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八章
“宗小将军, 你在笑什么?”闻鹤正视着宗玚的紧抿薄唇的脸,认真说道。
宗玚垂眸,没有回答她。
闻鹤执着地看着他,没有移开目光。
半晌,宗玚伸手,在闻鹤掌心写道:“别问。”
“你说不问, 那我就不问, 所以……”闻鹤扁嘴,委屈地说道:“为何不能问?”
宗玚马上写道:“你又问了。”
闻鹤哪是这么善罢甘休的人,正打算继续问,直到问出个答案来的时候, 一直在行驶着的马车却停了下来。
“闻鹤公主, 宗小将军, 到别院了。”小鸾在马车外唤道。
闻鹤只能作罢, 自己跳下马车,又回眸看了宗玚一眼。
宗玚在月色下看着她, 目光似清浅的月光。
闻鹤撇撇嘴,心想从宗玚这里问不到, 还不能到秋卫那里问问么?
所以, 过了几日, 她一早就爬起来,准备到溯溪岸的澄帮去, 当面问一下秋卫那日到底对宗玚说了什么话。
闻鹤前脚刚跳上去往溯溪岸的马车, 后脚就有一人来到了她的别院之中。
岑雍慢慢踱步走到闻鹤的别院门口, 探头探脑想要往里看。
“闻鹤公主在么?”他开口问守在别院门口的侍卫。
“岑指挥使,闻鹤公主不在,刚出去了。”侍卫目不转睛地对岑雍说道。
“那……”岑雍思考片刻,摸着下巴问道,“宗小将军在么?”
侍卫点头:“宗小将军在。”
闻鹤这次去溯溪岸,是瞒着宗玚偷偷去的,所以宗玚并没有随她一起去。
“那行,带我去见宗小将军。”岑雍靠在别院的大门口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虽然他的语气随意轻松,但还是能听出来他语气之间带着一丝紧张。
“是。”侍卫不敢违背岑雍的命令,连忙带他往宗玚所居的小院之中走去。
此时的宗玚,正在院中擦拭着他的那把长刀,垂眸坐在椅子上,看到岑雍前来也未见惊讶。
“解释一下吧。”岑雍扭头,看到侍卫已经出门,这个房间中只剩下他和宗玚了,开口说道。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颗包装完好的奶糖。
奶糖在桌上骨碌骨碌滚了好几圈,最终停在宗玚眼前。
宗玚慢条斯理地收刀,放入鞘中,站起身来,抬头看了岑雍一眼,目光带着疑问。
不就是一颗糖么,有什么需要解释的。
“宗小将军,您还不愿承认么?”岑雍大大咧咧地坐到宗玚对面,倾身而上,目光直视着宗玚深邃的黑眸。
那日,岑雍确实是一不小心丢了一颗糖。
发现朔方国送来的糖丢失的岑雍其实是有点慌的,因为右边口袋里的糖上面有他与朔方国交流的机密。
但是糖纸上的秘密很难有人发现,所以岑雍并不担心上面的信息泄露。
沿着来时的路一路找过去,岑雍找到了自己不慎丢失的那颗奶糖。
然而岑雍是何许人是也?
当他捡起那颗糖的时候,就发现不对劲了。
朔方国的制糖作坊包装奶糖的时候,是习惯两边的糖纸都朝同一个方向拧起来。
而他捡起来的这颗糖,却是两边的糖纸朝不同的方向拧紧。
这意味着有人打开过这颗糖,并且重新包装回去,丢在他经过的地方,伪装成他不慎遗失的。
既然捡到了糖,吃了便是,为什么还要重新包装好丢回去?
那日的岑雍思考了很久,他断定是有人发现了糖纸上的秘密,这才重新丢回去,打消他的怀疑。
照此推断下去,捡到这颗糖的人已经呼之欲出,不是闻鹤便是宗玚。
宗玚当然知道这张糖纸上的秘密,但他并不知道上面具体写了什么内容,所以显得格外理直气壮。
他就这么看着岑雍,不说话也不写字。
岑雍轻哼一声,准备伸手将奶糖拿回来。
“你不说,我便去找你家小公主问问了。”岑雍作势想要起身。
他伸手,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桌上那颗奶糖的时候,却有人比他更快地将奶糖从桌上拿走。
宗玚修长的手指很快剥开糖纸,将奶糖丢入口中,而后手腕一翻,糖纸被丢到桌上燃烧着的灯盏里,瞬间被烧成灰。
岑雍略显惊讶,瞪大眼看着宗玚。
紧接着他却笑了起来,又从怀里拿了一颗包装完好的糖出来:“这才是我丢的那颗,早知道你会这样。”
他起身,一副想要离开的样子:“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便去找闻鹤了。”
岑雍往前走了两步,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长刀出鞘的铮鸣声,宗玚抽刀一抛。
刀锋直直插入岑雍下一步就要踏上的地面上,木质的地板溅起木屑,掉在岑雍的黑色长靴上。
“好,坐下聊聊。”岑雍马上回身,坐在宗玚对面,一本正经的样子。
宗玚取出笔墨纸砚,挥笔写道:“有何事?”
“你们发现了我的秘密,我自然是要灭口的。”岑雍一手抚上自己腰间别着的金丝软鞭,轻声说道。
宗玚沉默地看了他一眼,面色没有丝毫波澜。
他提笔写道:“你可以试试。”
岑雍眉心一跳,只觉自己脑壳非常疼。
也不知道宗玚从哪里学的功夫,他确实是打不过宗玚的。
“杀不了你,闻鹤小公主,我还杀不了么?”岑雍轻笑一声,瞥了一眼宗玚。
他话音刚落,一把长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寒气从刀锋上传来,在脖颈间萦绕。
岑雍看着宗玚,他眼中的意思很明显。
你若是想要去杀她,那么我便先杀了你。
岑雍将架在脖颈边上的长刀慢慢推开,声音轻快:“你如此在意她?”
宗玚挑眉,看不出他的情绪,但还是将长刀收回入鞘中。
他本无意杀了岑雍,因为他的身份特殊,深得皇帝信任,杀了他麻烦会很多。
“这与你无关。”宗玚垂眸,在纸上飞速写下。
“这当然与我有关。”岑雍慵懒地靠在椅子上,把玩着手上的软鞭,语气漫不经心。
宗玚看着岑雍俊逸的脸庞,脑海中莫名其妙闪过了几个诸如“情敌”之类的词。
他的手再次抚上腰间暗金色长刀的刀柄,心想还是杀了算了。
岑雍眼尖,注意到了宗玚的小动作,马上伸手按住宗玚想要出刀的手。
“我来只是想要确认一件事情。”岑雍低头,在宗玚耳边小声说道,“现在我已经确认。”
宗玚略微皱眉,将岑雍推开了些,目光中露出些许不耐。
“刺杀皇帝的真凶现在恐怕早已经被你放走了吧?”岑雍看着宗玚的眼睛说道,“你栽赃嫁祸的手法很巧妙,我当时差点都信了。”
“可惜,我来笪邑的时候,看到驻扎在笪邑外西南军府的军队统领,似乎很是眼熟。”岑雍耸耸肩,“是神箭诸葛府的人?那个家族可是前朝的忠实拥趸啊……”
宗玚还是很冷静,他知道岑雍会到这里来对他说这件事,就是没有打算将此事向上汇报的意思。
“你有秘密,我也有秘密,我们互相缄口不言就可以了。”岑雍轻哼一声,看着宗玚的脸,越看越觉得不顺眼。
宗玚挑眉,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岑雍走出了房间。
他再次将长刀抽出鞘中,慢慢擦拭,眼眸之中看不出太大的情绪。
而去了溯溪岸的闻鹤,当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不管如何问,秋卫都是一句话:“闻鹤公主,你说了什么,我就说了什么,我什么也没多说啊。”
他一脸耿直,似乎真的就是这么回事。
闻鹤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好带着满头的问号回了自己的别院。
又是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过去,闻鹤解决了尼德兰帝国走私商船一事,这段时间倒没有太多的事情可以做。
在笪邑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又入了冬。
闻鹤坐在房间里,喝着小鸾呈上来的热乎乎的甜汤,一点儿也不想动。
笪邑地处南方,不算太冷,也就是这几日格外寒凉,所以闻鹤也不愿出门。
“宗小将军今日要从西南军府过来,是么?”闻鹤展开信,问小鸾道,“他也有几日没来了。”
“闻鹤公主,他这才去了多少天,西南军府也该有人才是。”小鸾轻咳一声,开口说道。
闻鹤老脸一红,只裹紧自己的袍子,没有说话。
直到了晚上,天上飘起了细雪,闻鹤看着月色外飘落的雪花,落到地上便融化成水。
“笪邑有多久没下雪了?”闻鹤开口问小鸾,“怎么今年我来了,它倒下起雪来?”
“我也不知具体时间,但根据笪邑县志记载,应当有十几年未在冬季下过雪了。”小鸾开口回答道。
别院外传来欢声笑语,笪邑的百姓多年未见落雪,连忙出门观赏,伸出手接着细碎的雪花,看它们在掌心融化。
闻鹤半靠在房间里的榻上,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小鸾早已跟着出门看雪,她是京畿城人士,但看到别院外热闹的气氛,也赶紧跑出去看。
闻鹤觉得她不是出门去看雪,而是想要去围观没看过雪的南方人突然看到雪的样子。
屋内寂静冷清,虽然暖炉烧得火热,但闻鹤还是垂眸,目光中露出些许愁绪来。
她将自己这几日的低落情绪归结为天气太冷了。
今日她收到了宗玚寄来的信,说是今日会来笪邑,所以心情振奋了些。
但这都到晚上了,他还未到。
夜晚行路不便,看来今日宗玚是不回来了。
闻鹤扁了扁嘴,觉得就算外面下了雪,欢声笑语都与她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很长时间过去了,她在榻上翻了个身,又吃了块糕点。
今日天色已晚,别院外的热闹声音都已经小了下来,宗玚还是没有来。
闻鹤思来想去,终于是跳下榻,赤脚走在房间里,准备去将一直开着的房间门关上。
她正准备将门合上的时候,却听到了院外传来的哒哒马蹄声。
闻鹤顿了下来,把着门把,没有将门合上。
屋外雪花簌簌飘落,闻鹤等了许久,终于是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听就是宗玚的声音。
但闻鹤却在脚步声即将到达门口的时候,伸手将门关上,发出清脆的“咔哒”一声。
宗玚站在门外,看到原本开着的门被闻鹤一手关上了。
他站得笔直,站在闻鹤的门外。
然后冷静敲门,敲门的声音节奏舒缓,不疾不徐。
闻鹤又赤着脚啪嗒啪嗒跑回榻上,装模作样地开口问道:“是谁,小鸾是你吗?”
宗玚听到闻鹤的声音,没有说话,只停下了敲门的手。
闻鹤注意到门外的动静忽然停了下来,抱着暖炉,盯着门外宗玚的影子。
精致的纱窗外,他的剪影线条干净利落,身材颀长挺拔。
闻鹤见宗玚没有离开,只觉自己的举动实在是太过幼稚,正准备走上前去开门的时候,却发现门外的剪影忽然动了。
宗玚伸手,指尖的落雪消融,些许水珠停留在指尖。
他沾了水,在纱窗上慢慢写道:“宗玚。”
闻鹤看到淡黄色的半透纱窗上忽然出现的一笔一划,而后“宗玚”二字慢慢出现在纱窗上。
他是反着写的,所有闻鹤在屋内看到的字是正的。
不似他平常写字的端正,宗玚反着写的字有些拘谨别扭,显得有些笨拙。
她问宗玚:“是谁?”
所以宗玚回答了他的名字。
闻鹤赤脚站在门边,就这么看着宗玚沾着指尖雪水写的字因门外的温度而慢慢凝结成细霜。
她连忙跑过去,将门一把打开。
宗玚站在门外,熟悉的深邃眼眸紧盯着她。
闻鹤轻咳一声,尴尬说道:“原以为你不来了。”
宗玚忽然低头,看到闻鹤赤着脚站在地上,圆润可爱的脚趾微红,似乎是被冻到了。
“你不是说今日要来么,可是突然下了雪,我想今日你路上耽搁了,应当不回来了……”闻鹤赌着气,语无伦次地说着。
就在她说到一半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自己身体一轻,竟已被宗玚抱了起来。
他抱着闻鹤,伸脚关上门,将门外风雪阻隔在外。
而后宗玚将她轻轻放在榻上,伸手在她掌心写道:“不冷吗?”
他的指尖冰凉,想来是比她更冷的。
闻鹤知道宗玚的意思是问她赤脚站在地上不冷吗。
她摇头:“不太冷。”她本来就不畏寒,身子骨好得很。
宗玚点头,坐在闻鹤榻边的椅子上,继续在她掌心写道:“路上有事。”所以今日来得迟。
闻鹤挑眉,有些惊讶,能被宗玚说成“有事”的,绝对不仅仅是下了雪那么简单。
“有何事?”闻鹤好奇地问道。
她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几声轻盈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闻鹤很是熟悉,因为小鸾走路就是这般轻盈且无声无息。
“是小鸾么?”闻鹤开口问道。
小鸾一向知道她喜欢独处,所以不可能在这么深的夜里忽然来找闻鹤,除非真的出了什么事。
“是我。”小鸾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
闻鹤看了宗玚一眼,连忙披上外袍,穿好鞋子去给小鸾开门。
“什么事?”闻鹤看着站在门外的小鸾,疑惑地问道。
小鸾探头朝房间里看了一眼,看到了宗玚竟也不惊讶。
她开口,语速飞快地说道:“原来宗小将军也在,那么想必闻鹤公主您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闻鹤连忙问道。
宗玚摇了摇头,表示他还没来得及说。
既然小鸾已经接到了消息,那么便让她来说便好。
“且说。”闻鹤倒上茶,喝了一口温热的茶问道。
小鸾搓着手,局促不安地说道:“北方边疆出事了。”
宗玚点头,眉目间罕见地露出些许忧虑来。
大乾朝在北方与朔方国接壤,那么既然北方边疆出事了,那么必定是朔方国来犯。
闻鹤马上联想到她很早之前发现的岑雍与朔方国有交流的秘密。
她皱眉,明白了宗玚为何会有些忧虑。
“所以?”闻鹤继续问道,见小鸾还有话没有说完,于是催促她说。
“宗老将军去了北方边疆,所以……所以……”小鸾皱眉,有些担忧地说道,“所以京畿城中无人守卫。”
“不是有你们……呸……皇后娘娘的族弟在掌管皇家禁军么?”闻鹤看着小鸾,有些疑惑地开口,“怎的还是宗老将军在掌管?”
“皇上多疑,自然不会将京畿城皇家禁军此等重要的军队放到他不信任的人手中,明面上是皇后娘娘族弟在掌管,实际上还是宗老将军在看着。”小鸾轻咳一声,知道自己的身份早已被闻鹤知晓,但还是冷静说道。
“所以目前京畿城中皇家禁军无人管理,还需要宗小将军回京中。”小鸾开口说道,“顺带一提,闻鹤公主……”
“我怎么了?”闻鹤马上问道。
“皇上亦是传信给你,说是……说是……”小鸾犹豫开口,“他说已有大半年未见您,既然笪邑之乱已经解决,不如跟着宗小将军一起回京。”
“皇上他……”闻鹤她一拍脑袋,只觉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
“闻鹤公主,皇上亲自下令,您……”小鸾亦是不喜皇宫,所以也叹了一口气,“不如您还是回去吧。”
闻鹤马上抓住了小鸾话语间的不对劲之处:“小鸾你不跟我一起回去么?”
“既然公主已知晓我的身份。”小鸾开口说道,“我也不再隐瞒,我确实是皇后娘娘之妹燕橙。”
“我不是蝶宫中的宫女,所以我的去留自有我自己决定。”小鸾轻叹一口气,“我亦是厌恶皇宫中的尔虞我诈,能不回去,我自然不会回去。”
闻鹤知道小鸾的真实身份之后,当然知道她肯定有一天会离开自己,没想到这么快。
小鸾会在自己身边,自然是皇后的授意。
她跟在自己身边那么久,从未对自己做过不利的事情,反而帮助了她许多,所以闻鹤还是有些舍不得。
小鸾——也就是燕橙站起身,朝闻鹤行了一礼:“闻鹤公主,我会为您准备回京畿城路上需带的东西,我先退下了。”
闻鹤看着她离开自己的房间,思考了一会儿,正打算站起来追出去,就被宗玚伸手按住了手。
“不用。”宗玚在她掌心写道,“她既是燕橙,自然无法挽留。”
“皇后娘娘为何会让她跟在我身边,她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丞相府中娇养着长大的皇后亲妹,来我身边当一个侍女?”闻鹤托腮,语气不解,“那她现在为何就要离开?”
“不知。”宗玚抬手在闻鹤掌心写道,“皇后,猜不透。”
闻鹤心想皇后娘娘可是宫斗冠军,谁又能轻易看透她的目的呢。
“既然要回去,那便回去吧。”闻鹤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宗玚说道,“明日便出发?”
宗玚点头,算是应下了闻鹤的话。
他父亲宗曜老将军已经离京,那么现在京畿城中无人掌管皇家禁军,他担心真的会出事。
次日,闻鹤坐上了回京畿城的马车,与严府尹、徐景和小鸾挥手拜别。
闻鹤趴在马车窗上,对着徐景说道:“小鸾不回去也就算了,徐世子您怎么也不回去?”
“这不是还有生意没做完嘛。”徐景自然也接到了北方边疆有变的消息。
嗅觉敏感的他早就发觉的这事可能不简单,才不愿意回京城蹚浑水。
他是一位优秀的商人,最懂得趋利避害,现在留在笪邑,正正好。
闻鹤只能行礼告辞,顺带瞪了一眼骑马跟在宗玚身侧的岑雍。
“你怎么也一起回去了?”闻鹤瞥了一眼岑雍,语气有些怀疑,“你且直说,那朔方国来犯我大乾朝边疆,是否与你有关?”
岑雍夸张地一振缰绳,闻鹤既然知道了他与朔方国有联系,所以说起话来也正大光明:“这哪会跟我有关系啊!”
闻鹤狐疑地看了一眼岑雍,还是觉得他不对劲。
宗玚挑眉,看了一眼骑马紧跟在他身侧的岑雍,神色平静。
“皇上让你回去了么你就回去?”闻鹤继续开口怼岑雍。
“皇上他老人家这不是无人可用嘛……你看看皇后娘娘家的人,两朝丞相,指不定哪时候就掉转风向了。”岑雍轻嗤一声,声音轻蔑。
“岑雍,你通敌!”闻鹤趴在马车车窗上大声对他说,“我要跟皇上说。”
“好啊,那我也跟皇上说你和你家小将军把刺杀他的真凶放走了。”岑雍扭头,看着闻鹤笑得非常灿烂,“我无父无母,我还可以跑,宗小将军就不一样了……”
“你——”闻鹤气急,趴在马车的车窗拍了一下桌子,觉得岑雍这个人太无赖了。
这时,宗玚纵马,来到闻鹤与岑雍两人中间,阻止了两个人的互怼。
宗玚骑在马上,扭头看了闻鹤一眼,伸手替她放下了马车窗边的帘子。
闻鹤缩回马车上,也觉得自己有些激动了,这个时候跟岑雍吵并没有什么道理。
毕竟岑雍手上还有他们的把柄。
更何况,他们甚至都还不知道岑雍与朔方国的关系到底是什么。
闻鹤抱胸靠在马车的榻上,她有些难受。
她只是不太愿意看到两国开战而已。
上辈子在战乱区中看够了战争的纷乱,她深知若是打起仗来,对百姓有多大的伤害。
所以她方才看到岑雍的时候,才会这么激动。
就在闻鹤赌着气的时候,马车外又传来了有节奏的敲击声。
闻鹤知道这是宗玚敲马车墙壁的声音,马上掀开帘子,探出头看着他。
“宗小将军,出什么事了吗?”闻鹤开口问道。
她看到马车外一只洁白的信隼呼啦啦飞过,似乎是刚刚传了信过来。
没想到宗玚只是冷静地摇摇头,伸手碰了一下闻鹤的手背。
闻鹤马上翻手,将掌心朝上。
宗玚在她掌心慢慢写道:“只是有异动,并未开战。”
他的意思是北方边疆现在还没有打起来,只是查探到了朔方国有异动,所以要早做准备。
闻鹤看到信隼刚刚从宗玚的身边飞走,猜想他应当是刚刚接到了消息。
“有何异动?”闻鹤开口问道,顺便偷眼看了一眼岑雍,以防他偷听。
宗玚伸手,将闻鹤乱瞟的脸扳正。
他继续写道:“召集军队,但不出兵。”
“召集军队,不打仗么?”闻鹤有些好奇,竟也猜不透这个朔方国到底在想什么。
“静观其变。”宗玚慢慢写下。
闻鹤托腮,看了一眼骑着马在远处吹着口哨扑蝴蝶的岑雍,只觉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朔方国召集军队,又不出兵进犯大乾朝,图什么?
难道古代已经有了军事演练那一套吗?!
思来想去,闻鹤也没有想明白朔方国的目的。
不过,若是还未开战就好,闻鹤总算是暂时放下了心。
从笪邑往京畿城的路途遥远,就算是快马加鞭,也有近一月的路程。
越往北上,天气便越冷。
闻鹤穿着厚厚的大氅,洁白的绒毛围在脸颊边,衬得脸颊红扑扑的。
她打了一个喷嚏:“这……阿嚏……这里有点冷啊。”
宗玚点头,看着天空中越来越大的雪,心知今日已无法赶路。
马车在雪地上印出一道长长的车辙,马蹄轻快地在地上印出一个个马蹄印。
“今日便在此地歇息?”闻鹤开口问道,将兜帽盖在自己的头上,探头往外看。
“嗯。”宗玚在她掌心写道。
闻鹤朝外看去,只见这座城市竟然是她熟悉的地方。
只见巍峨的城门上写了两个字:“扬州。”
一路北上,没想到竟来到了扬州城留下来。
闻鹤想到自己被强行带回皇宫的时候,自己就是在扬州城的驿馆中留宿的。
顺带的,也想起许多回忆起来。
宗玚领着军队,带着闻鹤与岑雍入了扬州城,往城中官家驿馆一路走去。
闻鹤肯定是个闲不下来。
她探头往窗外看去,指着穿越扬州城而过的那条河说道:“宗小将军,你之前就是在这条河上把我抓起来,还拔刀吓我。”
宗玚沉默了,没有说话。
岑雍早就听着动静,骑马凑了过来,捧场地开口:“啧啧啧。”
闻鹤见有人起哄,越说越来劲,又指了一下远处不起眼的小巷子:“宗小将军,我之前都钻到这里面猫着了,你还穷追不舍。”
宗玚抿唇不语,面色平静。
岑雍再次拍手:“啧啧啧。”
“还有那里!”闻鹤看到前方隐约出现的驿馆大门,伸手指了一下围墙,“你之前把我吓得差点从上面掉下来。”
宗玚抬眸看了闻鹤一眼,眼眸深邃,看不出特别的情绪。
岑雍痛心疾首地捂着胸口说道:“没想到啊,宗小将军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闻鹤看着宗玚,悄悄观察他的反应,只见宗玚纵马,抬眼瞥了一眼岑雍。
岑雍自觉失言,马上闭嘴,没有再说话。
闻鹤看到这场景,笑得都要直不起腰来,她看到宗玚一振缰绳,似乎要往她这儿过来,马上心虚地放下帘子,缩回马车里。
从扬州往京畿城去,已经没有几日路程了。
闻鹤本就不太愿意回京,所以很愿意在扬州城中停留几日,等到大雪渐小,天气转好再出发。
她上次来扬州城,也仅仅停留了一晚而已,还并未在这江南名城中游玩。
虽然现在是冬日,没有春夏季节的烟柳纷纷,但闻鹤还是兴致勃勃地在驿馆里走来走去。
她盘算着要出驿馆,去扬州城里玩玩。
今日天色虽晚,但街上依旧热闹非常,扬州城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行人。
闻鹤将大氅披上,严严实实地系好带子,偷偷打开门,趁侍女不注意溜了出去。
新来的侍女没有小鸾的伶俐懂事,经常会说闻鹤所做之事不符合公主身份。
今日闻鹤想要出驿馆玩,这侍女肯定会絮絮叨叨,所以闻鹤肯定要避开她出门。
所幸这位侍女比小鸾迟钝多了,闻鹤偷溜出房间,她也没有发现。
闻鹤轻盈地翻墙,从自己的院子里跑出去。
此时月色初上,倒映在雪地上,倒也显得有些明亮。
闻鹤一路朝着宗玚所居的院子里跑去,刚进了院子,便慢下了脚步。
她蹑手蹑脚地来到宗玚的门外,伸手叩叩叩敲了好几下。
却无人应答。
闻鹤有些惊讶地挠挠头,不知道为何宗玚会不在房间里。
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衣物摩挲的声音,马上回头。
只见宗玚正站在她伸手,垂眸认真地看着她,长睫上接着一朵碰巧落下的雪花。
“哎呀!”闻鹤惊讶地说,“宗小将军,你怎么不在房中?”
宗玚早已听到闻鹤从远处跑来的动静,正出了房间到院子门准备找她,却见闻鹤自己从院子旁边的围墙上翻身进来,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站在院门口,自己去敲了门。
但他哪里会拆穿闻鹤,只抬眸看着她,在她掌心慢慢写道:“何事?”
闻鹤顺手轻拽着他的衣袖说道:“今日正好在扬州城中暂歇,我之前来还未去城中玩耍,所以想要去城中看看。”
宗玚心想你上次在扬州城中逃跑,可是跑了好几条街了。
“好。”宗玚扭头看了闻鹤一眼,答应下来。
一路跟着宗玚,自然是不用担心会被人拦下的。
闻鹤刚出了驿馆门,便轻呼了一口气,连忙往城中跑去。
扬州城中的行人来来往往,有的人撑着伞,有的人没有撑伞,任由细雪落在肩膀上。
闻鹤跟在宗玚身侧,一边走一边随口找着话题说着:“宗小将军,你知道如何辨别这城中的人哪些是南方人,哪些是北方人吗?”
宗玚很是配合地在她掌心写道:“要如何?”
那个问号他写得比较用力,看起来很想知道的样子。
闻鹤眯起眼,开心笑道:“自然是撑着伞的是南方人,没有撑伞的是北方人。”
宗玚再次配合发问:“为何?”
闻鹤很是受用,一拍掌心说道:“因为南方人以为下雪的时候,雪花落到身上会融化,怕淋湿自己,而北方人已经习惯了!”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却发现原本一直扑簌簌落到自己脸上和肩膀上的雪花不见了。
“雪停了?”闻鹤好奇地抬头,想看看天空中是否已经不再落雪。
但她抬头看到的却不是湛蓝的天空,而是油纸伞上绘着的水墨河山。
宗玚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把伞,撑在了闻鹤头顶,将细雪全部拦下。
闻鹤抬头看着宗玚手中的伞半倾着,半边肩膀在伞外,细雪落在他的肩膀上,洁白柔软。
“我是北方人!”闻鹤连忙将伞往宗玚的方向推了推,“我长大的小村子在扬州城北部,北得不能再北了,不用伞。”
但是宗玚摇头,执着地将伞撑在闻鹤的头顶。
闻鹤看着他线条优雅的侧脸,忽然想起来,若是按她上辈子来说,她确实是南方人来着。
所以她才如此不畏寒冷,因为南方的冬天,谁过谁知道。
后来穿越到这个女孩子的身体里,她差点都忘了自己真正的家乡在哪里了。
闻鹤眨眨眼,将宗玚手中微倾的油纸伞扳正,岔开了话题:“你看,前面有卖糖葫芦的诶。”
只见前方的街道上,一簇红艳艳的糖葫芦摊子正在雪中迎风招展,看起来很是喜庆的样子。
闻鹤掏出几个铜板来,数了数说道:“正好够买两串。”
宗玚疑惑,伸手在她掌心写道:“你没钱?”
闻鹤老脸一红,摇头说道:“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其他都是大块的银子,找不开,我只有这些铜板了。”闻鹤跟着宗玚,来到卖糖葫芦的小贩面前。
“买两串。”闻鹤伸手,给了小贩几个铜板。
宗玚摇头,表示他不用。
“为何不吃?”闻鹤有些疑惑,“你若不喜甜,可以将外面的冰糖去了,吃里面的山楂。”
反正这山楂肯定没有你给我吃的酸枣酸。
宗玚不知如何作答,但他确实是不吃这些小玩意的。
“这位公子,既然这么漂亮的小姑娘都给你买了,若是不吃一口,怎么过得去呐!”那小贩开口说道,看着闻鹤与宗玚笑着说道。
宗玚垂眸,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接下了手中的糖葫芦。
闻鹤本来就喜欢吃这些东西,特别是在冬天吃糖葫芦,特别有味道。
她熟练地咬下一颗,一边嚼一边对宗玚说道:“宗小将军不尝尝么?”
闻鹤见宗玚很少吃这些零嘴,觉得他简直错过了人生中的许多美好,所以开口劝道。
宗玚点头,轻轻咬下一颗糖葫芦,牙齿碰到冰糖发出“咔”的一声。
甜蜜的冰糖入口,融化在嘴里,山楂的果肉本是酸的,但生津可口,微酸的果肉与冰糖相融,萦绕在舌尖,显出别样的滋味。
宗玚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若要真的说起,他也只喜欢甜味淡淡的冬枣。
但在闻鹤注视下,吃下的这串冰糖葫芦,马上一脚踹开冬枣的位置,成功上位。
“味道如何?”闻鹤又咬了一个山楂果下来,笑眯眯地问宗玚。
宗玚低头,长睫安静垂下,他在闻鹤掌心写道:“尚可。”
闻鹤看着宗玚手中光秃秃的杆子,心想你这么快就吃完了,真的只是尚可而已吗!
她将自己的那串吃完,又指了指前面的其他小摊,碰了一下宗玚的手背说道:“去前面看看?”
今日好不容易能来扬州城中玩一玩,自然是要玩够本的。
但是宗玚却没有反应。
闻鹤抬头,看到一只撑在自己头顶绘着水墨河山的油纸伞忽然之间不见了。
而拿着伞的宗玚,已颓然倒在了雪地上,双眸紧闭,油纸伞落在雪地上,滚了好几圈。
闻鹤大惊失色,正打算俯身将宗玚抱起来的时候,却觉得脑内一顿天旋地转。
她蹲下,捏着自己的眉心,用力想要让自己清醒过来,但却徒劳无功。
仿佛是一瞬间的睡意来袭,她身子发软,没有办法抵挡这股睡意,也没有办法做其他的动作。
最终,闻鹤也失去了意识,闭上双眼,意识陷入黑暗中,晕倒在了宗玚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