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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试折金桂攀仙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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唰啦……

刚被水洗净的一捧红豆从骨节分明的手指间落入锅里,和已经泡好的大米、赤枣、糯米混在一起。

方知渊把锅架起来,最后扔了个小法诀过去,下头便噌地冒出了一簇火苗。

屋内点着烛灯。蔺负青半躺半倚地趴在雕花的床头,半张脸都埋在衣领上雪白的绒毛里,眯着眼瞧着方仙首有条不紊地“洗手作羹汤”。

他们从海上回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蔺负青叫方知渊回他自个儿的洞府歇息,金桂试的事情明日再好商量……意料之中地被一语拒绝。

他拗不过,也懒得在这种小节上多费口舌,也就由着方知渊折腾去了。

片刻后,两碗赤豆粥被端上来。

蔺负青先取勺子尝了一口,“不够甜。”

方知渊翘着一条腿坐在对面,满脸不开心:“水是我打的,米是我洗的,火是我生的——你什么都没干,还嫌弃?”

说归说,手上却摸过装白糖的罐子,拧开盖子递过去。

蔺负青满意了:“这才对嘛。”

修仙之人,本应在筑基期就彻底辟谷。不用吃喝也不用休眠,只需打坐吐纳吸取天地灵气精华即可。

可蔺负青这个人,少年时过的太讲究,太会享受,太逍遥自在。

虽然不饿,但饭菜还是要吃好。

虽然不累,但午觉必然要睡好。

虽然不脏,但沐浴总归要洗好。

诸如此类,十分认真。

就像他天天披件雪白雪白的裘衣,当然不是因为冷,单纯是喜欢毛茸茸软乎乎的漂亮衣裳罢了。

洞府外那潭白莲,二十来尾金红灵鲤,石壁上的仙树仙花,包括一些假山等等等等,也都是当初十几岁的蔺大师兄亲自拾掇出来的。

而方知渊则是另一个极端。

蔺负青是行止由心、无羁无束的小仙君,他却是满身伤痕与仇恨的孽种。只知道抱着他那把刀,没日没夜地修炼,修炼,疯狂地修炼。

不要命般把自己往极限里逼,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重回六华洲,向那个威仪显贵的方家讨回一笔浸了血的债。

蔺负青拿他没辙,又觉得放任这人这么疯下去不行。于是软硬皆施,一边万事顺着哄着,一边仗着修为高天天强逼着方知渊吃饭睡觉。

也亏得当年那白衣小仙君耐性超然,方知渊不领情,凶他骂他拿刀劈他,他也风轻云淡岿然不动。就这么几年几年的磨下来,才算是把师弟养回了点儿人样。

却想不到将近百年的岁月过去,倒是成了方知渊给他煮粥递糖,果然不得不感叹一句……风水轮流转。

蔺负青就一边吃着粥,一边悠悠感叹着。可惜堂堂魔君还没来得及感叹完,就听对面方仙首已经放下见了底的碗:“我突然想起来……这虚云主峰,是不是有个你以前埋酒的地方?”

蔺负青意识到了什么,咽下最后一勺:“……是。”

方知渊自觉地捞过空碗,眼神闪烁了一下,状若不经意道:“咳……待我洗完碗,师哥肯陪我喝些么?”

“……”蔺负青又好气又好笑。就知道会是这样,哪里是突然想起来,分明是惦记好久了。

喝完淡粥喝烈酒,这是什么人呐。

叮当一声。

蔺负青把勺子也扔进了碗里。

“说好了,只陪你喝一点。”

==========

就像世上总有些人,明明不能吃辣还偏爱吃辣;方知渊方二师兄,正是属于明明酒量不太好却偏爱喝酒的那一类。

蔺负青从小就一直不太能理解,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为了哄师弟去学一门酿酒的手艺。

他天生聪慧,认真起来时又极其认真,连最深奥的阵法符文都能一学就会。这酿酒之术更是不在话下。

而那些酿出的酒,则都埋在虚云主峰上一株最巨大的古木之下。

由于这树不知品种,不知年岁,又实在粗壮参天坚硬胜铁,很有几分神秘之感,那些外门的小孩儿便半是玩笑地叫它一句“老神木”。

无人知道,老神木下藏美酒。

夜已三更,月牙儿弯弯。

虚云宗两位真传弟子,一黑衣一白衣的两位少年仙郎,拎着两坛酒,坐在老神木下。

蔺负青拍开泥封,故意玩笑:“雪骨城蔺负青,敬尊首。”

方知渊也反应得快,将酒坛一举,眉梢含悦:“金桂宫方知渊,敬君上。”

“尊首”是修真者对他们仙首的敬称,而“君上”则是修魔者对他们帝君的敬称……若是有外人在此,仅听这两句话就能被吓掉眼珠子。

这种互相抢着自降身份的恐怖玩笑,整个三界里也就眼下这俩位能开得起了。

两人相视而笑,一齐仰脖饮了。美酒清醇,舌齿留香。方知渊呛了一下,拍着大腿道:“果然是这个味道才好!”

沁凉夜风习习而来,老神木上树影婆娑。

蔺负青瞧着方知渊年轻张扬的侧脸轮廓,忽然心血来潮,启唇轻唤了句:“……小祸星啊。”

“……!”

方知渊手一抖,酒水洒出来几滴。

他惊讶地转头去看身旁人。

“嗯?吓着了,还是害羞了?”

蔺负青又饮一口酒,懒懒地笑道,“我是不是有好久都没这样叫过你了?”

方知渊咧嘴,“我是祸星,那你是什么?”

他眼神暗下几分,搂住蔺负青的脖子把人勾过来:“慈仙、救世仙……?师父不是一直说,你是仙人的命格?”

“师哥,如今一切都可重来,”方知渊不急不缓地灌着酒,毫不客气地往蔺负青身上歪斜过去,“三年后大祸将至……你要去救世吗?”

蔺负青揽住他,面色淡然,“我上辈子落得狼狈至此,连自身都难保,哪有余力去救世。”

方知渊就闷闷地发笑,拎着半空的酒坛子:“你修仙,是三界惊羡的奇才;你修魔,是众生敬畏的帝君。师哥自称狼狈,叫世人情何以堪?”

“承蒙方仙首吹捧。”蔺负青幽幽道,“可惜天公不作美,叫我修仙修得金丹碎裂经脉全毁,修魔又修得阴气反噬功力散尽,还害得自家师弟陪我死……”

“——够了。”

方知渊阴沉着脸打断他,“别说。”

他听不得蔺负青说这种话。

蔺负青便不说了,转头冲师弟笑。他刚喝了酒,唇珠上一点泛红水润的颜色。

方知渊一时有些目眩,嗓音也哑了下来,忍不住又轻唤:“蔺魔君,师哥……”

却听蔺负青温声道:

“我没什么救世的打算,可我还得去救一个人。这回的金桂试呢,就算你决意不去,我也是要去的。”

方知渊的脸色瞬间冷了。

该来的还是要来。

他捏着酒坛子的边沿心里窝火。自从见到了那朵金桂花之后,他就猜到会是这种结果。

接下来的这场金桂试里……发生了太多事。

变故从这里接连发生,命运从此处折入歧路。原本在太清岛上好好儿做着逍遥小仙君的少年蔺负青,经此一劫,再不复原来模样。

“师哥……”

方知渊压着眉,他已经在死命地咬牙克制着情绪,忍得眼角都红了,才憋出一句:

“师哥,别去了吧……”

“我知道你想救姬纳的命,可算到头来,你和那人也不过一面之缘,何必……”

“这辈子……我陪你留在虚云,我们守着太清岛,哪儿也不必去,不好吗?”

==========

“阿渊,别去了吧。”

前世此夜,同一对人。

同样并肩坐在老神木下,对月饮酌。

清美少年披着雪绒裘衣,露出一点点白细手指拢着衣襟角,乌黑长发如流淌的松烟墨般延在脊背。

蔺负青倦懒地伸个腰,软软地笑:“六华洲就那么叫你牵肠挂肚啊……你陪我留在虚云守着太清岛,不好吗?”

山风呼啸而过,吹得方知渊黑发凌乱,露出一双锐戾的冰眸,他森然冷笑:“不可能。”

“六华洲,方家,当年那些人……他们裂我的骨撕我的肉,鲜血淋漓地夺走的东西,我要亲手拿回来。”

方知渊双手拄着漆黑的刀柄,嘶哑道:“师哥,别拦我。”

蔺负青蓦地失笑,一双黑透眼眸弯起来:“唉呀,玩笑话玩笑话……我哪里拦得住你啊。”

他慢悠悠地抿了口酒,眼睛闪动,若有所思,“既然你不陪我,那也只能我陪着你啦……”

“金桂试,我陪你一起去吧。”

岂料天意无常,因果难料。

魔君一生之劫,就此起于老神木下这一个“陪”字。

当年,蔺负青与方知渊共赴六华洲,在金桂试上大放异彩,师兄弟如卧龙出海,雏凤啼山,惊艳了一众天骄。

金桂试后,仙界公认的年轻一代第一人——紫微阁圣子姬纳与蔺负青相见恨晚,亲自邀请其前往紫微阁做客。

是夜惊变突生,半个六华洲的人都亲眼看见……紫微阁的山海星辰台上,天地灵力骤然暴动,云中降下神火。

紫微圣子暴毙于天火之下。

那个夜晚,姬纳逆天行事,欲以星算之法窥探天机,搭上了年纪轻轻的一条命。

他知其不可而为之,不惜身死也要推测的“天机”,正是三年后突然降临的浩劫……那场阴气大祸。

而姬纳自知凶多吉少,将紫微阁神器紫曜星盘托付于蔺负青,求他替自己将这个凶兆公之于众,庇佑三界苍生。

……后来那段日子,方知渊几乎以为师父天天念叨的“救世仙”成真了。

蔺负青再也没回太清岛虚云峰。

他留在了六华洲。

姬纳的死,刺激得那个散淡自在的少年仙君一夜间转了性子。

他日夜不眠不休,几乎是殚精竭虑地,恨不能呕心沥血地,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浩劫而筹划着。

也有许多仙门以蔺负青年纪幼资历浅,全然不把他放在眼中,乃至暗地散布谣言说圣子姬纳其实是被他蓄意谋杀。

蔺负青跟着尹尝辛在太清岛上时从来没受过半点委屈,可他忍下了,他什么屈辱什么窝囊什么苦楚都忍下了……

然而三年后,还是没能彻底拦住那场浩劫。

天穹开裂,阴气倒灌入三界。

蔺负青首当其冲。

一颗金丹碎裂,十二条经脉全毁。

最心爱的仙剑图南碎成渣滓。

神智受损,堕入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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