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康熙满院子转悠,这满宫妃嫔,也只有通嫔纳喇氏的字好看些,不过通嫔喜欢得寸进尺,康熙并不爱去她宫里。
转悠来转悠去,结果还是转悠到了王闰月的身边,看她一笔一划,不住的摇头念着:不堪入目,不堪入目。
嘴上吐槽,人却不挪,蹲在闰月身边看了许久。
她写得太慢,康熙觉得自己犹如是看着稚女学字,见她写完一个字,自个儿心里也欢喜。
烈日之下,实在不易,没写两个字,闰月脑门上就浮出一头的汗,头晕目眩的,难受极了,执笔的手也在颤抖。
“砰”的一声在耳边炸响,闰月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只见一位眼生的妃嫔已经支撑不住倒地。
里头德妃听见声音,连忙问道:“呦!这是怎么了?”
回答她的是那位妃嫔的近侍,“主子受不住暑热,晕过去了。”
德妃仿佛这才明白外面日头毒,叫人扶着中暑的妙答应在偏殿休息,又命奴才们在院子里撑起了厚厚的油布,旁边又放了解暑的冰盆,阴凉了不少。
“是本宫的不是,让各位妹妹们受苦了。明儿本宫让内务府从永和宫的分例中分些冰给各位妹妹,也算是本宫赔罪了。”
她又命人去熬制了清凉的绿豆汤。
众人连忙推辞,德妃坚持,一来二去,众妃只能道谢。
惠妃皱眉,宜妃岿然不动。
这些天游荡下来,康熙也对德妃的心思有了些许了解。
已经入秋,虽然殿内依然如盛夏般暑热,但内务府已经不给低位妃嫔供应冰,只给高位娘娘,德妃这样行径,明显是在笼络众人。
冰化成水,漾出细细的凉风。
闰月坐在桌案前,提笔准备继续写,一边的徐贵人探头,见她才写了几个字,嗤笑道:“听说王贵人是苏州才女,可这手书可连我都比不过。”
康熙有一瞬间的恍惚,苏州才女……这个名号,还是他特地派人宣扬出去的。
闰月敛眉,轻轻道:“贵人出身名门望族,才德兼并,我自愧不如。”
徐贵人洋洋得意,“确实,小门小户出身,见识浅薄,也好意思妄称才女。空有一副皮囊迷惑皇上,封了贵人又如何,以色侍人注定不能长久。”
见闰月正襟危坐,专注抄经,侧脸也可见高洁清雅,徐贵人眼中闪过一丝妒恨。
听那阿布说,咸福宫的日子可难过的很。她每日需自己浣衣,去膳房拿膳食。
内务府向来踩地捧高,她宫里的月例银子已拖了几月,时令改换的衣衫也没人替她做,屋里的程设坏了也没有给她换,都需要自己动手。
另外,书房里的笔墨纸砚,内务府压根就没供应给她。
……
身为贵人,活的还不如一个奴才。
听到这些,徐贵人笑得可开心了,这几日用膳时常常寻了那阿布到跟前,说点王氏的凄惨遭遇,开胃下饭。
她还有什么可傲的!
徐贵人放下毛笔,“听说王贵人刺绣功夫了得?”
她的声音微微高,正好能让全殿的人都听到。
闰月眉头微蹙,众人侧目。
徐贵人缓缓道:“贵人恐怕是多日懒怠,未有勤勉练习书法,这手书不堪入目,供奉佛祖案前也怕污了佛祖的眼,惹佛祖生气便不好了。”
“不如……”她看了闰月一眼,站起身,走到正殿门口,对着三妃福了福身子,徐徐道:“不如让王贵人绣一副佛经,将对皇上的祈愿寄于针线之中,虔诚祈求,绣经是大功德,绣娘们也以绣经为傲,王贵人要是仿效此举,定能感动佛祖。”
此话一出,满室妃嫔窃窃私语。
众人皆知,一卷佛经千万字,就是手抄,也得抄上好几个时辰。
若是一针一线的绣,要绣到什么时候?
徐贵人又发话了,说是什么为表虔诚,希望王贵人能在五日之内绣完,也能早早供奉与佛祖案前,让皇上早些康熙。
五日……
这怕是不想再让王贵人休息了。
宜妃沉思后,说:“绣经颇耗心神,恐怕……”
徐贵人立马夺了宜妃的话,“正是绣之不易,才显得弥足珍贵。”
德妃倒是没说话,只是说话见,已有太监抬了绣架过来,宫女也端了各色丝线过来。
闰月心中明了,德妃虽没说话,但是她要是没点表示,谁会越俎代庖,拿这些东西过来。
德妃笑了,说:“王贵人可愿绣经一副?”
事已成定局,容不得闰月反驳一句,她行了礼,改坐在绣架前,静心绣经。
康熙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
方才宜妃分明是想帮助她,她却不领情,如今落得可好。
天气越来越凉,一副佛经绣下来,她这幅身子还要不要了。
闰月并非心甘情愿绣经的,她也想反抗,然而,多年为奴为婢,让她习惯卑躬屈膝。
幼时,家中贫穷,一共有六个孩子,闰月是长女,从小就要担起照顾弟妹的责任,一有不妥当,爹娘的棍棒就狠狠落在她身上。
后来,爹娘实在是穷,将她卖予人牙子,她反抗,人牙子对她不是责打就是恐吓。
有一次,她反抗得实在激烈,激怒了人牙子,被灌了哑药,哑了整整两年。
那两年,她不敢反抗,像街头的乞丐一样摇尾乞怜,这才硬生生保住一条命。
夜深了,德妃命人将绣架般去了咸福宫。
她坐在灯下,实在是困顿,手底下的动作越发慢了起来。
康熙飘在半空,担忧的看着四周。
为了能够把这漆黑的内殿照的更亮一些,她把殿内的烛灯全点亮了。
亮堂是亮堂,可四处晃悠的烛火若是她不注意,引起火难她该如何?
见她又打起了盹,康熙心里实在是着急,烧了宫殿,又要国库出银子修葺,他可没钱了!
他靠近闰月,想将闰月推醒,几番尝试,依然是触摸不到她。
康熙气急,狠狠地踹了桌上的烛灯一脚。
本以为会穿灯而过,没想到“咚”的一声,直接将烛灯踹翻在地,烛灯应声而灭,康熙惊住了,看着自己的龙脚,一动不动。
闰月是被针刺醒的,烛灯倒地的声音震耳发聩,吓得她直接将手里的针刺进了指尖。
刹那间,两滴血珠滴于绣品之上。
闰月大惊。
康熙赶忙探头一看,他摇头,顿感惋惜。
已经绣了一半,若重头再来,她就算不吃不喝,那五日之期便完全不够了。
闰月拧眉,殿内门窗紧闭,想不出烛灯是如何倒地的,更苦恼的是这幅绣品。
她无奈,起身将烛灯拾起,起身时,揣在袖中的一片绣帕滑下。
绣帕上,是簇簇金灿灿的桂花。
闰月突然想到了什么,重新起针,换了另一种颜色的针线,在血珠周围细细勾勒。
康熙好奇,蹲在她身边,只见一片一片桂花慢慢成形状。
是血桂!
人血浸入让这血桂更加饱满,栩栩如生。
康熙惊叹,这样的绣品,绣工已经是上乘,更难得的是这幅巧心。
有这样的灵机,这木头疙瘩似乎并不木。
他恍惚,只觉阵阵清香涌入鼻尖,竟是桂花香。
康熙疑惑,成了鬼魂这阵子,他除了双目能正常视物,双耳能听之外,不能饮食,不能闻味,更不能走路。
这味道……
康熙细细嗅,能闻出味儿来了?
忽然,像是被召唤了一般,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飘往了一处宫殿。
乾清宫,太医以及民间而来的大夫跪了一地,直接分成了两派,各争执一词,一边主张用药,另一边主张温养。
太子胤礽领着太医,大阿哥站在民间大夫一列,两人更是视同水火。
大阿哥冷笑,给太子翻了个白眼,目光一侧,忽然看到龙床之上,康熙那已略有发黑的手指忽然颤抖两下。
大阿哥大惊,随即大喜,他猛地冲到龙床边,“皇阿玛?皇阿玛!”
他高喊,“大夫快来,我方才见到皇阿玛的手动了!”
胤礽急忙冲上去,挤在大阿哥旁边,仔细观察,见康熙鼻尖唇瓣微微颤抖,他亦是大喜,“太医!快快!”
那一瞬间,满屋子的大夫太医一拥而上,挤成一团,一个个都想去搭皇帝的手把脉,然则前头还有太子和大阿哥两个挡着,身边又有诸多阻碍,那一个个的,宛如蚂蚁堆山。
太子被挤在最里头,被压得难以喘气,他忍无可忍,高喊一声,“都退下!”
“院判先看。”他道。
大阿哥胤禔理了理被挤乱的衣容,听了太子的话,他眉头一竖,“太医无能,治了这么久也不如民间大夫看一刻钟,这群御医养着有用?盛大夫您先请。”
太子不服,“皇阿玛是天子,向来都是由院判诊治,你弄了一群民间大夫,入宫不过一刻,连汤药都没用过,也好意思往脸上贴金,占了太医苦苦医治多日的功劳?”
康熙盘坐在半空中,面色阴沉,眼皮半耷拉着,看着底下争执不休的两个儿子,又看看躺在龙床上的自己,面泛死气。
他自己心中郁气更盛。
要不是不能接触人,他恨不得亲自去掐死这两个倒霉儿子,从小吵到大,万事都要争和先后。
如今身怀重病的老父亲在病床上躺着,这俩人竟然还只顾着争吵,要等他们吵完,他还能有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