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少年侠气（3）
听到是最后一张, 书院裁判勉强闭上嘴, 云流亦是松了口气, 心道这场闹剧终于要结束了。
而云蓁则把那张符箓轻轻扔了出去，云流细细注目, 想看出那符箓上的符文。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那符箓上什么纹路都没有, 连符箓特有的气息都没有, 看起来就只是一张白纸而已。
连云蓁自己都愣住了, 困惑道：“诶？他们怎么给我塞了张白纸？”
海棠听到她的嘀咕, 无奈心想这孩子迷糊算了，连长老们也都迷糊了，怎么给她塞了张白——
她神色忽而凝住了, 猛地抬头看去, 惊声道：“住手！”
然而已经晚了, 那剑符朝云流飞去, 符纸中心闪过一点光亮, 光亮越来越强，最后变为刺目的白光, 白光之中, 更有雷电闪动, 晃得所有人睁不开眼睛。
台下修士们下意识闭眼，海棠则飞身而去, 想要拦下那剑符, 却在手指刚接触到的时候, 被其中冰冷又强横的剑气击飞出去。
那种冰冷，让她瞬间想起当年沈昏冰冷的眉眼，他把剑符交给她，而后说：“此符用在生死之际，可保你师徒二人无碍。”
彼时她笑道：“这么厉害么？若要杀我的是渡劫境大能呢？”
沈昏凝视着她：“符中剑气，乃我渡雷劫之时所发，混有天雷之气，纵渡劫境，亦无可匹敌。”
那时海棠听了，心下纳罕地想，你只是合体境，纵使携天雷之气，也拿渡劫境没办法吧？
但她还是道谢收下来了，连同云蓁那份，妥善放在房间宝奁之中，只是没想到，长老们过于担忧云蓁，竟连这个都给她装身上了。
而现在，云蓁不知这符威力，拿它去攻击云流——那云流只是个金丹境小修士，如何受得起这样一击？
海棠担心云流死在剑符之下，还担心剑符误伤台下诸人，见自己被那剑气推开，心下自然是万分焦急。
她踉跄着站稳，还要再上，却觉肩膀被人轻轻按住了。
海棠回头，看到龙苍流线条冷硬的侧脸和下颌，他手掌并未碰到海棠肩膀，而只是用灵力隔空按住了她，而后身形一闪，便朝剑符踏空而去。
属于天宫掌门的，雪白而繁复的衣袍飘扬在空中，龙苍流身体前倾，五指微微张开，把剑符笼在手心，像是一只迎风展翅、优美矫健的白鸟。
刺目白光从他指缝中激射而出，海棠知道那是他在和剑符争斗着。
而看到他出手，海棠下意识松了口气，而后露出了又欣慰又担忧的表情。
那是当年小龙君要下山历练时，她望着那年轻背影，露出过的表情。
这表情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了，甚至海棠觉得它再也不会出现了，便像小龙君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
但如今，在危机情势下，龙苍流二话不说把她、把众人保护在身后，自己则勇往直前，摆平一切，终于叫海棠找回了年轻无畏的小龙君的影子。
海棠不由得微微恍惚，心想他变了吗？他没变吗？
而龙苍流只是注视着手中剑符，符上白光映在他瞳孔中，倒映出一个人的影子。
那人影出现的一刹那，龙苍流眼神微动，忽然卸了灵力，任由自己被拉入了剑气的幻境里。
而台下的年轻修士们并未发觉，只是在刺目的、饱含灵力的雷光电影中侧开头、捂住眼睛。
露台上的大能们发觉了，却出于对龙苍流的信任，觉得他既然出手，便一定不会有问题，因此没有贸贸然加入战局。
却邪和温鹭甚至趁乱坐到了一起，在桌下悄悄牵起了手。
但也有人觉得不对，比如法华寺了缘方丈。
了缘方丈年纪大了，方才云蓁云流比斗时，他一直在半眯着眼打瞌睡，仅剩的一丝清醒，也只是放在桌前各色小食上面。
然而此时，他却睁开了眼睛，向来混沌的眼神，也罕见地满是清明。
他微微转动佛珠，沉吟道：“阿弥陀佛，这剑气，老衲怎么觉得不太对。”
李世英随口问：“这是沈昏的剑气吧？哪里不对？”
他们老一辈的，哪怕没见过沈昏出手，却也对剑宗剑气足够熟悉了，此时一见之下，便察觉到那剑气属于沈昏。
李世英疑惑地望向了缘，却见了缘道：“就是因为是沈昏的，才有问题。这剑气中的雷电，分明是渡劫境雷劫中才会出现的天雷之气，沈昏一介合体境，怎么会接触到天雷之气？”
众人都是一愣，李世英道：“你不也是合体境，怎么能笃定那就是天雷之气？”
了缘被问住了，顿了顿才道：“老衲只是在前几位方丈的手记中看到过记载，确实没有亲眼见过，但——”
他抚了抚自己雪白的胡须，心想若坚持这是天雷之气，岂不是说，沈昏经历过渡劫境雷劫，是渡劫境修为？
若他是渡劫境，当初紫微天一战，合体境的龙苍流是怎么打败他的？
了缘心中闪过许多念头，最终还是暗道：不论如何，这事已经尘埃落定，何况龙小子当掌门以来，除了刚开始有非慕作乱，其他时候，天宫上下都还是有条不紊，比沈昏那会儿当撒手掌柜，任由乱象横生好多了。
所以了缘最终道：“阿弥陀佛，或许是老衲看错了罢。”
他这样说着，或许是因为愧疚，脑海中忍不住闪过沈昏冰冷高傲的眉眼。
那是他一次去天宫做客，上紫微天时，沈昏正在擦拭长剑，因为刚舞完剑的缘故，他鬓发微微散乱，垂头望剑的时候，眼神分明有一丝随和，然而抬起头来，还是那副冰块似的表情。
了缘活了三四百年，早成就了看人是人、看鬼是人、看神还是人的境界，外界对沈昏的褒贬影响不到他，他只是像对其他人一样，自来熟地笑道：“沈仙尊的剑练得如何了？”
沈昏不答，而了缘也不生气，只随手从桌上甜点中挑了一块吃，然而只咬了一口便放下了：“阿弥陀佛，这也太甜了，遭不住。”
沈昏这才淡淡开口：“把炉子上那碟点心拿来。”
侍从踌躇了下：“那是给温长老准备的。”
“他不会来了。”沈昏道，“去罢。”
侍从应是，了缘则笑道：“算了吧，老衲堂堂方丈，还跟温鹭一个小子抢东西吃不成？随便来一碟，别这么甜就行。”
“除了那一碟，其余都是甜的。”沈昏道，“毕竟紫微天，常年只有我和温鹭而已。”
彼时了缘并未在意，现在想来，沈昏说紫微天只有他和温鹭，而温鹭不吃甜，那岂不是说，其余那几叠齁甜齁甜的点心，全是沈昏自己吃的？
他想着沈昏淡漠的表情，实在没办法把他和极度嗜甜这种爱好联系起来。
但这爱好八成是有的，而也正是这个小爱好，忽然给沈昏增添了一点人情味。
了缘拨动佛珠，想到当年独坐紫微天，一碟接一碟吃甜食的沈昏，如今身死道消、尸骨无存，不由得心生不忍。
可是，若是为沈昏翻案，又将李世英，将他和李世英一手栽培的龙小子，置身何地呢？
了缘沉吟半晌，最终长长叹道：“阿弥、陀佛！”
却在此时，他身侧的无咎也低声道了一声佛号，继而道：“龙掌门这么久没出来，不知情况如何了。”
无咎年轻挺拔，身上披着一身雪白金纹的袈裟，更显得他气质静穆。
而他话音刚落，略低于上六门的露台上，红冠黑袍的如意门掌门眉如意，忽然站了起来，含笑道：“不如由晚辈去看看吧？”
其余人都看向他，而后看向和如意门有千丝万缕关系的李世英。
他们这些人都对其中内情一清二楚——既知道如意门就是屠戮各宗门的凶手，也知道李世英假意扶持如意门，实际另有目的。
不过除了了缘和李世英，没人知道那目的是冲着魔尊去的。
但总归，大家知道眉如意并非善类，此时听他如此说，都没有应允。
可眉如意却道：“实不相瞒，晚辈仰慕沈仙尊许久了，此次见到他的剑气，怎能不亲自见识一番？”
他微微一顿，又笑道：“再者说，龙掌门这么久没出来，或许是……出了什么事呢？”
李世英神色一凝，了缘亦是手指一顿。
两人对视一眼，心道对啊，龙小子这么久不出来，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两人都恨不得亲自去查看一番，然而在场就他们两个长辈，他们走了，谁来主持大局？
最终，还是无咎道：“阿弥陀佛，便让晚辈去看看罢。”
眉如意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无咎大师又不修剑道，何必跟我争呢？”
无咎只是淡漠地望着他，浅色的瞳孔中无悲无喜。
便在两人僵持的时候，漫天白光忽然一闪，被打碎的镜子一般，纷纷碎裂了。
龙苍流踏空而出，衣摆袖口都是剑气和雷电的划痕，看起来有点狼狈。
李世英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却还记着要在眉如意面前装成不忿龙苍流的模样，勉强闭上了嘴。
他关心的话，转而由了缘问道：“龙掌门，你没事罢？剑符如何了？”
众人注目下，龙苍流静默站立着，慢慢答道：“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