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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岁寒霜妆连理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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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负青心里慢慢儿琢磨着,一路踩雪走过去, 极其自然地在方知渊身边坐下了, 温声道:“等久了吗?”

“没。”方知渊斟了两小杯酒, 将酒盏递给蔺负青,问他, “师父如何说?”

“师父说……不可说。”蔺负青饮一口暖酒,摇晃着酒盏,“可我总觉得师父该是看出了什么。研究禁术不可能是朝夕之功,他既然知道有这么个东西, 就不可能对你我的异样视而不见。”

树枝桠上忽然扑棱棱作响,浅紫色的圆滚滚一只小幼鸟飞下来, 落在两人之间, 是紫微。

“罢了, ”方知渊慢悠悠地抓起一团雪,饶有趣味地扔过去砸那鸟儿,“上辈子你操了够多的心了,如今毕竟太平无事,还不如趁这两三年好好歇歇。”

“噗叽!!”紫微扑腾着躲, 没躲开, 整只鸟都被砸进雪堆里去,“叽叽叽叽!”

这一个多月来, 蔺负青与方知渊照常说话, 并不在紫微面前避讳什么……许是欺负这鸟儿如今不能口吐人言, 受了再大的惊吓也无可倾诉。总之, 姬纳几乎把他俩讲的那些前尘往事听了个遍。

它也从最初的惊恐激动地整晚绕着虚云峰叽叽叽乱飞,慢慢到了如今能淡定落下来听魔君仙首讲那前世故事的地步。

“你也别说我,都一样的。”蔺负青笑着摇头,他还思量着袖里藏着的那一纸红,不着痕迹地把话头往偏里带,眨着眼道:“你知道吗,今儿是个好日子。”

方知渊惊奇地笑道:“什么?”

蔺负青认真道:“我下了决心,要同你坦白一件事。”

——其实这一刻,魔君十分想干脆利索地说出“阿渊我心悦你许久许久了”,可惜他又很怕自己会被师弟的后续反应气的折寿。

于是蔺负青只能迂回地假意正经道:“你记不记得曾经有一阵,你我尝试调和魔修的阴气与仙修的灵气,想以此求个仙魔两道的和解。”

“是。”方知渊微怔,那已经是颇久以前的记忆了。他饮一口酒,“后来你不是不肯做了么?”

那时候他二人分别做了仙首与魔君没多久,仙魔两道还是势如水火的状况。

谁都不知道,其实仙首和魔君天天绞尽脑汁地寻机会私下见面,躲起来钻研过这等以前从未有人敢想的逆天事情。

蔺负青低声道:“阴气比灵气寒暴难控,你我修为又相当,这样下来几乎每次都是你被反伤,我哪里舍得。”

紫微终于从雪里钻出来了。眨一下眼,叽叽叫着蹦哒了两下,在雪地里踩出一串小印子。

方知渊又提壶斟了酒。两人并肩坐在树下推杯换盏,语调宁和地悠然说着话,恰是冬季静好。

蔺负青继续道:“可后来我其实一直放不下,秘密地挑了不少人来尝试。当时仙魔互看两相厌,我担心传出去雪骨城内的魔修要乱,从来不敢外泄半分消息。”

方知渊皱眉:“你若今日不说,我的确不知道……你说的坦白就是这个?”

蔺负青抿了一下唇,忽然耳尖微微红了,他把半张脸软软埋进裘衣领子上厚厚绒毛里,斟酌着言辞道:“我……咳,为避免外人看出端倪,既要那些人能名正言顺地同我夜夜做这‘见不得人之事’,而不被起疑;又要那些人能名正言顺地不与外界接触,也不被起疑。”

“你……”方知渊手指一颤,酒盏抖落几滴清液,似乎意识到什么,脸上表情微微变了。

他自幼多经苦楚磋磨,骨子里本就有着兽类般的敏锐直觉,几乎立刻就从蔺负青这反常的神态的语言中猜出些东西来。

可他又为自己的猜想而惊慌,觉得那太过离奇,乃至荒谬不敢置信。

所以方知渊也只敢强装镇定,仿佛什么也没听懂地,“你……如何做了?”

“……方知渊!!”不料蔺负青几乎是噌地怒了,他倏然抓起手边的积雪就往方知渊脸上砸去,“——好你个耍赖的!非得逼我丢下面子亲口给你掰开来揉碎了说明白是不是!?”

方知渊全无防备,愣愣地给砸了个正着。

蔺负青又是羞又是恼火,不依不饶地又泼了两把雪,还不顺意,索性一把将方知渊推倒在雪地里,“我没有过别的道侣!”

两人这么一闹,酒具全都给撞翻了,酒水也洒出来,醇香醉人。紫霄鸾惊得飞回枝头,红泥酒壶滚在白皑皑的雪里,如墙角落梅。

“没有妃子,没有姬妾,没有鼎炉!”

蔺负青咬着牙关,说一句就扬手往方知渊身上砸一团雪。他羞恼得眼眸深处漫起薄雾,“没有后宫,没有跟别人双修过……!”

“不。”方知渊眼神恍惚,乌黑发间全是雪粒。他也不起来,就仰面倒在雪地里,一把攥住了蔺负青的腕子,“你别骗我。”

“不骗你,全都是那时为了掩人耳目,真的。”

蔺负青垂眸苦笑。半晌,他又抬手捂着眼睛,纠结地长叹道:“我……对不住,挨到现在才同你说清楚。我实在……”

实在是各种心思羁绊他太多了。

其实……前世蔺负青自认已成邪魔,哪里还敢奢求情爱,更不敢玷污他的小祸星。本以为与方知渊此生无缘,寻思仙首就这样误会了也好。

可又万万没想到,方知渊竟近百年下来始终未娶一人。

饶是貌美痴情如穆晴雪那般的仙子常伴左右,也未曾有半分动心——别说动心了,怕不是连穆仙子的爱意都没能察觉到过。

这么算来,终究是他误了人家半生。

“不,你……”方知渊失神地盯着他,也不知某一刻受了什么刺激,猛地一个激灵翻身起来,反手把蔺负青摁在雪地上,颤声怒道:“你分明就是骗我!!”

这两个人居然就像凡人小孩一样,毫无形象地在树下雪中折腾打闹起来。蔺负青后背栽进雪里直被冻得哆嗦,气不打一处来:“嘶……你又发的什么疯!?”

方知渊怒得眼角发红:“当年你亲口跟我说洞房花烛夜很快活,你还不是骗我!?”

“那是……!”

蔺负青脸上蓦地烧起来,饶是早就知道这一茬躲不过,此刻还是忍不住死死闭了眼,咬牙切齿地,“方知渊……方仙首……有句话我欠了你几十年了,你知道么。”

方知渊冷笑道:“怎么着,要道歉认错?”

“……方知渊!!”蔺负青倏然睁眼,眼底含着说不尽的愁怨与悲愤,哗啦又是一把雪猛泼过去,“你——你当真是个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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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的话,蔺魔君永远也不想回忆那个他初次假纳姬妾的“大婚之夜”。

被他选中的“美人”是个被他救过两次命的少女魔修,她一是衷心感念魔君恩情,二是青梅竹马的爱人也在仙道宗门,有情人苦于仙魔之分不得圆满。女孩子颇有几分勇气,心甘情愿为君上做阴阳二气交融的实验容器。

当时蔺负青还很谨慎,想着做戏要做全套,专为那姑娘赐了名分与宫殿,还真的很像那么回事儿。

魔修里好事者多,听说了此桩姻缘就争先恐后地帮着君上张罗成亲的一应物品,等蔺负青看到那大红的双喜字和布置旖旎的洞房花烛,哭笑不得又只能将错就错。

他当然不可能跟人家心有所属的姑娘真的拜堂成亲,幸而他乃魔君之尊,纳个美妾而已,不想走这些礼数也没人会见怪。

至于洞房,到时候随便做个假戏,大不了和那姑娘聊天聊到天明也就得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到了傍晚,雪骨城有人来犯。

可笑的是,那来犯者,只有一个人。

方知渊。

寻常魔修不知道自家君上和仙道尊首的关系,可那几个蔺负青真正的心腹都门儿清。

右护座鲁奎夫自城外接到消息说是方知渊独自来闯城,硬是没敢下令派人真刀实枪的上去拦,先往君上哪里送了急报。

可怜那时蔺魔君本在悠闲地独自品着他的喜酒,披一袭艳极了的红婚服,自己同自己玩交杯。结果听着消息吓得手一滑打碎了酒杯都顾不上收拾,一面忙叫城头撤了守卫,一面焦头烂额地亲自赶过去见人。

方知渊是醉着的。他本来就是不太能喝酒的体质,也不知这次是灌了多少,整个人都不清楚了。

金桂宫离着雪骨城十万八千里,仙首醉酒后发泄似的疯狂御剑过来,中途一停都没停,如今俊美的面上泛着灰败色泽,已经隐隐有灵气衰竭之兆,

可他还很能打,手里提一把厚重修长的玄金长刀,一路打到雪骨城下,如入无人之境。

等魔君下令撤走了城头城下的魔修卫军,他就光明正大地上前踹那城门,张口就骂,要蔺负青滚出来见他。

魔君赶到时是真的被方仙首这种糟糕透顶的状态给吓坏了,当然小祸星喝醉了骂他两句这都无关紧要,可若是灵气衰竭过度日后留下什么病灶,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蔺负青赶忙上去,一通连哄带骗。幸而那时方知渊是真的意识不清,好糊弄得紧,见着师哥身穿红裳喜服的模样,立刻就不闹了。

魔君先是把他手里的煌阳刀给要下来,再接着哄上几句,没片刻就把人扶在怀里了。

……右护座鲁奎夫,左护座柴娥,再带一个还没叛逃的小妖童申屠临春,齐刷刷的在一旁围观了全程。

事情突发,这仙道尊首突然跑进雪骨城来,蔺负青也没别处安置,只能利用一下这预先布置好的洞房……毕竟要说哪里能确保一夜无人打搅,再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

蔺负青当时又关心则乱,扶着方知渊走了两步忍不住心里焦虑,干脆直接把他打横抱起来凌空而行。

——抱着人迈进洞房的那一刻,背后齐刷刷传来的那种灼烫目光,魔君一辈子都难忘。

等他心态诡异地把方知渊安放在铺了鸳鸯芙蓉绣样的大红喜床之上时,后者灵力消耗过渡的反伤又显出来,恹恹地伏在床边呛了两口血沫,迷糊地半阖着眼,喉里低哼着拽他不叫他走。

这一下,蔺负青又只顾得心疼。

他好言好语地安慰着给人喂下两粒随身救急的丹药,又急着出去拿其他的丹药和醒酒的东西。

蔺负青回来的时候,方知渊似乎稍微清醒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他正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把红帐撕成一条一条。绣鸳鸯的喜被也给他扯出了内里的棉花,地上是已经摔得稀烂的喜酒喜果。

蔺负青:“……”

啊,他还没吃完的点心,没喝完的酒……

方知渊缓缓抬眼,唤道:“师哥。”

他恍惚地问:“你要成亲了么?”

蔺负青心口咚地一跳,怔怔地看着方知渊。

他呢喃:“你……”

到了这一刻他才忽然清醒地意识过来,仙道尊首在自己的大婚之夜喝醉成这个样子,不要命地闯到雪骨城下来见他,如今又问出这样的问题……背后究竟意味着怎样暧昧的情愫。

蔺负青心乱如麻,说不清什么滋味。

仿佛先是有一种隐秘而慌张的窃喜悄然攀上心头,紧接着却又被更加巨大的罪恶感所淹没。

他怎么可以觉得欢喜。

他怎么配。

蔺负青眼神骤暗,他在床边坐下,把丹药倒在掌心,捻起来喂:“张嘴。”

方知渊固执地问:“你成亲么?”

蔺负青无奈:“我不成亲,你乖,先吃药。”

方仙首不吃药。

他皱着眉伸手。嗤拉一声,蔺负青身上的大红喜袍被这人裂开半片衣襟。

然后他又问:“你洞房么?”

“……”

蔺负青嘴角抽了抽,默默对自己说不能试图跟醉鬼讲道理,耐着性子更凑近一些,“别闹了,我也不洞房……吃药。”

方仙首还是不吃药。他忽然抬起长腿一踹,床头的喜烛被他踹翻了,火焰乍沾着地上淌着的酒,猛一下子往上窜着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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