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番外·美国游记(三)
裘百湖扶住她的手, 问道:“发生了什么吗?”
俞星城只交换了个眼神,轻描淡写道:“不过是意料中的事情。”
她提着湿透的裙摆,穿过池塘:“我想,那把椅子上没少处决过人。每次来访主岛的受洗者, 大概都会经过橄榄山的判断审查, 直接把可能带来危险的人, 直接解决在那座方尖碑里吧。”
温嘉序也踩在池塘边缘扶住了她:“我想也是。到时候只要说那人留在了橄榄山, 外人也没法查去。”
俞星城站在那儿,在花园之中,有一位丰腴的金发白裙少女迎接着他们, 他们穿过花园, 一阵微风吹拂, 似乎快速的吹干了众人的衣袍。贵族男女似乎已经觉得自己到了天堂, 一切的神迹都使得他们幸福且顺从的几乎要昏迷过去。
只是俞星城注意到,明明阳光明媚,花园却到处亮着灯或点着蜡烛,甚至在一些明明很敞亮的道路两旁,还堆满了融化的蜡烛,火光跳动。
橄榄山有必要这么铺张浪费吗?
金发少女作为导游, 领他们走进一座罗马风格建筑的博物馆。那里有着许多壁画、油画,搭建的拟真场景,还有一些图文并茂的镶板,并不是橄榄山的收藏品,而是表现橄榄山独立历史与宣扬圣父十诫的宣传大厅。
俞星城看着画满彩云与天使的穹顶画上,飞翔着手持□□推着大炮对战法国军队的十二门徒;圣洁大堂右侧的玻璃镶嵌画上, 圣父乘坐飞艇扫射密西西比河河畔的印第安人……
到了“新天地”展厅, 最中央是一脸慈祥的圣父怀抱着婴孩, 表情如拉斐尔的《岩间圣母》,只可惜那婴孩穿着印有橄榄山旗帜图案,手里抓着一包橄榄山出品紫莓口味婴儿奶粉。
下头还有一句广告词。
“圣父请给予我橄榄山奶粉制作的甘甜乳汁!”
……竟然他妈的是个广告。
看来到了“新天地”展厅,就是介绍圣父死后的橄榄山资本主义大转型了。果然这间“新天地”展厅里头充斥着各种产品包装,研发故事,贩售广告,穿着希腊女神长袍头戴橄榄枝的金发少女,到了这个展厅愈发笑容甜蜜热情洋溢,疯狂开始介绍推销着橄榄山的产品有多少神秘魔法的加成,以及包含了多少圣父先知从未来学到的技术——
俞星城敢打包票,这金发少女能拿剃成。
而且,受洗的这十几个人里,要是有个企业家,估计要想着投资在地面上办厂了。
结果就看到那对美国父子,似乎在各个产品广告前头徘徊。而被企业家父亲牵着的儿子,似乎更在意俞星城他们,转脸一直在看着他们的方向。
俞星城环顾四周,却对温嘉序使了个眼神,温嘉序微微点头。三人步调一致,正大光明的从门口走了出去,而同行的其他人与金发少女却像是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只依旧讲解着,他们三人的幻影出现在大厅中,跟上了金发少女导游的线路。
俞星城走上繁华熙攘的街道,才回头笑道:“虽然你跑不快跳不高的,但带你出来确实好使啊温小爷。”
温嘉序有些骄傲:“还是二爷强不少吧。我觉得幻术比影手要实用。”
俞星城故意撇了一下嘴角气他:“那倒不至于。走吧,找到A先生。”
裘百湖则立在接到中央,仰头望向高处,抿了抿嘴唇:“你说,天庭是不是也就这样了?”
橄榄山的蒸汽动力喷射的白汽形成了成团的云雾与不少彩虹,仰头望去,湛蓝的天空,炫目的彩光里,远处有数座大大小小的城市,就在云中微微浮动着。
飞艇广告,喇叭广告与彩色招贴画,填充着视线的每一个角落。鲜花,雕像与起舞的男男女女们,似乎有乐声歌声环绕。
他们走在石砖街道上,街道旁竟然是地下连通煤气管道的黑色铁艺路灯,以及切割石块拼成的路沿。石砖的建筑奢侈且肆意的使用着大理石和白岩,三到五层的小楼,每一个窗台上都是风景,都是盆栽,丝绸窗帘,抱琴歌唱的少女与悬挂的圣父画像。
街道上到处都是沙龙,服装店,餐厅与花店,树木笔直,从垃圾桶到长椅,从简餐小摊到传教招贴,俞星城见过太多城市,没有哪个是如此的现代、密集与惬意。
路上行人过客无不满怀笑容的向他们问好,或者简单的攀谈,介绍着橄榄山,甚至一会儿便以兄弟姐妹相称。
修建可爱的灌木丛中,时常有成排的小天使与十二门徒的雕像,俞星城看遍雕像,似乎看了一遍橄榄山圣经故事。
她只见过十二门徒中的一位,此刻便在雕像中认了出来。
斐理伯。
那次见面还是俞星城十八九岁的时候。
雕像的五官也并不突出,俞星城认出他,只是因为那座雕像的脚边,被一些信众摆放了一圈烛泪厚重的白蜡烛。
她想起多年前在苏州见到斐理伯的时候,似乎也有两位随从手捧着蜡烛跟在他身边。
斐理伯,跟蜡烛是有什么关系吗?
不过,俞星城并不吃惊于橄榄山主群岛的繁华精致。
她从地面上数次见过橄榄山的轮廓,这一切梦幻的让她毫不意外。
相较于裘百湖面对“无瑕美好”就犯恶心的表情,与温嘉序疯狂用双眼搜集幻象素材准备日后复制,俞星城更是在看橄榄山上用的技术。
岛屿之间以柔软的铁桥与轨道连接着,那些钢铁的铸件十分的精妙。而播放着的音乐显然来自于唱片机,至少录音设备在橄榄山上有初步的发展。
自动注墨打字机,电力控制的闸门,分发传单的齿轮人偶,俞星城反而觉得这些技术,虽然超前,但并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先进。
似乎在圣父死后,橄榄山上的科技也停止了翻新,而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实用化。
穿过一些马戏团的帐篷,定制服装店,还有美狄丝喷雾专门店,俞星城走到了一座小楼下的桥洞里,裘百湖看着手中的纸片道:“这橄榄山上都没有贩售地图,只能按照他这个歪七扭八的指示这样走,这快到了——人在哪儿呢。”
俞星城目光扫视,A先生只提及了自己会带着一件信物会面,但没有说是什么信物,但她看到一位眼袋很重,头发稀疏且打卷的方脸矮男人,立着风衣的领子,阴沉的站在桥洞下头,十分突兀的拿着一张报纸。
俞星城还是见过爱伦·坡的照片的。
眼前这个看起来阴沉暴躁的小个子,耷拉的上眼皮与他标志性的大眼袋,也不可能是别人。
爱伦·坡先生穿着肥大的裤子,立领却不太干净的衬衫,手腕上挎着黑色雨伞的弯柄,像一个警惕暴躁且随时可能要拔刀的卓别林。
双目对视,爱伦·坡似乎有些狐疑,但他还是缓缓的扯开一点西装的衣领,俞星城才发现他的领巾被特意被扭成一个A字的形状——
这个拙劣的互认方式与他脸上过于慎重的表情。
俞星城承认自己憋不住笑出了声。
爱伦·坡先生看到她的笑容,还以为他只是路过的有钱小姐,看见了他衬衫上的咖啡渍和快磨破的裤子,露出了嘲笑。他的自尊心可受不了这种嘲笑,立马又急又无地自容的想要逃离此地,迅速转身朝巷子里走去。
裘百湖也瞧见了那个领巾:“是他吗?”
俞星城确实控制不住大笑:“是,咱们好像把他吓跑了,还不快追——”
爱伦·坡先生个子确实不高,他也像是不怎么经常奔走的样子,在小巷里跑出去一段便有些气喘,周围还有一些行人,俞星城不敢大声呼喊他名字,直到爱伦·坡再次转到一条更狭窄的小巷。
那里倒是没别人,但路窄的几乎只能一个人通过,俞星城提着裙子钻进巷子后,忍不住喊道:“A先生,我们就是之前联系你的人。”
但这时候爱伦·坡急急的喊道:“不要靠近过来!如果想要跟我对接,只需要一个人!”
俞星城刚要抬起手表示不会害他,爱伦·坡就在狭窄的巷道里,打开了他随身的黑伞。然而黑伞没法完全撑开,卡在巷道之中,爱伦·坡抓着伞使劲的晃了晃,而后忽然变成一缕黑烟原地消失。
这变身的特效,倒是跟炽寰有点像。
炽寰在俞星城脖子上似乎想要窜出去逮住爱伦·坡,可俞星城怕他吓到这个警惕胆小又随时炸毛的A先生,连忙按住炽寰。
俞星城小跑几步,正要往爱伦·坡消失的方向追过去,就听见一声闷哼,斜上方离地两三米的地方,一把黑伞卡在了狭窄的墙壁中,而爱伦·坡抓着伞把手,挂在空中,两只脚晃动着。
显然是他能够靠打着黑伞遁形或者飞翔,却不小心卡住了。
他费力的转过头,看向俞星城,清了清嗓子,半晌道:“……你们,能不能接我一下。”
这巷子实在太过狭窄,俞星城先一步走出巷子,而后裘百湖在巷子里跳起来抓住爱伦·坡的脚腕,喊道:“你把伞收起来!”
爱伦·坡收伞慢了一步,被拽下来,伞倒着弯曲,伞骨咔咔折断,他不大高兴的气道:“这伞可不便宜!”
俞星城站在巷外,抿了抿头发,炽寰立在她身旁,不一会儿看到裘百湖和温嘉序前后出来。
俞星城:“爱伦·坡呢?”
裘百湖让开身子,在他身后,是矮了将近一个头的爱伦·坡。
爱伦·坡想要收起黑伞,却做不到了,只愤怒的把破伞扔在地上,两手揣进削薄的西装外套里,阴恻恻的看着俞星城:“你知道我的名字。”
俞星城笑:“拜读过一些您的小说与评论。更何况今年年初,您化名后刊登在英国周刊与报纸上怒斥拜伦的文章,在欧洲大陆可谓是惊雷滚滚。连他本人都气笑了呢。”
早些年,爱伦·坡可以说是少年成名的拜伦的粉丝。
一个是贵族出身,离经叛道,当兵立功,写诗成名。与他笔下绚烂耀眼的故事一样,拜伦本人也是欧洲大陆的太阳主角之一,爱琴海沿岸多少小国有过他领导民族起义的雕像。
一个是不受待见的孤儿,写作品都充斥着阴郁怪异。在感情路上坎坷多舛,当过兵却从未出头,连写文章都只是能糊口,过了一些年纪才给他积累了一些资本,却远远不能与拜伦相比。
看来拜伦投身政治,让爱伦·坡这个曾经向往他的粉丝,也只剩下失望了。
爱伦·坡然冷笑道:“说的跟他气笑了是我的荣光呢。他要是把另一条腿也气断了,那我反倒还能觉得脸上沾光。毕竟让他留在英国少走动,合众国就不用打仗,大不列颠也要被他折腾沉没了。”
俞星城惊讶的发现,他看起来警惕暴躁,内心却充斥着反叛与嘲讽。
她这会儿倒好奇,如果爱伦·坡遇到拜伦,俩人会不会打一场风格迥异的嘴仗。
爱伦·坡过于用力的插兜,导致那麻布夹层的口袋从短短的西装衣摆下头露出来:“不说这些。如果早知道你们是如此危险的人,我就不会接这一笔生意了。不过我也没办法,你们能一次付清吗?”
俞星城:“我没法把金子亲自带上来,之前的那笔定金,你应该从胡老板那里收到了吧。”
爱伦·坡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揣着兜夹着肩膀,快速穿过道路:“嗯。所以后面的尾款,你用什么来付。”
俞星城从袖中拿出了天鹅绒小布囊,从里头率先掏出一颗红宝石:“但有些东西比黄金好带。”
爱伦·坡扫了布囊一眼,似乎在判断里头有多少颗,他倒退着在路上走,下巴埋在尖领里:“我的价格可不低。到时候我会仔仔细细点一遍的,如果不够,我会向警察与教廷举报你们。”
俞星城:“随意。你该听说过东方的富饶,这些价码对我们而言不算什么。”
爱伦·坡带着他们走的很快,俞星城也不得不小跑起来跟上他的步伐:“只是我想问问,爱伦·坡先生——”
爱伦·坡低声吼道:“叫我A先生!”
炽寰有些愤怒他的口气:“你再喊一句,我叫你去死!眼袋比狗蛋还大的小矮子!”
爱伦·坡显然也没听懂炽寰嚷嚷什么,但他凝神看着炽寰,似乎注意到了他非人的瞳孔,颇感兴趣的亮了亮眼睛。
俞星城抓住炽寰的手腕,道:“你要想骂人还是再学学英语。哦,A先生,我只是想问你,你为什么缺钱。据我所知,橄榄山的民众,对钱的需求并没有那么高,特别是主岛,几乎人人都有极高的每月养护金,哪怕您降级了,您的收入也足够您在主岛生存下去。”
爱伦·坡领他们走到了僻静的街区,这里没有歌声,店铺关门,街道上满是落叶与传单,似乎还有一些用椅子和桌子架起来的路障,四周石质小楼的窗户都黑漆漆的,安静的令人毛骨悚然。
这个街区对比之前的街区,简直像个鬼城。
爱伦·坡环顾四周,多次确认之后,才压低声音道:“钱在这里如同废纸。不过比钱更像废纸的是签不完的文件,你知道我所在的图书馆的意见簿用完了,我需要申请一册新的,跑了二十一天,一共要一百四十七个人签字。最后才发现新的意见簿就所在我旁边的办公桌的抽屉里。”
他似乎憋了太久没跟一个来自外界的正常人说过话,但说了之后又发现自己扯远了,只甩了甩稀疏后退的卷发:“我想要请一个办事的人,他需要的是地上通行的金银财宝。少问我问题,我更好奇你们——”
爱伦·坡眼睛机敏快速的掠过去:“你们想要橄榄山的身份牌,不是为了留在这里。见到你们我更确认了。地面的人上人,来了这儿只会受苦,你们在地上如果利用钱与权,过的会比这里还像天堂。而你们的眼里也没有对宗教的狂热,甚至我能看得出来,你们是信徒们最鄙夷的无信仰之人。那来这里做什么,橄榄山跟东方有什么关系?”
他话语含混快速,说完了话之后,又往后一缩脖子再次左顾右盼。
俞星城笑:“有些朋友请我们来。”
爱伦·坡又是一阵扫视,缩紧脖子,走的更快了:“看来你不想说。那我也不管了。但今天办完之后,你必须把宝石给我,我等不了了。”
大家都怀揣着秘密,走进这片萧条的街区,这里周围的街道上甚至有一些坑洞,路灯折断,越来越像是在几个星期前发生过一些战斗。
这可是橄榄山啊,远处还有载着圣父雕像的飞艇环绕,甚至还能听到他们过来的那座小岛上的歌声。
爱伦·坡:“橄榄山再神圣,这里住着的也都是肮脏的人们。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争斗。快点吧,要到了。否则被巡逻的警察发现我在这条路上走动,我可能要被□□七十个月,还要再这七十个月里每天写一篇三千字不重复的检讨悔过信。”
俞星城捡起地上一张传单,她发现传单并不是任何橄榄山的广告,没有美女和橄榄山的轮廓,上头画着红色的拳头和铁架高塔,一句四种语言写成的简短语句:
“不要天堂,只要人间!”
俞星城看着这片格外萧条的街区,似乎感觉到有什么暗处的目光在注视着他们。
炽寰低声道:“这里怎么这么荒凉了?”
爱伦·坡走到一个上坡,回头:“也不是荒凉,是天堂的布景只需要搭一部分忽悠人就好。这里才像是橄榄山最真实的模样。十二门徒组成了议会,分出了几个党派与教派。你们来的是好时候,上次有十二个受洗者来的时候,亲眼看到一座圣父雕像的头在教派斗争中被炸掉了,知晓了天堂布景后的战火。那些受洗者当然不能再回到地面上了。”
他说着,走到了一处街角,那里像是个红砖工厂。工厂侧门有一道挂满锁链的铁门,爱伦·坡快速的敲了敲铁门,低声对暗号:“岩石,饿鹰和枷锁。”
这座铁门过了一会儿,被整个搬了下来,爱伦·坡一闪身进入房间内,裘百湖将手放在了刀柄上,也往门内而去。
俞星城走进空旷高大的厂房内,一楼空堂叮叮当当作响,满地白色粉末,她看到了十几个年轻人在脚手架上下作业,圣父的半个雪白头颅挤满在厂房中,躺在地面上,比人高的瞳仁看向俞星城走进来的侧门。
温嘉序倒吸了一口冷气。
三人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这是圣父巨像的头雕的一半。
这里是一个雕塑工厂。
爱伦·坡踏过满地白色粉末,快速的走向了二楼,俞星城跟着走上去,二楼结构很复杂,然后又有一道黄杨木扶梯到三楼。三楼不再是工厂,而是铺着地板的房间,一些男女吞云吐雾的穿着黑色西装,在里头敲着打字机或者画着图。
爱伦·坡:“这是我名下的受洗票仿制工坊。”
他神神叨叨的赶紧关上门,挥手喊道:“快点来拍照,还有取毛发,他们要的急!”
一个小青年来给他们三个人照相,拍照持续了一会儿,小青年就拿去后头的暗房。然后一个疲惫的女人走过来,问也不问的扯了他们几个人几缕头发,然后拿了个大头针:“每人一滴血。”
裘百湖觉得发与血是很多邪术的施法条件,不太愿意给。
女人粗着嗓子喊道:“你知道我们为了做三张身份牌,要做七八天的准备工作,到这时候了你不愿意给就滚蛋算了!”
相较于之前遇到的橄榄山民众的热情客气,这间屋子里的人却满是暴躁和不爽,俞星城却反而觉得安心了几分,对裘百湖点点头,交出了一滴血。
爱伦·坡站在房间那一头的低矮的吧台旁,有人似乎要让他签字,他重重放下杯子:“签字?!这他妈的是什么表单,证明我之前看过证明?签字表示我同意上一个签字的合法性?!你是刚来吗?这里没有表单,没有签字,没有这么多流程!就三个客人,还是我自己领来的,你还想让我确认什么!!”
身份牌出来还需要几个小时,爱伦·坡从杂物间搬了两个凳子,放在了这里:“只有这一间小办公室是我的,下面的工厂不属于我。先坐一会儿吧。你们这些观光客一开始到达的岛上是不可能有地图的,但我这里有一份橄榄山的朝圣地图,主要标注了教堂,但也够你们认路用。你们要去哪里?”
俞星城翻看着地图:“我就是要去朝圣。嗯……说来,我记得早些年十二门徒中有一位西满,后来离开了橄榄山去了罗马。”
正是召唤月神,并联系着共济会与橄榄山的那位西满神父。
爱伦·坡:“传说中他为了圣父殉道了,在圣父的遗体不见的时候,西满被倒挂在了罗马大教堂的十字架上放血赴死。”
俞星城亲眼看到西满神父变成大脑袋怪物并被月神的脐带吸收,这会儿自然不说话了。
爱伦·坡:“不过,传说是传说罢了。十二门徒,不都是曾在大地上行走的凡人。以前基督教,也是十二门徒死了几百年之后才被神话的,现在十二门徒还都活着,老去,都不过是高塔教堂上屙屎撒尿的中年人。”
俞星城看了他一眼,勾起嘴唇:“人们需要神话。”
爱伦·坡:“你应该说的更直白一点,人们需要谎言。”
俞星城喜欢他对橄榄山的态度:“不过,我听说数年前,是你主动加入橄榄山。现在听你的口气,有些后悔。”
爱伦·坡坐在高凳子上,有些驼背,耸了耸肩:“当时为了躲避赌债罢了。更何况,听那些传言,谁不向往呢。而且,我也是有人亲自邀请的。那时候我以为我能在橄榄山大放异彩。”
俞星城翻看着桌面上的橄榄山日报:“然后呢。”
爱伦·坡:“天堂的报刊容不下凄怆疑惧的故事,容不下绝望自杀的主角,更容不下对内心的过多探讨。我被勒令写一写儿童故事,圣经文章,或者是圆满幸福的家庭生活小说。”
他扯了扯自己胸口被扭成A的领巾,自嘲笑道:“我——这么个人。您觉得我能写出来吗。我宁愿下半身被人放在坩埚里煎炸翻面,也不想去歌颂他妈的希望和未来。”
俞星城:“后来,你就不写了?不过邀请您的人,难道不知道你的文风吗?”
爱伦·坡:“人都会变的。更何况这些门徒,是最善变的人。你们是外人,我不介意告诉你们,我也喜欢你们对神的态度。我讲的这些渎神的笑话,你是唯一会跟着笑的人。简单来说,我需要钱,是因为我得罪了人。我要用钱来摆平这件事。”
俞星城:“如何摆平。”
爱伦·坡用手梳了梳自己的卷发:“离开橄榄山。只要钱给够,我就能离开橄榄山。那是一笔巨款。想要活着离开这里要付出的代价,可比进入这里高得多。”
俞星城蹙眉正要再问,忽然听到了敲门声。
爱伦·坡立刻紧张了起来,屋内所有人的打字机都停了下来,在香烟缭绕的灰雾中,侧耳听向门口。
拿着相机的小青年在众人眼神下,高声道:“谁?干嘛?”
外头人声音懒散:“你们不是订了烟吗?”
小青年:“谁让你们送到这里来的!放到楼下就行!”
他话音未落,忽然一声巨响!上锁的木门整个木板被击穿,木屑乱飞,俞星城眼疾手快的按住爱伦·坡的脑袋,他似乎很爱护自己剩余不多的头发,抓着俞星城手腕让她的手离他宝贵的头发远一点。
银色的双管□□枪口,从门上被击穿的大洞中探出来,外头响起了笑声:“我这是怕你们不给我结账啊。”
俞星城伸出手指,刚想要让那枪管打结扭曲,却忽然发现磁力并不管用——
那枪管很可能是铜铅或银的合金!
门被踹开,果然,背上背满枪械的黑衣牛仔,站在了门口,看到了俞星城,眨了眨眼睛,吹了个俏皮的口哨:“说了让您等等我们,您怎么独自一人来到橄榄山了。还来到了这么危险的地方。”
更柔和的声音,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响起:“哦,爱伦·坡先生,我们其实本来不是来找你的,但既然您也在,斐理伯大人与您还有一些旧账没算,刚巧算是好场合。”
透明羽翼的神父站在房间一角的办公桌上,他羽翼似乎复原了,但上头还有一些粉红色的血迹,给他那可怖的透明肉翼勾勒除了轮廓。他轻巧的从办公桌上跳下来,朝俞星城的方向走过来。
爱伦·坡不管俞星城他们,忽然匍匐到吧台下,抽出一把黑色雨伞。
牛仔率先朝爱伦·坡的方向开了一枪。
爱伦·坡却迅速的撑开黑伞,一团黑烟之后,他整个人也消失在眼前。
羽翼神父抖动了一下肉翼,几根羽毛浮在空中,在并不大的房间中飞速穿梭飞舞,似乎在追杀爱伦·坡。
一时间屋里文件纸张乱飞,爱伦·坡假证工坊的数位员工,抱头躲在了桌子下,只是惊呼几声却没有尖叫,似乎见多了自己的穷老板被追债。
俞星城往一旁让去,这里空间狭小,她正要出手,忽然听到爱伦·坡的一声闷哼,而后杂物间的门被打开,无数乌鸦先后涌出杂物间,朝牛仔与神父扑过去。
一位员工连忙灭掉屋内几处煤气灯,房间骤然暗下来,那些乌鸦也隐去了行踪,如鬼魅的黑风般袭击者牛仔和神父。
温嘉序也在这个时候出手了,他猛然幻化出街道上的景象,歌声悠扬,人群簇拥,牛仔与神父似乎一惊,极为忌惮在人前出现,想要躲藏,而裘百湖一个箭步,从怀中拔出窄刀,劈向神父的一只翅膀!
而就在这时,那缕黑烟再度出现,手臂显形,拽住了她的衣领,把她往前拖去。
她刚要出手,就感觉自己迎面是猎猎秋风,她头顶一把黑伞,眼前是天空与彩云。
她瞬移到了某座教堂上方的高空中。
那只手用力抓紧,爱伦·坡的声音传来:“看来,我想的太迂回了。直接找你们,我更容易离开橄榄山,或者是摆平那些屁事儿。”
俞星城:“你会瞬移。那其他人呢?你松手不用管我,把他们也带出来!”
爱伦·坡:“我真的松手了?”
俞星城狠狠朝他胸口的方向推了一把:“放手!我自己可以!”
爱伦·坡松开手,俞星城从高空直直坠下去,可她并不着急,腰间匕首大的磨刀石迅速化成宽刀,飞至她脚下。
紧接着,裘百湖和温嘉序的身影也出现在半空中,朝下坠去。
最后,炽寰的身影也出现在半空中,只是他竟然和爱伦·坡颤斗在一起,在爱伦·坡脸上重重挥了一拳之后,化作黑蛟飞速退开。
俞星城却看到爱伦·坡的削薄西装上,似乎有几个凹陷破口,鲜血疯涌,很快就染红了他背后扎着的数枚透明羽毛——
他被羽翼神父伤了?!
爱伦·坡在空中往下坠去,黑伞脱手,伞被风鼓起,乱转着吹着往其他方向,而他还在继续直直坠落。
而另一边,裘百湖的刀似乎不在自己手里,根本无法及时御剑,也在往下坠落。
俞星城喊道:“炽寰!你去接住老裘和温嘉序——妈的,温嘉序又慌神的法术都不好使了!我去接A先生!”
其实他们四个人对上神父与牛仔,应该不会输。但爱伦·坡应该是跑路大师,习惯性带着他们就跑了,反而打乱了几个人的行动。
她一边御剑俯冲,一边想要去伸手抓住他的衣服。
而爱伦·坡真的是穷的多年没给自己买过好衣裳了,俞星城刚刚抓住他身后的西装,他后背的衬衫连着衣服就全都撕裂开,这家伙就衣不蔽体半昏迷着继续往下掉。
俞星城只得更加速往下疾冲,终于在低于橄榄山“地平线”的地方,接住了爱伦·坡。
而炽寰也兜住裘百湖与温嘉序二人,降了下来。
俞星城扶住爱伦·坡,幸好他个子不算高,俞星城还勉强抱的住他。但炽寰却很不高兴的凑过来,拿脑袋抵着俞星城御剑的剑柄:“你别把衣服弄脏了,把他扔到我身上,我驮着。”
俞星城:“没事。他的伤口需要紧急处理。看来他跟斐理伯有很多关联。别忘了我们此行真正的目标,我们肯定需要他的指引和帮忙。”
只是俞星城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是在橄榄山的“地下”。
当然,橄榄山这样的天空之城是不存在地下的,但很多城市的形状,并不是一块浮在空中的薄饼,而是一个菱形体。中间的那个面积最大的横截面,或者是这个菱形体的腰部,就是橄榄山的地平线,因为只有这条线以上才有阳光,这个面以下,都永远是在岛屿的下方,不能被阳光照着。
仰头看不见阳光,彩云与圣父的雕像,低头却能看到地面与人间。
俞星城之前有注意过,岛屿的下半部分大多是蒸汽动力核心、工厂以及一些调整橄榄山飞行方向的大型机械所在地。
只是这次他们不小心坠下来的时候看到的地方,却不像是工厂,而像是一些老旧的废弃的街区,里头挂着不少随着蒸汽与风摇摆的晾衣绳,还有钢铁拼凑的平台和上上下下所用的□□。一些孩子正在悬空的钢铁回廊上奔跑,显然他们看到了俞星城他们,并惊讶的跑到离他们最近的平台上,兴奋的对他们挥手呼喊。
这里黯淡且贫瘠的像是橄榄山上的贫民窟。
橄榄山也有贫民窟吗?
爱伦·坡猛烈地咳了咳,似乎清醒了几分,他看见了眼前的孩子们和橄榄山下半部分的废城,伸出手朝虚弱的指了指:“……去,过去……如果你们还想留在橄榄山,就只能去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