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十八张 黄泉客·一品往生丹（2）
说起那头的谢灵檀, 他与仙道玩家商量事宜之后, 见红纸鹤带着姜勤风的消息翩翩飞来, 本想回去找他, 却在途中遇到了寇元化。
寇元化走在林中, 潇洒自在的模样，虽说答应了员外的请求, 此刻却像游山玩水般自在, 边漫步边自言自语, 只有各位入境比试的修士们知道，他这是在和短命说话。
谁也想不到传说中的朗玉仙君是个话痨，能对那头几乎没有回应的龙，说这么多话。
“你这个短命龙龙，一天就知道缠在我手指上偷懒, 什么时候能飞一个给我看看？”
“说想喝酒的是你, 说想休息的也是你, 哎呀, 你好烦。”
“嘿嘿，短命短命, 他们人间说反着叫就会长命百岁, 你看你爹爹对你多好？”
他边说边骂边笑, 嘴上饶龙，眉目嘴角俱是熙和笑意, 显然是以一片赤诚之心对待小龙, 让人难以预见他们之后反目成仇的命运。
未来的大能仙君站定, 背对着谢灵檀，皱起眉：“谁在一直跟着我？”
谢灵檀这才显身，倒也没什么好避嫌的，落落大方说明自己也是为桃酒员外寻找小妾的修士。
哪知寇元化狐疑地盯着他看，旋即迈开大步子，走到他身边，鼻翼翕动，对着谢灵檀闻了又闻。
这要是平常修士，他全然不待见，可眼前这个似乎与他有点缘分。
“奇怪，你身上有龙的气息？”
龙乃世间少有的灵物，寻常人难以辨别其气息，但与短命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的寇元化却对谢灵檀身上这股熟悉的气息十分敏感。
谢灵檀：“我重伤之后，同伴喂我服用了海龙逆鳞，是以身上有龙化的倾向。”
寇元化惊讶地睁大眼眸：“海龙逆鳞可是不世出的珍宝，融之可得一半龙身不说，自从海龙无故消失，就连求取的地方也找不到，你同伴竟然如此割爱？想必对你的情义不同寻常。”
他这话其实没有任何的歧义，只是由衷的感慨，落到谢灵檀耳朵里，不知怎的，就变了味道。
紫发紫眸的少年修士蓦地红了脸，就连耳朵尖尖上都染上桃花似的绯色，好像是回忆起什么脸红心跳的画面来。他本以为自己会死去，睁开眼来，却是小公子柔软的唇瓣，湿润的眼神和柔声的安抚，像碎冰湖水，像月光琼花，飘进他颤悠悠的心腔。
若那时真死去，也是足够温暖舒适的天堂。
但下一刻他又思及少年招人喜欢的性子、来者不拒的性格和缺爱可怜的身世，不知为何，心里的火热和滚烫一下子消减不少，他未曾尝过□□，说不清这种失落从何而来。
仅仅是因为少年对其他人也这样好的缘故吗？
“他天性善良温柔，对谁都全心全意，这情义——”
寇元化打断他：“胡说，是不是看不起龙？海龙逆鳞也是说送人就送人的？你在他心中一定与众不同。”
一定与众不同……
谢灵檀瞳孔陡缩，万万想不到会因为这区区四字，睫毛发颤，心花怒放。
“我从来以为只要守候在他身旁便是足够的，没想到心里却期待着一个与众不同……”谢灵檀自觉心思被人不期然地戳破，喃喃出声。
寇元化又仔细感受他的气息：“不对，你身上还有天龙的气息……甚是熟悉。奇怪，你遇到过短命的哥哥吗？”
这时其他四条健壮的黑龙还尚未消失。
谢灵檀唇角微扬，心情愉悦，其中缘由倒是不急着解释：“大概是因为我身上有另一件东西吧。”
确实很熟悉，寇元化能感受到手指上的短命都不做懒洋洋的神态，而是抬起头看着谢灵檀，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因为龙息这份缘故，寇元化对谢灵檀一见如故，交换了桃酒员外家的妖怪情报。
谢灵檀从寇元化那里得到了更详尽的信息。
譬如那些伶人虽然可以吞人，但似乎别无长处，连家犬都可欺负，那桃酒员外惯会模糊视听、美化自己，许多细节的情报都是错误的，无形中误导修士的调查。
好在他们两人都多疑谨慎，一番讨论下来，寇元化对谢灵檀刮目相看。
“灵檀，你可有头绪？”
寇元化瞧他突然沉默不语，凤眸半眯。
谢灵檀：“有了。”
寇元化对他身上的龙气非常感兴趣，见他与自己年纪相仿，却见多识广，沉稳自若，心里难得生出结交之意。
“我只意在美酒，其他报酬你收去就好，如何，和我去除妖？”
谢灵檀看年轻时候的朗玉仙君兀自转身离去，背后漆黑宝剑，样式古朴，却扑面一阵凛然气息，剑柄雕纹七星八卦浩瀚图纹，细细瞧去，剑身菱格交横联纵，光下神采不凡，想必剑锋也是吹毛断发，屈铁断金，定是一把神武。
寇元化若有所感回头看他，神情惊讶：“你连此剑都认得？”
谢灵檀：“天象剑。”
天象剑、护心镜、紫绶仙衣、乾坤图这便是修真界公认的四大法宝，修真境以武为先，其中天象剑位居第一。
“这世上还有你不知道的吗？”寇元化大笑。
谢灵檀嗓音低沉，一唤出剑的真名，天象剑身立刻感应震动，光芒闪烁，似乎对他颇有好感。
寇元化感叹：“幸好我先一步找到它，要不然今日天象就要认你为主了。”
谢灵檀：“你是它现在的主人。”
寇元化再问：“如何，和我去除妖？”
他心思坦荡，自然不会因为这等小事对谢灵檀心生芥蒂，只觉得眼前人的确不俗，未来必成大器，又与自己脾性相投，能结交是再好不过的事。
与寇元化同行除妖几乎是在秘境中取胜的最快捷径，自然是越快答应越好，谢灵檀却因为难得与姜勤风分开，冷俊的脸上显出犹豫。
他素来冷静自持以大局为重，也知机会难得，那犹豫只持续了极短暂的时间。
“好，我们今天就把这妖除掉。”
桃酒员外衣衫不整，怀抱自己的通房丫鬟，看他们两个威风凛凛的剑修，不去除妖，大晚上的却往自己家里走，气恼不已。
要不是看在上清境的面子上，他早就拆迁家丁把这两人赶出去。
“你们什么意思？我家里怎么可能有妖怪？”他大惊。
这员外与桃花林中的瘴妖为伍，狐假虎威，有恃无恐，怎么也不会想到还有精怪敢寄居在自己的宅邸之中。
寇元化来去潇洒，无意与他多费口舌，“嗖”地一声便飞到院后仓库，气势汹汹，对美酒势在必得。
倒是谢灵檀为秘境比试的胜利有所顾虑，停了脚步。
“这些精怪擅长吞物，喜食米饭，数量多而妖力弱，并无傍身之法门，异志有言：‘物古而妖，妖而不化。’，所以我们猜测此事是物化妖在从中作梗，再联想其特性，当是——”
“当是什么？”
谢灵檀：“麻袋妖，多用于装粮食。你们家空置的粮袋有多少？”
“具体的记不清了。这几年桃花不比以前繁盛，由是酿酒的窖数减少，用的米粮也相应减购，空出了百来个麻袋。”
“你要庆幸它们没有全部出来找你的麻烦，要不然这一宅子的人都不够吞的。”
桃酒员外忙道：“……仙人救命啊！”
他转身刚想叫人把仓库里的东西搬走，却被那紫发修士一剑挑开衣袍，连忙扔开怀里的丫鬟，拉起衣袍遮挡身体。
谢灵檀的眼眸细锐，声音凌厉，宛如长剑覆霜雪，每一寸都是惊人的寒意，琉璃色的眼瞳中亮比紫电光龙，有如鬼火烁烁，见者生惧。
“员外大人找女人的速度一绝，在处理罪证时却懈怠了些，不如与我同去，当面说个清楚。”
桃酒员外暗叫不好，意图叫通房丫鬟前去报信，却见那女子脸颊羞红，眼波潋滟，盯着冷峻修士移不开眼去。
寇元化推开仓库大门，扫视一圈，果不其然——
最冷僻的角落里密密麻麻放着一叠一叠的麻袋，个个都有半人之高，袋口有三尺之宽，若是仔细观察，最上面的麻袋外表破损一处，当是那日被家狗抓伤的那个伶人，匆匆化形，压在最上面。
不仅如此，这库房中还存有不少水银，
这水银价格昂贵，还可用来保持尸身不腐，也是促使它们化形作孽的原因。
寇元化与赶来的谢灵檀对视一眼便知道不简单。
“求求各位仙人，能否饶了我族人性命？”
化身伶人的麻袋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我们本来只是上了些年头，有了灵智，万万不敢有捉弄主人的心思，但，但……仓库里这些水银沾染着死人的阴气，连带着我们也能够化成人形，加上今年没什么粮食供我们承装，兄弟们想吞点东西，这，这一时鬼迷心窍，才去祸害员外老爷啊！”
寇元化：“你们先把那些被你们吞吃的女子吐出来。”
伶人们含泪应声，呕吐声此起彼伏，吐出十八个湿哒哒的女子。
麻袋妖略带嫌弃：“嗝，我还是喜欢装米的感觉。”
寇元化：“……”
那些女子一经落地，便纷纷尖叫地离去了，只剩下桃霜，打量着两位修士，似乎在考虑他们是否可靠，意识到正是眼前人救了自己，立刻大哭出声，扑在他们的脚边。
“英雄救命啊，仙人救命啊，这员外与桃花林中的妖怪狼狈为奸，时常送去面容姣好的女人，就连我姐姐都被他送走了，失去了面皮，血肉模糊，暂且放在地窖下用水银保存尸体，我、我害怕，他说我不嫁给他做小妾，就杀了我！”
桃霜哭得花容失色，上气不接下气，凄惨至极。
桃酒员外冲过去就要给这小贱蹄子一个耳光，到了中途被谢灵檀的长剑拦下，气哼哼地收住蒲扇似的大手。
“你有什么证据？这些水银是我一个做生意的朋友给我的，我承认强迫不地道，但给了你父母钱啊，一千两买你这个小贱人还不够吗？你要在这里心生怨恨，信口雌黄？”
“员外大人此言差矣——”
谢灵檀听见这柔和的嗓音，眸中紫光一亮。
姜勤风、狮公玄、徐小凤和沈梦灵带着哭兮兮的桃花妖们也不顾夜色，赶到员外宅邸。
他们从这群作孽的桃花瘴妖处得知，桃酒员外偷偷献祭镇上的红珠姬来获得她们的庇佑，现在人赃并获，前来问罪，正好与谢灵檀在仓库会合。
“谢哥？”
姜勤风也十分惊喜，听他解释之后，更是大呼神奇。
桃酒镇两桩案子中的妖怪本是各不相干，只因这员外明明是人，却比妖怪还心肠歹毒，这才联系起来。
这员外拐骗女子去桃花妖手中送死，放在仓库中的水银却令装粮米的麻袋化形，又因他欺软怕硬，看到强大的妖怪依附，见到弱小的妖怪又欺负，这才暴露了罪行。
麻袋伶人们虽说吞了十八小妾，表面上骇人听闻，却没什么大的损失，某种意义上还保护了这十八个女人不被献祭，所以寇元化只是收了它们身上的阴气，令它们不再化形，好好装米。
而桃花瘴妖和桃酒员外，坑害了三十多名无辜女子，罪不可恕，凡人交押官府，秋后问斩，妖孽送往上清，自有严酷惩罚。
事已至此，似乎寇元化的酒没什么着落。他正对自己的短命龙龙诉说遗憾，脸色大好的桃霜，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恭敬地递上一坛桃压胭脂美酒。
“多谢修士为我们桃酒镇除掉一害，我、我知道你在寻找好酒，这是我从那个贼人酒窖中偷的，是我们镇上最美味的一坛……也、也是，我姐姐酿造的，只愿您喜欢。”
寇元化接过酒，看她双眼、鼻尖无不通红，只倒出一点，打湿手指尖，在短命的脑袋上抹了一下，就那么一丁点酒，足够让先天不足的残疾龙醉生梦死了。
桃霜见他把酒还给自己，担心地询问：“您不是为酒而来的吗？”
“我只要这一点，足够。剩余的，你自己留着做纪念吧。”
那高大修士低头看小龙这副醉醺醺的可怜样，只觉得冷硬的心肠都融化成水，任由它在掌心中翻滚折腾，时不时朗笑出声，仿佛看着那掌心的小龙就能看上一辈子，都不腻味的。
“嗷……呜……甜……嘤。”
它陪寇元化长久，竟也能吐出几句人话来，细细长长的身躯，漆黑如铁的鳞片，四根短短小小的爪子，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肚皮，都呈现在主人的掌心中。
短命龙龙醉眼朦胧，一双黄金色的竖瞳满满都是寇元化的倒影。
姜勤风看着他们两人的互动，淡淡的温馨感蔓延其间，想到他们未来的命运和结局，心中不由伤感，但一切又已成定局，难以改变了。
此时谢灵檀好似看出他的难过，不言不语地踱步到小公子身边，试探性又遵从自己心意地牵起他的手。
于是第二天天一亮，开皇境与灵宝境的修士揉揉眼，就发现秘境顶上封印已经打开，表明有人已经先一步完成了寇元化的请求。
竟然偷偷一晚上就搞定了!？！
心真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