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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云外高悬窥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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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知渊所说的话太过震撼, 屋内几人脸上麻木,半天回不过神来。

蔺负青估摸了下时辰, 笑说让他们缓缓,偏心地只带了方知渊出来吃东西。

两人出了书房,又绕进厨房。方知渊推蔺负青一旁坐下, 道:“想吃什么。你坐着,我……”

蔺负青嫌弃地挽起袖子,一边择着菜道:“不要。你除了会煮粥烤肉还会什么。”

方知渊简直气极反笑,横眉道:“怎么着,就你现在这身子,还想做它个四菜一汤不成!?”

可是最后, 他们两个人一起做,居然还真弄了个四菜一汤出来。

方知渊唤来主峰上那两只仙鹤,分了一份给尹尝辛送过去。剩下还有不少, 蔺负青便颇有兴致地叫书房的那几个也来尝尝。

“君上……”

申屠临春缩了缩脖子,嗓子发苦,“您们两位先说了那种猜测, 这谁还吃得下饭啊?”

蔺负青也不强求,轻飘飘说一句不吃就算了,和方知渊对坐下来各自举筷。

饭菜色香味俱全,小妖童愣愣地吞了吞口水, 委屈吧啦地道:“君上怎么能这样儿啊……”

鲁奎夫拍了拍申屠的肩膀, 低声道:“看不出么?君上这是在故意给我们定心呢。”

“我不懂。”

姬纳突然起身。

姬纳的肩膀在隐约哆嗦着。并未经历重生的紫微圣子混在这一群人里终究显得太年轻稚嫩, 脸色青得似乎随时都要吐出来。

“蔺负青, 你……你们说的,我都听不懂、想不通,”姬纳紧皱着眉头,他吐了口气,艰涩道,“说到底,这和我最初问的有什么干系?我原本只是问你为何有把握能擒住天外神——”

“……这才是重要的,不对么?”

话虽如此,语气中的犹豫与逃避,连姬纳自己也听得出来。

于是圣子说罢就闭了嘴,将头埋的更深。

蔺负青笑了一下,没说他什么。只是先稳稳当当地和方知渊把晚饭吃好了,然后招手叫几人出来。

外头已经是深夜,珍珠似的挂着零零散散的星子,草间有细长的虫声呤呤地叫个不停。

魔君引几人踏上那白莲水潭之上,道:“来,我给你们看。”

蔺负青弯身摘下一朵莲花,指着它道:“假若这朵白莲,乃是我们这一方世界。”

一花一世界。

鲁奎夫、申屠临春、姬纳三人都屏息看着。

随后魔君抬手,引潭中的一股清水凭空上浮,成一条在半空中流淌的小溪。

水流潺潺,一面倒映出天上的星光,一面倒映出潭中的白莲,

方知渊不悦地皱眉:“少动灵气。”

蔺负青悠悠瞥他一眼,安抚地含笑:“那你帮我?”

方知渊当然就帮他。

蔺负青撤去了支撑水流的灵气,那夜空中流淌的溪水连一个波动都没有。

“此水乃是岁月。”

蔺负青指了指溪流,将摘下的白莲放在溪水之上,松开手。

“花随水流。”

白莲浮在水面,兜兜转转流淌而下。

恰如一个红尘随着时光而推移。

姬纳心里躁郁,忍不住开口问:“你想说什么!?”

蔺负青揪下白莲的一朵花瓣,扬扬手:“耐心些。看着,现在此乃你我,而我是天外神。”

然后他手持花瓣,将那已经流至下游的白莲一勾,又勾回上游去。

然后将花瓣插回原先所在的蕊畔,灵气一运,白莲连接如初。

申屠临春眼睛一亮:“这是比喻重生禁术之力?让红尘倒流岁月……”

蔺负青点头,道:“于天外之神眼中,我的那一场重生禁术,大抵如此。”

姬纳怔了许久,仿佛被抽走了魂灵。

他蓦地捂住脸,颤声喃喃自语:“……我紫微阁,立阁至今,信奉星算之法,誓为三界守太平。”

“若是你们所说属实,在我们头顶的是天外的金眼之人。那星辰呢?星辰究竟又算什么……”

二十多年来,他姬纳究竟在向什么乞求指引?几千多年来,他紫微阁又是在向什么跪拜?

“紫微,你还意识不到么。”

蔺负青淡淡道,“你的紫矅星盘测算不出天外之神。从当初王折那事,你们紫微阁就算不出他的异样;后来天外神袭击灵塔,你们不也没算出来么。”

姬纳痛苦地摇头呻.吟道:“我只当……只当是我修行尚浅……”

“继续说,”蔺负青掩唇咳了一下,“说为何我算准了天外神会来袭击灵塔……说来话有些长。”

“君上。”

鲁奎夫上前一步,躬身请道:“时辰拖得晚了,君上还是先休息罢。我等都在这里,再长的话,明早说也不迟。”

方知渊也沉声道:“明儿吧,师哥。要是耗得神魂损伤再发作起来,又得昏睡个几天缓不过来。”

“不行。”蔺负青却坚持,目光认真且深邃,“必须要现在讲,才能讲得清楚。”

他先转过头,问还在失魂落魄的姬纳:“紫微,我要先问一句。叫你逼问天外人的目的,你可问出了什么?”

姬纳怔怔道:“鼎炉。他说……魔修乃是鼎炉。”

魔君轻轻点头,他敛眸低声叹一句:“……若是这样,我所想的应该便不会差了。”

鲁奎夫沉吟:“鼎炉么……”

鼎炉,亦称炉鼎,乃是修仙之人对用以双修采补的对象的称呼。小妖童不解,揪着头发皱眉道:“鼎炉?是怎么回事儿?”

他忽然睁大了眼,惊呼道:“呸,假的吧,那群金眼睛——想、想奸我们!?”

姬纳满脸通红,惊恐地把袖子一甩:“污、污言秽语!”

可是申屠临春已经停不下来了,他夸张地双手捂着脸颊,眼珠子乱滚:“啊……啊呀……君上这种美人倒是不必说什么,我这种也很正常,可若是鲁雷穹这、这种……”

妖魅少年瞅一眼身侧的壮实汉子,夸张地做了个呕吐的模样,苦着脸道:“他们下嘴还真不挑啊……”

鲁奎夫八风不动,一拳锤在小妖童脑袋上,怒道:“君上身子本就不适,你还胆敢添乱!?”

申屠临春连忙讨饶,保证不再瞎说。蔺负青一笑而过,道:“总之一句,既然天外神对魔修有所图谋,越多修士入魔,对他们越有利——是也不是?”

众人点头。

晚饭吹拂白莲潭,方知渊以灵力维系的悬空小溪上水光粼粼。

那一朵莲花飘到平稳的地方,被风吹得滴溜溜打着转儿。

蔺负青道:“我笃定天外神将袭击灵塔,是逐步推算出来的。道理不难,可惜这个只有我才能琢磨出来,你们都不行。”

他故意看了一眼方知渊,“就算是煌阳仙首也不行。”

方知渊轻哼一声不理他。

反倒是姬纳问:“为何只有你?”

“因为只有我,看过三次仙祸降临。”

“三次?”

“紫矅星盘一次,前世一次,今生一次。”

方知渊于是开口问姬纳:“当年,紫矅启示的星象是什么?”

“……”

姬纳心里一虚,如今他自然不可能说我看见大祸的源头正是你,只道:“阴气降临,生灵涂炭,整个三界不能幸免。”

方知渊不悦地挑眉咋舌:“这不跟没说一样么。”

都是重生回来的,谁不知道仙祸降临之后仙界乱成一锅粥?

却见蔺负青意有所指地含笑摇头,“不一样的,知渊。”

“真正降临的阴气,比我在紫曜星盘上所见的更为浓郁磅礴。”

魔君昂起头浅浅阖眼,回忆当年众仙门的逼责,回忆那道撕裂了整个天穹的巨大裂缝与滚滚冒出的阴寒黑气。

也回忆当年图南剑碎的那一声哀鸣,回忆自己不甘却无力的那一场坠落。

“也因此,灵塔未能防下所有阴流,最终致使无数仙界修士入魔。”

“然,”蔺负青睁开眼,他脸色微见苍白,眼眸明亮如映霜光,“最终结果,却也与紫矅预测的有所差别。”

姬纳浑身一震:“什么!当真么?”

申屠则惊讶道:“什么意思,莫非当年君上与姬纳圣子看到的景象,比真正发生的那个……还要惨烈?”

蔺负青低声道:“当年我年幼,记得也并不十分清楚。今生在星辰台上重看一回,才得以确认。”

“如果按照紫曜的预测,不错,比真实发生的惨烈千万倍。没有灵塔的防御,整个仙界被阴气笼罩,所有人族修士与妖族,都将在阴气影响下入魔狂乱——”

“倘若如此,仙界与凡俗界的间隙将无人守护。入魔的海族妖兽首先沿岸侵入凡俗界,接着是能凌空的修士与禽鸟类妖兽,而凡人凡兽将毫无抵抗之力。”

“凡俗界的生灵,要么死,要么也是入魔。”

“最后,仙凡两界都将化为人间炼狱,除了失去神智游荡的魔物外,剩下的只有血与尸骸。”

“这才是天外神在一开始,真正想要的结果。”

……

死寂。

熟悉的死寂再次弥漫开来。

这次却似乎又多了一重绝望,黑暗沉甸甸地覆压在心头。

凡人争权夺利,帝王将相;修士求仙问道,登峰造极。然而最终,却都不过是在天外之人的眼皮子底下,小小蝼蚁的爬动。

天外的看客随手泼洒一道阴气下来,这个三界就是天塌地陷,死亡遍地。

连着话说得太多了,蔺负青觉得口干舌燥,头也有点晕。却不知是神魂开始撑不住了,还是自己也被自己的话震得心慌。

他脸色不知何时苍白得更厉害,却不想停在此刻,咬着字继续道:

“现在,我重说给你们听——天外神本欲以阴气祸乱一整个三界,不料遭众仙家合力抵御。不得已之下,他们只有灌注更多阴气。

可惜灵塔虽碎,却也挡下了自天穹灌落的大半阴气,而自地底涌出的阴气则日后被我封在红莲渊雪骨城下,天外神的阴谋,最后也只祸害了大半个仙界。”

“你们可听懂了么?”

鲁奎夫蓦然举头:“君上的意思——”

方知渊忽然抬起眼,声音发紧:“师哥。”

他上前两步用力扶住蔺负青,“你该停了。”

蔺负青喘了口气,他半倚在方知渊怀里,轻轻道:“……是有限的。”

天外神虽也尽力加大了灌注于此间的阴气,却依旧无法让此间化为彻底的魔物炼狱,这说明……

“天外神所能操纵的阴气,是有限的。”

魔君闭眼呢喃:“就像……”

方知渊脸色剧变:“蔺负青!!”

他感觉怀里的身子一沉。

“君上!?”

“蔺负青——”

蔺负青颓然卸力在方知渊怀里,额上冷汗涔涔,浑身也开始细密地发抖。

他感受着从神魂中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眸子却直直地盯着那道悬在半空中的溪水与白莲。

方知渊一把将他双腿捞起来,脸色铁青,正欲人带回房,却不意间心中猝然一跳。

蔺负青居然压细长眸,放肆地牵起一抹笑,气音微弱道:“记得么……我方才说,将我比作天外神,那才是……你我。”

魔君的食指遥遥地点在那朵白莲上。

白莲花瓣上含一滴水珠,荡漾在星光下。

而那清淡的嗓音,似乎要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凿出一束光来。

“如果将我比作天外神……他们如今也是这样。”

蔺负青悠悠合上眼睛,轻声道:“阴气用多了,总会用没的;人拖得久了,也总是会累的……”

“……”

方知渊愣了几息。

却不仅他,所有人都愣在那里。

就这几息的工夫,蔺负青把脸埋在方知渊肩上,声音更低哑:“……所以今生降临的阴气才比前世威力更小,我亦胆敢一个人上去补天……他们已快耗尽了。”

方知渊终于脑筋转过这个弯,反应过来。他僵硬地抱着师哥,不敢置信道:

“……所以,你是就为了做这么个比喻,把自己硬给我熬成这样?”

鲁奎夫已经气的拳头都在嘎吱响,“君上所谓,必须要现在讲才能讲得清楚,莫非就是指……”

魔君心虚地小声说了句:“咳,我今晚要说的话都讲完了,头疼呢,都别骂我……”

“你是脑子有什么病——”

蔺负青眼睛一闭,在方知渊终于爆发的怒骂声和任性后的小小的负罪感中,安心昏睡过去。

……

如果说,这个三界与天外神之间,可以算作一场战斗的话。

那么这场战斗,并不是以惨败告终之后,借助禁术的逆转之力推翻重来。

蔺负青之所以心安,是他终于悟通了这个关键。

前世的百余年岁月,亿万万生灵的奋死挣扎,流淌的血泪,前仆后继地倒下的尸体,都没有消失,没有被他的禁术抹掉其存在。

这场战斗,其实从未结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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