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江湖夜雨（3）
普元拉着眉九走向书院, 而此时书院之中, 则是罕见的热闹忙碌，书院院长李世英甚至亲自搬了把椅子, 坐在内院门口, 指挥着来来往往的小厮们。
书院办过上百次大比，这上百次大比之中, 隆重繁复、声势浩大的不在少数，但论起来宾中大人物之多，恐怕除了第一届，便没有哪一届能和今年匹敌了。
这一点最直观、也最具冲击力的体现, 就是上六门中，除了法隐寺派的是掌门大弟子带队前来，其余都是掌门亲临。
而掌门亲临，排面肯定要有。上六门中, 不仅负责官方仪仗的长老这样想, 费尽心思为各自掌门设计令人眼前一亮的出场，连下面小弟子都这样想, 在一边拉起了横幅，并且在掌门现身的时候，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比如现在, 就有弟子一面摇横幅一面喊：“瑶台瑶台，又美又帅！海棠仙子, 是我最爱！”
瑶台山掌门人海棠仙子便温柔地冲弟子们招手, 而后逃也似的从长老精心布置的花车上走下来。
恰在此时, 一驾金色马车从空中踏空奔来，竟是天宫的人恰巧也到了。
瑶台山年轻弟子们尚不觉如何，海棠仙子和身边长老已然是肉眼可见的敛了笑。
但各派年轻弟子们都并未注意到，天宫弟子们只顾着大吼道：“若论英雄，唯我天宫！多拜龙尊，考试满分！”
瑶台的女弟子们噗嗤一声笑了，纷纷抬目望去，可惜众人注目下，从马车中出来的却不是龙尊，而是三台长老翟子秋。
但龙尊昨晚的亮相已经让大家大饱眼福，便没人说什么，甚至发出更猛烈的欢呼，还有跳脱的男弟子扔过去一束花，大声道：“翟哥看我！我爱你！”
众人哄笑声中，眼看那花要砸到翟子秋头上，他只是一个帅气的响指，花束便应声落在他手中。
大家又笑了起来，而伴随着笑声，翟子秋彬彬有礼地冲众人颔首，眼看要走进书院内院了，抬头一看，却见海棠仙子站在那望着他，温柔姣好的脸上笑容极淡。
再看她身边的长老，那长老姓柳，外号“柳眉倒竖”，平日本就神色严厉，现在望向翟子秋，几乎是在怒视他了。
年轻弟子们见他们似乎有过节，又看翟子秋和海棠仙子郎才女貌，瞬间yy他俩“爱过”，笑着窃窃私语起来。
但翟子秋当然清楚那完全是扯淡，海棠对他冷淡以对，是因为海棠和沈昏关系好，因此瑶台山高层对龙苍流和龙苍流的人通通没好脸色。
但那都是老黄历了，不足为外人道，众目睽睽之下，翟子秋只得维持得体笑容，颔首道：“见过海棠仙子。掌门还在等我，仙子若无吩咐，子秋便先行一步了。”
海棠却叫住了他，轻声问道：“龙苍流真的来了？”
翟子秋点头应是，海棠便道：“既如此，我正好有事问他，你带我去见他吧。”
“……”翟子秋看她一眼，正试图推拒，海棠身边的柳长老已然怒声道：“婆婆妈妈的，你是男人吗？还是说龙苍流就喜欢你这模样？”
“？！”翟子秋冷汗都吓出来了，“柳长老误会了，我和掌门——”
“没人关心你和龙苍流什么关系。”海棠轻飘飘地打断了，“带我去见他就是了。”
身前是柳长老嘲讽目光，身后是诸弟子好奇眼神，翟子秋心知无法，只好带她们走向了龙苍流的院子。
翟子秋本担心龙苍流此时注意力在分神那边，不过还好，当他带着海棠和柳长老赶到的时候，龙苍流并没有“闭关”，而是坐在亭中，和终于忙完的李世英喝茶。
海棠看到李世英，又看看龙苍流，目光微妙一顿。
这两人的关系，究竟是好是坏，实在令人费解。
若说是好，修仙界中却广泛流传着“李院长不忿龙掌门一个小辈压在头上”的说辞。
可若说不好，从偶尔的蛛丝马迹中，看起来又不太像。
比如现在，李世英靠坐在软椅上，一面喝茶，一面被弟子捶着腿，外衣随意散开着，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地对龙苍流说着话，状态十分随性。
而龙苍流只是把玩着手中茶盏，漫不经心地听着，对他放浪形骸，甚至是有些无礼的模样并不以为意。
这哪像互相看不顺眼，根本就是至交好友。
海棠眉头一动，心想当年沈昏在位时，李世英有事没事就给他写信、送礼物、套近乎，如今不过是把巴结的人换成了龙苍流罢了。
她早该想到的，李院长一向识时务，谁是今日砥柱，谁是昨日黄花，他比谁都看得清楚。
至于情义？
他有那东西吗？
海棠垂下眼帘，暗自心想，什么“对小辈的不忿”，李世英要有这傲气和追求，凭书院的资源，他早就是渡劫境了，又何必现在巴巴地讨好龙苍流？
都是□□，有事没事故弄玄虚，这些臭书生，真是闲得慌。
海棠在那厢面无表情望着，翟子秋见她表情越来越糟糕，赶紧干咳一声，打断了那边十分忘我、喋喋不休的李世英，并且唤回了兀自出神的龙苍流的注意力。
两人都看过来，李世英一见是两个女修，当即吓了一跳，连声道：“你……别过来，别过来！转过身去！我这衣服都没穿整齐呢！”
海棠温柔笑道：“没事，我不在意。”
她说着，也不顾翟子秋和书院弟子的阻拦，自顾走入亭中，挑了个舒服的、远离他二人的位子坐下了。
李世英十分狼狈地整理衣帽，正示意弟子赶紧给他擦脚穿鞋，海棠又柔柔笑道：“大家都是两百多岁的人了，早已堪破色/相欲/念，李院长就是脱光了站我面前又如何？在我眼中，和一块死肉没什么两样，又何必在意这些虚礼。”
翟子秋正走入亭中，闻言想笑又不敢笑，表情十分扭曲。
龙苍流看他一眼，翟子秋忙敛了笑，一本正经地拿起茶壶，要为掌门斟茶。
龙苍流示意不用，只是手上茶杯往海棠方向略侧了侧，意思是：她怎么来了？
翟子秋以眼神回应道：门口碰到，非要我带她过来，说有事找你。
龙苍流又一个眼神：你就不能说我在闭关？
翟子秋眼珠一转：那样的话，掌门是没事，她们却要找我出气了。
龙苍流瞥他一眼：要你何用。
翟子秋抬头看天，装作没看到。
龙苍流懒得理他，收回目光，看向海棠，却见海棠正微笑着看着他，开口道：“龙掌门和翟长老果然是心有灵犀，有趣得紧。”
龙苍流听着这话，却没急着辩驳，只是沉默着望着海棠。
说起来，当年他还在老师门下，甚至是后来叛去气宗的时候，海棠对他都是十分不错的。
毕竟海棠仙子温柔知礼，知道这一切并非龙苍流的错，而是沈昏的不对。
她甚至劝过沈昏对弟子好一点，但沈昏只是无动于衷。
海棠无法，只好代替好友，对龙苍流施以关怀。
直到翟子秋道破沈昏和沈昏手下剑宗的种种恶行，龙苍流又亲手刺伤了沈昏，此后，海棠再未踏足天宫一步，也再未见过龙苍流一面。
龙苍流沉默地想着，半晌道：“仙子一直不愿见我，这次却主动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海棠也懒得再拿和翟子秋的绯闻作弄他，只是淡淡道：“想来问你，前些日子‘沈昏部下’重出江湖，屠戮各方小宗门，那些人，是不是你派的？”
龙苍流神色一顿，继而道：“不是。”
海棠又问：“中原十月大雪，那灵力风暴，乃是从晋州如意门发出。这件事，是你做的吗？”
龙苍流没回答，李世英则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海棠深深看了他一眼：“如意门，是书院扶持建立的。而如意门门主眉如意，出身于当年的剑宗附属家族眉家。眉如意想必和气宗不共戴天，李院长既和龙掌门是好友，为什么又要扶持好友的敌人呢？”
她一双秋水般温柔澄净的眼睛望着李世英，李世英平生最怕和女人打交道，又被她几句话，差点直接捅破自己和龙苍流的苦心计划，当下头都大了：“仙子不是不问世事吗，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些来了？”
“你说呢。”海棠声音微冷，“沈昏羽化才几年，你们便吃起人血馒头来了？”
李世英一惊：“仙子，我想你误会了，不论是我还是龙掌门，都没有利用沈仙尊的意思。”
海棠轻哼一声：“事到如今，还在嘴硬。那帮屠戮四方的‘沈昏部下’，不就是如意门的人？你们真当所有人都是瞎子不成？”
李世英眼皮一跳，海棠又道：“看出来的，何止是我。如果我猜的不错，上六门其余掌门都猜到了吧？只不过这一帮人，全都装聋作哑，置身事外而已。”
李世英深深吸气：“仙子说这些，意欲何为？”
“我意欲何为并不重要，反正你们其余五门，要么参与其中，要么态度默许，我能怎么办？”海棠淡淡道，“我只是来提醒你们一声，不要太过分了。沈昏如今虽身与名具裂，但好歹曾是天宫之主。这样对待他，你们不怕天宫前辈在天之灵，降下报应吗？”
她说这话时，目光一瞬不瞬望着龙苍流，而龙苍流与她对视半晌，最终微微颔首道：“谨遵仙子教诲。”
“不用跟我讨巧卖乖，”海棠冷然道，“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小龙君，只要这么一说，我就会原谅你么？”
“少做梦了。”她站起身，没再看龙苍流一眼，只是对李世英淡淡道，“叨扰了，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