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宫
俞星城作为来到琉球王宫的唯一女官, 是独自一人住隔间。
同行的几位仙官,都很注重礼仪和男女大防,虽是住在她隔壁, 但如果想要来到她房间,需要绕过大厅和回廊。这样, 也是怕俞星城遭遇什么意外, 还能及时听到她呼救。
说实在的, 隔壁住的是戌三蜀六、裘百湖和温骁, 除了裘百湖打呼跟吃坏了肚子放屁的家猪一样, 其他时候, 有温骁或戌三敲敲木墙让她早点睡,她还是住的挺安心的。
但这些男人是被男女大防防住了, 俞星城却怎么也想不到, 自己睡到半夜,被窝里钻来了野男人。
啊不, 野男蛇。
俞星城半夜感觉有凉凉的东西爬过她手臂,还想往她中衣的衣袖里钻, 猛然惊醒,差点叫出声。
她第一反应,就是一甩胳膊, 然后抬脚就把从袖子里掉下的东西, 一脚踢向角落。
她这一脚踢出了射门风采,野男蛇都来不及变成人形,就被她踢进了旁边摆放的花瓶里。
某蛇在瓶里呆了片刻, 才反应过来。
这一声掉进瓶里的声响,惊醒了就睡在一墙之隔,床铺靠墙的温骁。
他或许是天生睡眠浅,几乎是立刻就迷糊着问道:“星城,怎么了么?”
俞星城呆了半刻,才反应过来自己踢飞的东西可能是什么,一边轻手轻脚朝花瓶走过去,一边低声道:“啊,没事,我做噩梦吓醒了。”
温骁:“哦哦。不用怕。你要是冷,我去给你加点炭火。”
俞星城没想到他心这么细,心里一暖,道:“没事,琉球不冷。我去更衣。”
温骁声音还困顿,却似乎想要起身送她:“你那儿有油灯吗?”
俞星城正走到花瓶旁边,伸手把盘成一圈的某蛇从花瓶里拽出来,回头道:“我有。你不用起来了。睡吧”
温骁大概也觉得她会不好意思,道:“好。”
俞星城伸手捞出来的玩意儿是水光油滑的黑,显然不是什么野蛇,是她自个儿的家养蛇。
她都懵了。
他怎么会在?
她到底是在苏州,还是在琉球?
这家养蛇还对她瞪眼吐信子,张口想要骂她。
俞星城连忙捏住他的嘴,盘在手腕上,急急忙忙的穿起件披风,拎着煤油灯走出房间,直到走到了远离众人的回廊上,才松开手,急冲冲的对炽寰道:“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炽寰每次见到她,都感觉自己要被她欺负,气得不行:“老子担心你!这他妈都是要冬眠的季节了,老子在你被窝里暖和一会儿怎么了!你还踢我!”
俞星城捏住他,逼着他抬起头:“你到底为什么会过来?再说你一个蛟,怎么可能飞这么远?”
炽寰没提戈湛,因为快飞到琉球附近时,戈湛说是听到了海中熟悉的鸣叫,就跟他分道扬镳了。
炽寰:“你不信?那我还能怎么来的!”
俞星城松开手,他从她袖中掉下来,在地上化成人形,不耐烦地挠头:“你快去上厕所啊,老子可不想跟你去茅坑。”
俞星城:“……我可没要去更衣,我只是怕他们听到你的声音。果然我就该长个心眼的,你那样子也不像是能老实在家待着的。裘百湖他们就在隔壁,你不怕他会发现你?”
炽寰一脸臭屁:“若非特意展露妖气,他发现不了我。否则他怎么可能追查我这么多年都找不到我。再说,老子是妖皇,妖皇懂吗,别拿那些小妖的水准套在我身上。”
俞星城:“你过来花了多久?”
炽寰:“一天多。你们那鲸鹏太慢了。”
俞星城:“不一样,我们在海上搜索海域,绕了不知道多少弯子,十几日无所收获才停靠在琉球的,如果直接开过来,也不过几天就能到。再说,你如何能找得到我?”
炽寰轻嗤一声,斜眼道:“我永远都能找到你。”
俞星城:“……上次算是我找到你的吧。”
炽寰想到这事儿,竟然很高兴的笑了笑,咧嘴道:“行,那算扯平了。”
他却又道:“我本来只是过来陪你的,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发现,这琉球岛上,四处都是一位老朋友的气息啊。最好笑的是,我找你的时候,进了那王宫主殿,结果发现主殿的天顶上,画的是它。”
俞星城回想了半天,主殿的天顶上——画的是一只双目凛凛,威吓狰狞的赤龙?
她开口,炽寰嘲讽的笑了:“赤龙?它要是龙,老子就是龙王!”
俞星城脑子一转,大概就能猜到了:“你的意思是说,那赤龙,其实是蛟?”
他半天道:“想要化成真龙的蛇,并不只有我一个。但是能从蛇化为蛟的,都是中原南北的极少数。我是一个,它是另一个,我们都算是云梦泽一代出生,算是一同扶持过许多年。只是后来,蛇化蛟的事情败露了,但我做了妖皇,当时朝廷不敢动我,就先去抓了它。它为了逃脱,就把我的弱点和位置,出卖给了钦天监,自己想尽办法溜走了。”
俞星城跪坐在回廊下,转头看他,他背着手踱步道:“不过,单单是钦天监的乌合之众,自然抓不到我。足够强大,就当然可以谈判,我和钦天监相安无事了许多年,互不干扰。有了这时间,我当然就要找这孙子算账了。我在海南岛一代抓住的它,扒了它的皮,咬了他的筋,连他的角都弄断掉了一只。他向东逃窜到了澎湖,没想到更远。”
俞星城:“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炽寰歪头:“嘉靖年间吧。”
俞星城:“那倒是合得上了。他应该逃到了倭国。万历援朝战争期间,源神宫开始崛起,这时间差不多够它在倭国休养生息,拉拢势力了。只是……如果源神宫背后的人,是一只赤蛟,那倭国根本不算是神道教之国,而是……妖之国。”
炽寰不太吃惊:“倭国自古以来,就是中原各路妖怪的遁逃与流放之地。我刚会化形的时候,周王灭商,就借过妖力登基,事后却驱逐群妖,曾就有一批逃到倭国来了。日月累积,这地方因灵力繁杂交汇、万神信仰为先,千万种妖在这里壮大,割据,繁衍。他们强大了,可这里的信仰和灵力也使他们变得越来越不像中原的妖了。想必那赤皮孙子到这儿,登至倭国妖皇,甚至以妖来统治人,花了不少精力啊。”
可俞星城明明见到了王宫中的“神官”啊?
难道说赤蛟建立源神宫,而源神宫也吸纳了众多人类?
看出来她有探究此事的心,炽寰道:“源神宫就在那儿,离我们这么近,不去看看?虽然这孙子可能不在这一座宫殿,但我倒是很好奇他这几百年来都在干什么。”
俞星城一惊:“你能去的了?”
炽寰:“啧啧,那赤皮孙子的下属机构,老子再进不去,你当我是什么了。虽说那里能察觉到入侵的修真者,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也可以,毕竟你虽有灵力,但无灵根,气息微弱。很多修真者其实都无法看出你是凡人还是修士。”
俞星城犹豫。
如果说谭庐被抓,应该就被关在这琉球王国的源神宫内。
谭庐如果真的是几处兵备道的长官,那他脑内就是大明几大要处布防。如果真的如琉球王尚夕擎所说,倭国有侵略意图,那这事儿恐怕就危险了。
最起码要找到谭庐,知道他曾任职过的兵备道是哪几个。
俞星城抬眼看他:“你擅长找人么?我想找到一个人。”
炽寰被她嫌弃了如此之久,从来都是俞星城说“离我远点”“我不需要”,这会儿,竟然是她开始想让他帮忙了,炽寰眼睛亮晶晶,立马开始叉腰嘚瑟了:“想让我帮忙?不知道说两句好话吗?”
俞星城:“……你想听哪种好话?”
炽寰:“夸夸我。”
俞星城:“你……最近长高了啊。”
炽寰:“???”
炽寰:“俞星城你管这叫夸人?”
俞星城:“衣服也挺好看的。嗯,耳环很配你……小风车,也可爱。”
炽寰气了:“夸夸我这个人!”
俞星城实在是憋不出话来,想了想,还是伸手跟逗猫摸狗似的,在他发髻上捏了一下:“人,也还算可爱。”
炽寰:“……”
突然脸红。
他挠着头转过身去,骂骂咧咧,她侧耳只听到什么“一看就不真诚”“女人的嘴,骗妖的鬼”。
俞星城:“行不行啊。”
炽寰转过头来:“咳咳。走!哦,你要不要回去多穿一点!”
温骁睡眠很浅,他想等着俞星城回来,确认她无事再睡。
却没想到俞星城过了好一阵子才回来,却窸窸窣窣的似乎穿戴起来。
一会儿,她的脚步声走出了房间。
温骁以为她遇到了什么事,犹豫了片刻,也披起外衣来,缓步走出屋去。
他只是往俞星城院子的方向一转,就看到远处回廊上,她裹着藕荷色的披风立着,长发披散在背后,只发尾稍稍一束。
她正与对面人一边低声交谈,一边把手中的特斯拉枪,收进了披风下。
而她对面,站着个身量不高的小少年。
那发髻上插着红风车的少年似乎极其敏锐,陡然转头朝温骁的方向看来。如此距离下,他仿佛都能看到那少年瞳孔金光一闪,他牵住俞星城的手,一团黑雾陡然在回廊下炸开,而他和俞星城几乎同时消失了!
温骁一惊,差点冲上去。
却忽然想到了——黑雾?!
这黑雾不是……那多地作乱后被钦天监抓走的那黑蛟的标志么?
而俞星城甚至返回屋内穿衣收拾,还当着他的面装起武器,显然她不是被劫走的,而是相互认识的。
再想起她多次出现与消失,似乎都与黑蛟有关。
温骁再怎么迟钝也明白了。
俞星城与那黑蛟是一直相识的。只是关系是相互利用,还是多年旧友,这就无从得知了。
他退了几步走回屋内。裘百湖在房间的另一端睡着,他想了许久,还是就这样躺下去。
温骁睁眼躺了好一会儿,决定还是当自己没看到这事儿了。
谁没有故事呢。说出来,怕是会给她造成麻烦吧。
王宫上方的高空。
俞星城跨坐在炽寰的鬃毛中,两手抓住他粉色的角。他化作了一条不过十几米长的蛟,在黑夜中不算显眼。
俞星城捏着那两只角:“怎么感觉,这角稍稍长大了些?”
炽寰哼哼两声:“错觉吧。不过我确实感觉自己的力量,好像也在很缓慢的恢复。不知道跟你有没有关系。”
俞星城摸了摸粉色的两只角,感觉再长一段时间,可能会分叉。有鹿角似的短绒,软硬适中。
炽寰乱晃脑袋:“痒,好痒的!哎呀烦死了烦死了,你他妈好好坐着行吗!”
俞星城:“哦。”
行,挠小屁孩胳肢窝不管用的话,可以挠角了。
当炽寰飞身到源神宫所在的高原上方,海风也吹得她披风猎猎作响,幸而琉球所在地区温暖无冬,否则她现在都要冻成冰人了。
飞高之后,就能看到樱花与清泉环绕中的宫殿,灯火飘摇,落英缤纷,青绿湖泊中有闪着磷光的巨大锦鲤有野,如梦幻仙境。
炽寰这会儿看清了源神宫的全貌,怒骂道:“他娘的赤皮孙子!连造个宫殿都要抄上云神殿,抄的艳俗四不像,呸!他也配!”
俞星城刚要问,就看着炽寰朝源神宫的方向俯冲了下去。
她刚想说,这里看起来如此灯火通明,怕是不少人驻守——但炽寰已经冲到了一座殿宇的上方。
炽寰将她放下,自己也化作人形:“走,我们下去看看。”
宫殿被拱桥、回廊连成一片可以互通的区域,看起来似乎热闹非凡,但实际走进去,却发现许多院落地板都生起厚厚的青苔,甚至有些屋顶也有塌陷。宫殿内的许多梁柱腐朽不堪,根本看起来不像是人能住的地方。
表面的仙境,实则却是废墟吗?
他俩在回廊上只走了一段,就看见前方有一人影转来。
“来人了。”炽寰开口道。
说吧俞星城就看到有一人带着面具,身穿宽大神官衣袍,背负长弓踱步走来。似乎是个巡逻者。
她侧身躲在了木柱后,炽寰窜上了房梁,一改平日的幼稚混蛋,敏锐的盯着那巡逻神官的一举一动。
而当神官转过身去,俞星城看到了一条长满鳞片的尾巴,拖在他身后,随着他的动作微微甩动。
是人?还是……妖?
炽寰从房梁上轻巧跃下,手中拿着他那长杆风车发簪,看起来动作轻快的扎入那神官后颈!
俞星城一惊,风车飞速旋转,隐隐发出红光,那神官浑身血液都像是被风车的长杆抽走了一般,痉挛几下后浑身惨白的倒下去。炽寰托了他一下,那尸体落在地上并未发出太大声响。
杀人杀得像是在玩耍。
俞星城连忙提裙走过去:“是人?还是妖?”
炽寰一脚踏在神官的尸体胸口:“看看就知道。”
他抬手掀开巡逻神官的面具,俞星城看到的却不是一张人脸,而像是……小孩玩泥塑捏出的怪物。
鼻子眼嘴都有,皮肤却像是得了银屑病的蛇皮,眉弓高隆,唇鼻生须,五官扭曲诡异。
俞星城都不忍多看一眼:“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是妖吗?”
炽寰盯了好半天,从腰间拔出小匕首来,他扯住这神官的衣襟,将它衣服全部划开,露出了四肢。
如果说这“神官”是人的话,它明显是个“女人”。因为能看得出它胸口起伏与腰肢,但膝盖与手肘以下的四肢已经附上鳞片变成兽爪,膝盖突出,肋骨膨大。
俞星城屏住呼吸。
炽寰反而冷静道:“还不能确定它们是什么,我们再走走看看。”
难道说源神宫的神官,全都会这样人不人鬼不鬼?那为何她在琉球王宫里看到的绯衣神官,四肢还算正常?
炽寰与她一同往源神宫宫殿中心走去。
沿路遇到的不少巡逻者,说是巡逻,不如像是被规定了路线的幽魂,并不警觉的来回游荡。是不警觉?还是没有被下达指令?
俞星城脑子里全是各种各样的猜测,炽寰一路都不言不语,他们并没有杀多少人,就一路登上了那远处看起来华美热闹的主殿。
但那华美就像是一盏彩灯,逼到近处,破败异常。
这不是宫殿,这里是鬼城。那彩色帷幔无不破损,石阶布满青苔,楼台腐朽不堪,只有樱花瀑布山石在灯火中有不真切的美感。只是走到这里,那些拖着尾巴带着面具的游荡神官,身材更加佝偻,步伐更加缓慢。
美丽与死亡并存的诡异。
炽寰拽住她的手腕:“走,我感觉到了,上面有活人。”
俞星城:“活人……?”
炽寰:“嗯。这里仅有的活人。”
炽寰牵着她手腕,猛地往上一跳,身影跃上了三层,仿佛有风与云托起她的脚飞身起来。
三层的回廊内部,一扇木门禁闭,一只巨大的蛟龙木面具被固定在门外,面具双目突出,五官狰狞,上头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俞星城转头:“在这其中吗?无人看管吗?”
炽寰没说话,他打量了一番,沉吟片刻道:“它变强了很多。”
俞星城:“你是说那赤蛟?”
炽寰:“如今我们不过在它的无数双眼睛下,只是还没看到我们,但如果强闯,说不定会惊动他。不过他只是眼睛在这里,真身却不在此处。”
他忽然转过脸来,笑出一口尖牙,瞳孔竖起:“那不如试试!我倒想看看他这邪门法子,能强成什么样!”
说罢,炽寰手中黑雾化成一道巨剑,他站在巨大面具前,猛然抬手,那屋檐与大门同时被黑雾缭绕的巨剑劈开——就在一瞬间,整个源神宫上方,陡然响起了巨钟的鸣响,震得宫殿楼宇之间都回音阵阵,房梁颤抖。
炽寰却笑了,他拽着俞星城,冲进了被劈开的主殿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俞星城:那赤蛟出卖了炽寰的弱点?
炽寰:“不许摸我的角!很痒!”
俞星城:!!
俞星城:弱点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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