,又都活跃起来。
谢苗听到了,也没解释。
她是不是真学习进步了,考完期中考试不就知道了?
现在费再多口舌,估计也没人信吧,毕竟她以前成绩是真差。
*
周五,初三年级又安排了集体劳动,全天。
从地里回来的时候谢苗一身热汗,感觉里面穿着的小背心都黏在了身上。
所以她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衣服从里道外全脱下来换了,拿个盆装了准备去河边洗。
“奶,我上河洗衣服了啊。”
一面找肥皂,谢苗一面和院子里正剁菜准备喂鸡的王贵芝说。
王贵芝一听,赶忙站起身,要过来夺她手上的盆,“洗啥衣服洗衣服?今天干了一天活儿你不累啊?你放着,奶一会儿剁完就给你洗了,用不着你。”
谢家几个壮劳力都在队里挣工分,家里上下全是王贵芝一个人忙活,一天也难有闲着的时候。
以前不懂事也就罢了,现在记忆觉醒了,谢苗哪能再让老太太给自己洗衣服。
“不用了,统共也没几件,还都不太脏,我随便搓搓就行了。”
谢苗已经找到了肥皂,拿上后仗着自己人小跑得快,嗖一下就窜出了门。
“哎呀你慢点儿,小心摔了。”
王贵芝在后面喊了一句,想想孙女这一阵都挺乖巧懂事,又笑了。
好孩子,最近学习一定辛苦了,等回来,拿红糖给她冲俩鸡蛋。
谢苗一口气跑出二三十米,才慢下脚步,端着盆往河边去。
北岔村自北向南有条河,将村子分成河东河西两个大队,谢家和吴家都住在河东大队。
农村倒水不方便,一般洗衣服都会到河边来,流动水也洗得更干净。
谢苗到的时候,已经有几个人在那儿洗衣服了。
见到谢苗,一个梳着两根麻花辫,看上去不过十七八的年轻女孩回头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问:“又来帮顾涵江洗衣服啊?顾涵江呢,咋没和你一起来”
自从被教育过,谢家三兄弟已经有几天没在谢苗面前提到顾涵江三个字了。
谢苗耳根清净得很,哪知道出来洗个衣服还有人给她找不痛快。
她弯弯唇,“你这么关心我干嘛?我要洗的不是顾涵江的衣服,你还能把肥皂吃了啊?”
这人叫钱丽,家就住在吴家隔壁。,
顾涵江刚来那会儿,她见谢苗傻哄着谢苗套了不少话,然后添油加醋传出去,到处笑话谢苗不知羞倒追男人,谢苗早和她撕破了脸。
听谢苗这么说,钱丽一噎,脸上有些不好。
但转念一想,谢苗再嘴硬,在顾涵江和吴淑琴面前还不是得装孙子,她又笑了。
“我就是随口问问,你这么急头白脸的干啥?”
钱丽假装无意,将洗完的衣服放在旁边的空石板上,占了附近最后一块石板,问谢苗:“你和顾涵江定亲也有十来年了吧?咋从不见他陪你出来溜达?他有那么忙吗?”
“你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你们住那么近,他肯定愿意告诉你。”
钱丽又是一噎。
顾涵江性子孤僻,来了几个月了都没和她说过一句话,叫她怎么问?
谢苗懒得理她,已经在另一处水流刚好的地方找到了块适合洗衣服的石板。
只是这两天没下雨,水小了些,得把石板再往里抬一抬。
谢苗放下盆,弯腰正要去搬,那边钱丽又是一声嗤笑。
“人家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她还倒贴上去,真当人家会把那啥娃娃亲当回事儿啊。”
这人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欠怼?
谢苗转过头,刚要说什么,一双修长清瘦、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过来,搬起了那块石板。
“放哪儿?”
有个熟悉的低沉嗓音,淡淡在她耳畔响起。
“哎你说,牛老师突然叫谢苗去办公室,是要干啥?”有人捅捅自己的同桌。
“你问我我问谁去?不过看牛老师表情挺严肃的,应该不是啥好事儿。”
“也是,牛老师平常都笑呵呵的,很少这么严肃。”
有人就猜测,“你们说,牛老师找谢苗,能不能是和早自习的默写有关?”
众人一想还真有点道理,那几个平常就看谢苗不顺眼的女生更是撇撇嘴,幸灾乐祸笑起来。
“我看谢苗是交白卷了吧?她哪回默写课文不得抄别人的?”
“蒙对一道物理题就真当自己是啥好学生了,天天坐在那儿装,现在露馅儿了吧?”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干脆也不出去玩了,就坐在位置上等谢苗回来看谢苗笑话。
吴淑琴后座的男生有些听不下去,小声嘀咕:“牛老师找谢苗就不能是好事儿啊?一个个咋说话这么难听?人家谢苗好好学习碍着谁了?”
不知为什么,吴淑琴一听这话,就想起昨晚顾涵江跟她说的那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刷一下转回头,瞪着那男生,“你说啥?”
男生被瞪得莫名其妙,“我又没说你。”
“你是不是有别的心思,才这么向着谢苗说话的?”吴淑琴冷笑。
她可是记得曾经听到过他和别人讨论班里的女生,说谢苗不仅在班里,在全校都是最好看的。
这话就有点过分了,那男生登时涨红了脸,“你、你瞎说啥呢?”
“你要是真觉得牛老师找谢苗不是坏事儿,敢不敢跟我打赌?”吴淑琴把自己刚拿出来准备跟人显摆的嘎拉哈抓过来直接拍男生桌上,“要是我输了,这些就给你。”
嘎拉哈指的是动物的膝盖骨,一般都是用来抓抛着玩儿的。
只不过大小最合适的嘎拉哈是羊膝盖骨,这个年代比较少见,大家玩的多数还是猪的。
吴淑琴刚得到这四个羊嘎拉哈,其实挺稀罕的,可是……
“这些都是小姑娘玩儿的东西,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要来干啥?再说我为啥要跟你打赌?”
“你是不敢吧?”
男生也不知道吴淑琴今天为什么这么杠,不是暗杠是明杠,还恨不得杠上开花。
见吴淑琴始终不依不饶,他被惹急了,一咬牙,“赌就赌,有啥了不起的!要是我输了,我、我、”我了半天,才想出个合理的赌注,“我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儿说你长得比谢苗好看!”
终于逼得对方妥协,吴淑琴却一点得意不起来,反而更气了。
你、你说后半句话时那一脸愧对良心的表情是咋回事儿?你能解释一下吗?
谢苗其实也挺好奇牛老师找自己干什么。
但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自认并没有犯啥错误,心里并不如何忐忑。
牛老师语气倒不是很严厉,在办公桌前坐下就问谢苗:“我听说你最近学习很用心?”
“还好吧。”谢苗不明白她什么意思,选择了个比较保守的回答。
见她嘴上说得谦虚,表情里也看不出得意,牛老师神色又温和了些。
“都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但语文身为主科之一,还是要重视起来的。你愿意好好学习老师很欣慰,但老师也希望你不要偏科,能和对待数学物理一样对待语文这个科目……”
牛老师突然化身宫里的皇太后,苦口婆心劝起她要雨露均沾来,着实让谢苗一愣。
她对所有学科都是一视同仁的,没有冷落哪一个啊,看她早上交上去的默写就知道了。
谢苗不明所以地听了半天,牛老师才拿过来一张作业纸,递给她。
“这件事老师就不追究了,不过下不为例。回去把早上的课文再默写一遍,放学前送到办公室来。”
谢苗一看,居然是自己交上去的默写,更懵逼了,“老师,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吗?
牛老师蹙眉看了她一眼,“你觉得没问题?”
谢苗又仔细看了一遍,依旧茫然,“没写错啊。”
这在牛老师眼里看来,简直就是嘴硬不肯承认错误。
她对谢苗的态度已经很温和了,为了给谢苗留面子,也没直接说破。
牛老师眼神淡下来,声音也带上了分严厉,“这篇默写真是你自己写的么?”
“是啊。”
“那字迹怎么跟你以前交上来的作业不一样?”
字迹?
谢苗终于反应过来,继而有些哭笑不得。
她撸开袖子给牛老师看自己包着纱布的右手,“老师,我右手受伤了,默写是用左手写的。”
她不惯用左手写字,写出来的字迹别说牛老师了,她自己也不认识。
牛老师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面上顿时有些尴尬。
但她这个人做事向来谨慎,听谢苗这么说,她找来张纸,让谢苗现场默写了一遍。
果然字迹和早上那份是一样的,也同样通篇没有一处错漏。
牛老师很满意,又有些不好意思,“是老师错怪你了,你很好,回去上课吧。”
临走前,她还鼓励谢苗,“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可见读书还是有用的,就算现在不能考大学,依旧可以通过读书明理,充实自己,你好好保持。”
谢苗点点头,“谢谢老师。”转身出了办公室。
谢苗一回到教室,立马有无数道目光刷刷刷落在她身上,个个根X光似的。
“怎么表情这么平静?没被老师训吗?”
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垂头丧气,或者委屈含泪,同学们表示非常意外。
那几个等着看笑话的女生更是满脸失望。
倒是吴淑琴后座的男生一下子什么紧张全没了,“我就说牛老师找谢苗,不一定是坏事儿。”
“她那是装的吧?”吴淑琴咬牙,“她都能装好好学习了,装没挨训有什么奇怪的?等上语文课,等上语文课牛老师把默写发下来再说。”
像谢苗这种能装的女生最讨厌了!
明明表里不一,偏还有那么多人被她表象所骗,就连、就连涵江哥都开始注意她了。
只要想到自家表哥这朵鲜花即将插在名为谢苗的牛粪上,吴淑琴的小宇宙就随时处在爆发边缘。
然而等到上午第三节语文课,牛老师进门刚把默写交给课代表让她发下去,就提起了谢苗。
“这次我要重点表扬一下咱们班谢苗同学。她不仅坚持带伤上学,不肯浪费一点学习时间,还克服困难,在右手不方便的情况下用左手完成了默写。”
之前猜测过谢苗为什么被叫去办公室的同学,全都是这样的表情:(⊙⊙)。
说好的牛老师表情严肃肯定不是好事儿呢?
说好的装逼一时爽露馅火葬场呢?
谢苗她明明是去接受老师一对一真情表扬的!
这还不算完,牛老师温柔微笑,又来了几句扎心之语。
“而且,谢苗同学这次默写全对,看得出来平时学习十分认真。希望这次错了三处以上的同学能够向谢苗同学看齐,也希望那些用右手写字还不如人家用左手写得工整的同学注意一下字迹问题,考试可是有卷面分的。”
一时马虎刚好错了三处的吴淑琴:“……”
字体独具一格堪比狗爬的部分同学:“……”
确定过眼神,这就是传说中名为别人家孩子的人。
谢苗上辈子在班里是个小学渣,需要很努力才能不被一群牲口落下太远那种,何曾享受过这种待遇。
在被各种羡慕嫉妒恨包围的瞬间,她赶忙撸起袖子看了眼自己纤细的手臂,又自摸了一把小蛮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