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回
八月的天, 院子中的草木郁郁葱葱,同着炎热的空气一起发酵出好闻的气息。
长长的回廊下, 赵西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陆时鄞,梁缙腰佩宝剑站在他们身后,就在这时远处红色身影,从另一个方向跑来。
宫中少见这般不讲规矩的疾行,梁缙还未看清,便已经手按在刀柄上。
就在这时,陆时鄞淡淡的声音突然响起:“你们下去吧。”
梁缙有些惊诧, 随即瞥清那红色身影正是沈初黛, 便和赵西一同退了下去。
沈初黛将坐在轮椅中的陆时鄞撞个满怀, 他身上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雪松气息,她闭着眼眸轻轻地吸了口, 感觉自己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皇上,我想您了。”
“正好,我也想你了。”
沈初黛扬起脑袋, 对上陆时鄞俊逸脸庞, 彼时他的轮廓棱角分明, 双颊并无小时候那样嘟嘟的感觉了。
她不由觉得遗憾,小阿鄞真可爱,可惜她不能再多留几日。
沈初黛还是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轻捏了下他的双颊。
陆时鄞一愣, 惊诧终于慢慢一点一点地从眉间浮了上来, 原来……那时候的阿菊与师兄都是她吗。
所以他写信询问师兄那“老道士与小道士”之事后, 师兄回来的解释,也是她交代得不成。
“广为流传的是老和尚与小和尚的版本,为了符合他们的氛围他特地改成了老道士与小道士,他可是第一个将“和尚”改为“道士”的人,可不就他们之间独有的吗。”
当时接到信后,陆时鄞便觉察到有些不对劲,这些狡辩竟是自己那古板的师兄所说?
现在仔细想想,这番狡辩还真有几番沈初黛的风格。
阿黛,不愧是你。
陆时鄞忍着唇边的笑容,轻声道:“阿黛,是想同我做朋友吗?”
前两次顶着都是旁人的皮囊,每次回答他的问题,沈初黛都颇有些心虚。
这一次,她终于可以勇敢说出。
沈初黛轻轻吻在他的颊边,下巴抵在他的肩头:“我想同您做男女朋友。”
陆时鄞眉头微挑:“何为男女朋友。”
沈初黛伸出指尖去探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同他十指交扣,炎炎夏日他的掌心如温玉般微凉,她心中闪过一丝心疼。
为了装病,他没少用药装出这般模样。
可是药三分毒,这些终究会对身子骨有印象,他们何时方才能从穆家的牢笼中挣脱出来,可以开展自己的一片天地呢。
瞧着他望来的眸光,沈初黛眉眼微弯,笑得吟吟:“边境风气开放,常有男女在订亲前选定心仪之人,与之相处,这般就是男女朋友。”
陆时鄞不由有些懊恼:“那我们岂不是少了这一步?”
“我们一一补上。”
陆时鄞眸光落在她盈满笑意的芙蓉面,手掌轻轻笼上她的脑袋,吻在她的唇上。
“好,往后我们一一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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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馆宅院中,一间屋子外头被层层护卫守着,里头正坐着三人,是大量三皇子梁勋同他装成大梁和亲使团随从的两位幕僚,俞勤和薛觉。
俞勤满脸严肃,摸了把胡子提议道:“殿下,臣还是觉得五公主必除不可,她活着我们的计划走漏风险便多一分,谁叫她如此任性从皇宫私自逃离出来,就该有承受这般的后果的心态。”
薛觉却觉得不可:“老俞,五公主可是无辜的,我们不能随意将她卷进这纷乱中。”
俞勤冷哼一声:“薛觉你就是太妇人之仁,这般模样是决计无法成事的!你以为大梁发现我们计划,会对我们手软吗?”
“看五公主并不属于任何一派党系,与彼此之间争斗的也并没有插手,我们大可以将她提前送回大梁。”
“她既是跟来大邺,便已经身处战局,无法脱身。此时将她送回大梁岂不是平白惹人怀疑,老薛我看你是越活越蠢了!”
俞勤揖手看向梁勋:“五皇子,臣倒是有个提议。”
他们本来的计划是梁勋假死,将谋害罪甩给大邺,从而使得两国开战。大梁内斗内耗严重,不是大邺的对手,故而又私下派人送信给被贬谪去封地的济北王,陆时鄞的亲叔叔。
据他们安插在大邺里的探子回禀来的消息,济北王当初是因为设计陷害陆时鄞而被贬谪,想必他对这皇位也是虎视眈眈。
果然济北王同意同他们合作,只需要梁勋被大邺人杀死,济北王便有了由头起义。
然而这计划却有一个致命的漏洞。
那便是梁勋之死。
在大梁,梁勋与两个兄长并不交好,若他死了恐怕并不会引起两国争乱,说不定他的两位好兄长还会将此事压下来。
可梁谷蕾却是不同,她是大梁皇后之女,是整个大梁皇室的掌上明珠,她若死了,皇帝皇后震怒之下,此战便不得不开。
更何况梁谷蕾同大邺皇后走的密切,若是“谋害大梁公主、破坏两国和亲”的罪落在大邺皇后身上,纵使沈初黛不死也必定要脱身皮,她向来驻守边境的娘家沈家也会遭到重创。
简直是一箭双雕,完美至极。
这一计划说出来,就连先前一直抱有反对意见的薛觉都沉默不语,只因这计划实在是太妙了,不仅将原本计划的所有漏洞全部,甚至还能让战火更盛。
俞勤跪下身去,高声道:“还请殿下允了老臣的提议。”
梁勋也在沉默,这计划比原先的计划缜密周到,他本不该拒绝的。在和亲使团上路前,他同梁谷蕾这个妹妹也并不亲密,甚至于连话语都少的很,梁谷蕾是整个大梁皇室的掌上明珠,在大梁时走路都是横着走,眼中哪里有他这个婢女所生的兄长呢。
可就在他薄唇微动的时,耳旁却是突然响起一个轻细的女声。
“两国开战必会生灵涂炭,你还杀了自己的亲妹妹,权势就这般重要吗。”
梁勋猛地一愣,环顾了眼周围,可这屋子里确实只有他、俞勤、薛觉三人。
他蹙眉看了眼一旁的俞勤与薛觉:“你们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俞勤与薛觉一脸茫然否定道:“回殿下的话,臣未听见,殿下是听到了什么?”
梁勋眉间蹙地更紧,这声音究竟是从哪来,是他的幻听不成。
他摇了摇头宽慰道:“无碍。这计划甚好,不如……”
要说出口的话语却还是被那轻细的女声截断。
“在我心中,元力的生死比权势重要。”
梁勋终于意识到这声音是沈初菱的声音,他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打开门吩咐外头守着的护卫:“在宅院中巡查一番,看看有没有私自混进宅院里的探子。”
他喉头微动,又补充道:“要活捉,不许伤到她。”
梁勋关上门,那声音却又响起。
“可是在此之前,该是国家大义。我真的很怕你死,可你为什么要作出这种事。”
梁勋双手扣住耳朵,不想再因为这声音有所动容。
可这一次却是换成了他自己的声音。
“阿菱,或许下辈子,我能作出不同的选择来。”
……作出不同的选择来吗?
俞勤与薛觉凑了过来,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殿下,您没事吧,若是一时间未考虑好,臣们愿意等殿下考虑好再说。无论殿下选择哪种计划,臣都会尽心尽力辅佐殿下,殿下不必因为此等小事而觉得忧心。”
梁勋额间沁出了一丝冷汗,他却不自觉得开口道:“按照俞勤的计划来,暗杀梁谷蕾、陷害沈初黛。”
话说出口不知为何,他心中某角像是被针扎了一般难受,疼得他几乎无力思考。
梁勋踉跄了一下,又匆匆开口:“不,还是按照原计划。”
“梁谷蕾,不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