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克罗斯瓦庄园
维塔丽晚上早早就睡觉了, 因而到了第二天一大早起床, 才见到阿瑟。他有点闷闷不乐, 还有点气愤,早餐吃的很少。
到上了火车, 坐到包厢里,他终于忍不住愤懑的告诉妹妹,魏尔伦跟不知名美少年私奔的事情。
维塔丽装作刚知道, 大为吃惊:“他居然真的放弃了他的社会地位了吗?”
阿瑟一脸懵懂的看着她。
“你不会不会知道吧?他跟男人私奔,就是放弃了在巴黎已有的一切。”
“是吗?会吗?”
“当然了。你如果是一个已婚男人,有情妇那没什么, 但如果情妇是已婚女性, 情妇的丈夫有权利告你;要是你跟同性情人私奔, 那你就完了,不分男女。”
“女人也会爱上女人吗?”
“瞧你说的!”维塔丽翻了个白眼, “女人爱上女人会比较隐秘,一般不易察觉,但肯定有。两个女人不是姐妹而住在一起,根本没人会说什么, 除非她俩明确的私奔;两个男人不是兄弟却住在一起,别人会传成什么样, 你又不是不知道。”
阿瑟胡乱揉了揉她头发, “你懂太多了。”
“我都快15岁了, 该懂的当然要懂。”她没好气的说:“别弄乱了我的头发!”
“你都15岁了!哎呀!那你可以结婚了。来, 快告诉我, 奥兰还给你写信吗?”
“不要你多嘴。”
阿瑟笑嘻嘻的靠近她,“他还在英国,什么时候回来见你?”
“我怎么知道?他没说。”加百列有了她在巴黎的地址,改往巴黎写信、寄书,还又给她寄了好几张照片,俊秀少年眼看着在照片上长大了。维塔丽也把在卡尔雅那儿拍的照片寄去伦敦,她超爱拍照的,差不多每个月都会去拍照,还跟阿瑟、福兰在一起拍过好些照片。
“他多大了?”
“17——16岁,要到8月才到17岁。”
阿瑟装模作样的惊讶:“你记得可真清楚!”
她怀疑的看着哥哥:怎么今天突然问到加百列?肯定是不想跟她继续说什么秃头男的糟心事。这样也好,阿瑟是骄傲的,绝对受不了曾经的“爱人”居然一转身便爱上了别人。似乎他之前以为自己是特别的,是魏尔伦的“真爱”,但现实结结实实的给他上了一课:哪有那么多“真爱”?品格卑劣的人永远是卑劣的,往上糊油画颜料都掩饰不了那个恶心的家伙身上的恶臭!
“快说,他是不是喜欢你?”
“你真的很烦哎。”
“他去了英国好几年了,说不定会认识什么英国的淑女。”阿瑟假装女孩子的动作,捏起并不存在的茶杯,吃着并不存在的点心,还尖着嗓子煞有介事的点评,这块蛋糕不好吃,倒是红茶味道还不错。
维塔丽被他逗得笑个不停。
她只有加百列这么一个远方笔友,加百列写的信挺一本正经的,不外乎是去了什么地方、遇到了什么事情、认识了什么人、看了什么书之类,确实提过几个跟他阶层差不多、年龄也相仿的女孩,但都是一笔带过,跟提到其他人没什么分别;真要说起来的话,似乎大概就是纯洁的少年友谊?
维塔丽给加百列的信也就是写了她上学的事儿,先是在皮埃尔先生家,后来到了佩斯泰尔先生家。她接受的是中产阶级男孩的教育,未来还想进入索邦大学——拿破仑三世统治期间索邦大学曾经招收过女生入学。
加百列说他秋天将要去牛津上大学,维塔丽是相当羡慕妒忌了。她打听过,自从普法战争之后,索邦大学就停止招收女生了。唉!她想接受普通高等教育还真的挺难!
她其实倒不是一定需要有张大学毕业文凭,或是学位证书,但男孩可以上大学,她就也想拥有同样的权利。不知道英国的大学有没有招收女生?好像没听说过呢。
*
福楼拜家的仆人在火车站接到兰波兄妹,下午3点到了克罗斯瓦庄园。
福楼拜正在庄园前面的草坪上散步,他推着一张木轮椅,轮椅里坐着一位年长的老妇人。
“福楼拜先生,卡罗琳太太。”维塔丽跟在哥哥身后,向两位主人行礼。她在来路上就跟仆人打听清楚了,克罗斯瓦庄园现在只有两位主人:福楼拜和母亲卡罗琳太太。
卡罗琳太太已经79岁,身体一直很好,没病没灾,但普法战争期间,普鲁士军队强行征用了克罗斯瓦庄园,福楼拜只能带着老母亲住到港口城市勒阿弗尔去。万幸的是,普鲁士军队指挥官知道克罗斯瓦庄园的主人是《包法利夫人》的作者,庄园没有受到大的损坏,内部陈设也基本保持完好。
在福楼拜和卡罗琳太太来看,这是无法消除的屈辱,卡罗琳太太的健康因此每况愈下。她总是念叨家里死气沉沉,自从外孙女小卡罗琳结婚后,家里就极少有客人来访,福楼拜偶尔会去巴黎访友,但基本没人来过克罗斯瓦庄园。
卡罗琳太太立即喜欢上两位年轻客人:“家里很久没有年轻人的说话声,希望你们能多留几天。”谁不喜欢阳光可爱的少年呢?尤其维塔丽不笑不说话,招人喜欢。
兰波兄妹对克罗斯瓦庄园很感兴趣,维塔丽推着木轮椅,阿瑟稍微落后几步,走在福楼拜身边。
福楼拜也不是时刻都会对年轻人说什么文学艺术,倒是说了一些年幼时候的趣事。他家兄妹6个,他是第5个孩子,妹妹卡罗琳是最小的孩子,他跟妹妹年龄相差3岁半,兰波兄妹年龄也相差3岁半;跟妹妹的感情也像兰波兄妹一样,从小关系就好,兄妹感情深厚;他俩是卡罗琳太太最小的两个孩子,也是最受宠爱的两个孩子。
阿瑟听他提到妹妹用的是过去式,有些疑惑的问:“卡罗琳呢?”
“她去世了,”时隔二十多年,福楼拜已经能平静的讲述这件事情,“她生下女儿后因为产后大出血去世。”
阿瑟惊讶:“抱歉。”
“生老病死,是人生的必经之路,这没什么。”
阿瑟想到了兰波太太。他其实不记得他和维塔丽之间的那个小维塔丽了,因为年龄小,对妹妹的病故一点记忆都没有,倒是母亲,她肯定会一直记得那个早夭的孩子,但她从来不在子女面前表达悲痛;身为母亲的人,肯定会为了早夭的孩子痛哭不已,卡罗琳太太是这样,兰波太太也会是这样。
之前他只在沙勒维尔郊外见过一个死去的普鲁士士兵,当时他只顾着感叹生命是多么脆弱,如此年轻的男孩,就这么死在了异国他乡;而生活中几乎随处可见的生命的逝去,他却忽视了。
*
福楼拜没有结过婚,但曾经养育过外甥女,就跟父亲没什么两样;他对年轻的客人是喜爱的,甚至纵容的。他性格内向,可出生富裕,有钱人家的少爷该有的坏习惯也学了不少,比如他在18、9岁外出游历的时候去过希腊和埃及,很是过了一阵放荡的生活——他当然不会直接告诉阿瑟,但兰波兄妹从书房里他早期的笔记和日记里偷窥到了一些片段,拼凑出来他大概的经历。
福楼拜允许年轻客人使用他的书房,只要不发出声音吵到他就行。他的书房跟藏书室连在一起,有几千本藏书,种类繁多。
兰波兄妹都非常喜爱藏书室,如果可以的话,简直想一整天都待在里面。
福楼拜其实不太乐意别人提起他就只记得一本《包法利夫人》。这确实是他的得意之作,但在刚发表的时候,《包法利夫人》被指责“荒诞而淫邪”,因此作者本人不得不上法庭据理力争,最后出版商和作者获胜了,禁令取消,福楼拜也因此一跃而成为法国著名的小说作家。
他不乐意被“定义”为“某某派”作家,因此总想着求新求变,讲求“词句的节奏、词的音质、停顿的效果、词组的语法安排”,都要精心雕琢,以达成他的完美主义者的要求;他作品不多,经常一页纸需要写一周,一本小说写个4、5年是常事。
他还跟许多知名作家都是好友,来往信件很多,都收在藏书室里,他没有说过藏书室有什么他们不能碰的东西,兰波兄妹也就认为藏书室里所有纸制品都可以看,他们看了一些私人信件、早年日记、废弃手稿。阿瑟相当羡慕福楼拜的国外旅行,跃跃欲试。
“我也想去埃及,中东和地中海,那肯定会很有意思。”
“有钱就可以去,等我回去后算算需要多少钱,贝弗利夫人应该愿意支付一部分你的旅行费用。”
“你不想去吗?”他好奇的问。
“想去,但要等到有钱才能去。福楼拜提倡写哪儿的故事就去哪儿实地考察,我觉得你也需要。”
“你总是考虑我,你自己呢?”
“我——”要说她不想去国外旅行,那是假话,谁不想带着足够的旅费,舒舒服服的在国外晃上好几个月呢?但首先得有足够的钱。
“是因为钱吗?”
她点点头,“兰波上尉当初单独给了我5000法郎,这笔钱我托舅舅放在银行里,但5000肯定不够,至少——我想大概需要至少3万法郎,5万就更好了。”
“那可是很大一笔钱!”
“在真正有钱人来说,1万法郎只是参加皇帝的舞会的置装费,3万法郎也就只够参加3、4次舞会而已。你压根想象不到有钱人是怎么花钱的!”
“所以皇帝这种腐朽的玩意早该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