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第七十三章
你才是傻瓜。
未央心中腹诽着。
为了一个女人, 向天子妥协,不是傻, 又是甚么?
话本里的掌权者, 时常在江山与美人之间犹豫不决,可现实生活中, 大多数人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何晏选择的是后者。
天子功于心计,善于弄权, 极难应付, 一朝向他妥协, 以后的棘手事必会接憧而来。
何晏此举, 不是傻, 又是甚么?
可是,她很喜欢何晏的这种傻。
何晏心中, 她是独一无二最为重要的存在。
这种全心全意被对待着的深情,终抚平了她原本敏感不安的心思。
万种思绪涌上心头, 未央陷入了沉睡之中。
隆冬腊月,大雪纷飞,她却感觉不到丝丝寒意, 只感觉到身体分外温暖, 呼吸间,是何晏身上特有的清冷幽香。
那幽香似乎有一种神奇魔力,让她睡得分外香甜。
近日来因楚王起事而忐忑不安的情绪,此刻悄然化解。
在何晏怀里,她甚么都不用想。
只需做自己便好。
雪, 越下越大。
何晏解下身上大氅,用大氅将未央紧紧包裹着,抱在怀里。
随行的暗卫去附近寻马车。
何晏立在风雪之中,寒风呼啸而来,卷起枝头上的积雪,狠狠砸在何晏肩头,却不曾落在他怀中的未央身上。
偶尔有调皮的雪花,三三两两落下,点缀在未央稍稍露在大氅外的鬓发上。
乌黑的发,洁白的雪,混在一起,越发显得她肌肤胜雪,光洁细腻。
何晏眉头微动,吹起她鬂间雪花。
雪花飞舞间,他忽而想起未央曾经说过的话:注定不能在一起的人,在堆银砌玉的景致里走上半日,看皑皑白雪落在肩头眉梢,如此一来,也算白首。
此刻他与未央的模样,大抵是符合未央话里的意境。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何晏眉头紧蹙,眸中闪过一抹冷色,极快地否定了这个念头——他与未央,是注定要在一起的人,霜雪吹满头的退而求次,才不是他们的结果。
何晏抿了抿唇,垂眸看着怀里的未央。
或许是因为连日的舟车劳顿消耗了她太多的体力,现在的她软软的一团,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
外面风雪极大,她食髓知味地往他怀里钻了钻,吸取着他身上的热气,柔弱无骨的小手还扯着他的衣口,像是怕他离她而去一般。
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睡得极香,嘴角微微翘着,似乎在梦中遇到了欢喜事情。
何晏紧蹙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将未央抱得更紧了。
暗卫们寻来了马车与暖炉,停在何晏身边。
何晏抱着未央,轻手轻脚上了马车。
到底是仓促之间寻来的马车,轿内只铺着简陋的被褥,何晏用手探一探,略微有些硌手。
何晏蹙了蹙眉,解下外衫,扑在被褥之上,而后才将大氅里裹着的未央放上面。
雪路难行,马车艰难地行走在雪原之上。
大夏十里一亭,三十里设驿,暗卫驾车行至晚上,将马车停在官道处的驿馆,叩了叩轿框,请何晏下车休息。
轿内传来一阵窸窣声音,不一会儿,身着单衣的何晏抱着未央下车。
暗卫微微一怔,道:“主人,您——”
这么冷的天气,轿子里纵然燃着暖炉,只着单衣身体也是吃不住的。
“无碍。”
何晏脸色微微泛着白,面上没甚表情,目光在触及怀里的未央之时,眸间的冷色才会缓和三分。
“换辆马车来。”
何晏吩咐道。
这个马车,委实有些硬。
他自幼习武尚且有些难熬,更何况娇养着长大的未央了。
“是。”
暗卫连忙应下。
纵然何晏不吩咐,他也会连夜换马车——这个季节只着单衣,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
若再这样下去,只怕还未到华京城,他家主人便先病倒了。
此地颇为富庶,驿馆修得亦是富丽堂皇,甚至还烧起了地龙。
何晏抱着未央走进房间,便觉热浪扑面而来。
绕过屏风,床榻上被褥虽远不及未央用惯了的料子,但也分外精美柔软。
何晏轻轻将未央放在床榻上,解开包裹着她的大氅。
大氅中,未央仍在睡,长长的睫毛卷而翘,小扇子一般横在她的眼睑处。
离得太近,何晏呼吸间的热气洒在未央脸上,她的睫毛便颤了颤,如羽毛一般扫在何晏心口处。
痒痒的。
下意识地,何晏伸出手,指腹轻拂过她的睫毛。
她的睫毛像极了她的性子,略微有些硬,可当他指腹轻轻下压时,睫毛便柔软地伸起了懒腰,像极了偷腥后的猫儿,于阳光下懒洋洋地晒着肚皮。
无端地让人软了心肠。
或许是睡梦中的未央感觉到有人在抚弄,她不满地撅了噘嘴,小声嘟囔一句:“别闹。”
因是在梦中无意识地说的话,她的声音软乎乎的,是何晏从未听到过的柔软娇嫩,像撒娇一般,软软糯糯的。
何晏微微一怔,动作微顿,慢慢收回手,眸光变了变,注视着床榻上的少女。
眼睑处不再痒,睡梦中的少女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雪一般的肌肤受了热气微微泛着好看的红,像极了仕女画中的睡美人,处处都是赏心悦目的。
若是鸡蛋里挑骨头,她面上倒也有点瑕疵——与楚王分别后,她将自己弄得分外狼狈,眉心处沾了一点枯叶,枯草呈红色,如随手点上的花钿一般。
没由来的,何晏有些羡慕未央眉心的枯叶。
何晏手指张了张,片刻后,他小心翼翼伸出手,覆在她的眉心,想将她眉心处的枯叶摘去。
沉睡在美梦中的未央体温有些烫,何晏指腹微凉,二者触在一起,何晏只觉得未央眉心的温度瞬间便传到了他的指腹,而后顺着手指,在他身体里点开火。
砰——
砰——
心跳的无端加速,面颊与耳侧跟着发烫,何晏眸光幽深,薄薄的唇紧紧抿着。
夜色静谧,屋里不曾点熏香,未央身上特有的子午花香,便飘在他的身侧。
他鼻翼微动,眸色变了几变,忽而有些明白,何为蚀骨女人香。
何晏轻抚着未央光洁额头,微微俯下身,眸光软了又软。
然而就在这时,屋外突然响起叩门声。
何晏微惊,瞬间缩回手,又将身体坐得板板正正,深吸一口气,尽量以平缓声音说道:“进来。”
驿馆里的人,委实没有眼色。
何晏的暗卫出手阔绰,驿馆的小侍从越发殷勤,送来了茶水与晚饭,又叠声问何晏是否需要热水。
说完话,小侍从向何晏瞧去,只见何晏面色阴沉,如化不开的墨。
小侍从心头跳了跳。
——华京城的贵人都这般喜怒不定么?
明明刚才进来时,面上虽未带笑,但也是柔和的。
现在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怎就变了一副脸色?
凌厉得像是出鞘的利剑一般,锋利危险,让人不寒而栗。
看完何晏脸色,小侍从默默收回了想要讨赏的心思。
何晏声音冷冷,小侍从忙不迭从房间退了出来。
晦气。
这般性情,当真是白瞎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
小侍从心中腹诽着,按照何晏的吩咐,找来手脚勤快又干净的婆子,让婆子伺候未央梳洗。
怕婆子不小心与自己一样触怒了何晏,小侍从细细地嘱咐了婆子几句:“你别瞧着贵人模样生得好看,可性子却吓人得很,他瞧你一眼,乖乖,跟刀砍在脖子上一样。”
婆子听了小侍从的话,提心吊胆上了楼,叩响房门。
房里传来一声男子冷冽声音,像是一团雪迎面砸在婆子脸上。
婆子想起小内侍的话,缩了缩脖子,轻手轻脚进了屋。
上天保佑,她不求贵人打赏,只求干完活后能囫囵出屋。
婆子磨磨蹭蹭走进屋,不敢抬头去看何晏脸色,只瞧到床榻上睡着一个姑娘,她的鬓发略有些散乱,面上也有些泥污,可丝毫不影响她的美貌,反倒给她添了几分乱世佳人的惊艳。
婆子看呆了眼,直到何晏冰冷声音响起,婆子才连忙回神,慌里慌张去给未央脱衣服,然而刚走到床榻旁,忽又想起屋里有着一个大男人。
婆子的动作顿了顿。
似是看出了她的犹豫,屋里的人绕过屏风,走出房间关上门。
婆子这才去伺候未央梳洗。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哪里需要她一个婆子来伺候女子梳洗?
婆子心中腹诽着,动作却越发轻柔。
有小侍从的话在前,又有男子冰冷声音再后,她对这位昏睡中的女子,实在是不敢掉以轻心。
未央睡得沉,婆子又受了何晏的眼刀,动作极其小心,将未央洗干净换好衣服后,未央仍睡得迷迷糊糊。
婆子去请立在寒风中吃风的何晏。
何晏走进屋,皂角的清香在房间萦绕,刺鼻的血腥味不再充斥未央身边,未央睡得越发香甜,微蹙着的眉头这才舒展一分,随手解下钱袋,扔给婆子。
婆子在听了小侍从对何晏的描述后,又见何晏面若冰霜,心中只有敬畏害怕,哪敢想讨赏的事情?
如今见何晏打赏的钱袋沉甸甸的,不免喜出望外,对着何晏千恩万谢后,将来之前小侍从对她说的话埋怨了千百遍——甚么空有一张好皮囊?这位贵人的性子与他的脸一样美!
必是小侍从惹怒了贵人,贵人才发了脾气。
只是不知,一向做事勤勉的小侍从,怎地得罪了贵人?
婆子拿出钱袋里的银子咬了一口,硬邦邦的银子硌到了牙,婆子哎呦一声,面上却是眉开眼笑的。
必是小侍从愣头愣脑的,打扰了贵人的好事,才会被贵人嫌弃。
婆子会心一笑,下了楼,见了小侍从,将何晏打赏的银子分给小侍从一锭。
小侍从喜出望外,婆子又拉着小侍从,以过来人的口吻暧昧道:“明日的早饭别送那么早,待到日上三竿再去敲贵人的门。”
小内侍一头雾水,颇为不解。
婆子拍了一下小内侍的脑袋,笑眯眯地又补上一句:“还有,告诉工匠们,让他们再准备一张床榻来。”
“明日啊,八成要换床。”
那位贵人的身板,瞧着便是能在床上折腾的。
作者有话要说: 婆子:嗨,谁还没有年轻过
快过年了,发点糖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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