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被拒绝的梵·高
可就算她比别的女孩聪明十倍,做母亲的始终不会放心。“别……别太早让我做外祖母。懂吗?”
维塔丽点点头。
兰波太太拿出一只钱袋, “这里有200法郎, 别什么都要加百列出钱。”
“知道了,母亲。”
*
虽然带着伊莎贝尔这个小电灯泡, 维塔丽还是很高兴能跟加百列出去玩。忽略掉伊莎贝尔的话,四舍五入就是单独约会了。
坐着奥兰家的马车, 先去买新裙子。
伊莎贝尔进了伦敦的女装店眼睛都不够用了。她没去过巴黎的时装店,所以是真没见过什么世面。如今的伦敦女装还是紧跟巴黎女装流行趋势,男装则是伦敦风引领欧洲。
成年女性的裙子抛弃了50年代那种灯笼似的带裙撑大摆曳地长裙, 改成合体上身和带臀垫或是半月形裙撑的长裙, 突出臀部的样式;家居裙和少女裙装没有臀垫或是裙撑,长度有及地的, 也有在短靴上的。普遍公式是地位越高, 裙长越长,贵族女性有时候甚至会在裙后加上长达2米的拖裾。
维塔丽不喜欢裙撑,觉得那很不自然, 她现在年龄还小, 等再过几年,说不定流行趋势又变了, 会变成彻底抛弃裙撑。
加百列给伊莎贝尔买了一条浅粉色的新裙子, 给维塔丽买了两条舞裙,两双皮鞋, 配套的衬裙内衣。
“要带我参加舞会吗?”维塔丽眼睛亮晶晶的。
“对。”
“在哪儿?都有些什么客人?”
“塔利安伯爵家。就是那些失去封地的贵族们。”
“你们——他们经常举办舞会吗?”
“对, 不过远远比不上当年在巴黎和凡尔赛的时候。你这条裙子, ”他捏起她的裙摆,“在伯爵夫人、公爵夫人来看,连她们的侍女穿的都比这好。”他换回了法语。
维塔丽瞪他:会不会说话啊你?
加百列茫然不知,“皇帝举办新年舞会的时候,一个晚上的花费至少数万法郎;那些收到邀请函的夫人小姐们,可以在裙子和首饰上花掉上万法郎,而那条舞裙绝不会穿第二次。”
维塔丽、伊莎贝尔:“哇!”
维塔丽立即在心中想象了一番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场景。宫廷中的奢侈靡费实际上是她无法单纯想象出来的,只能参考一下记忆中几乎要忘光的电影中那些欧洲宫廷片段。总之,宫廷舞会就是炫耀财富的场合,女人们争奇斗艳,互相攀比,男人们也不遑多让。
加百列从小在那种环境下长大,跟她有天壤之别。
这是她头一次如此清楚的意识到他俩之间的阶层差别。
她闷闷不乐起来。
“怎么了?”加百列不解的问:“怎么突然不高兴了?是这条裙子你不喜欢吗?”他纳闷刚刚她还兴高采烈的呢。女孩子都喜欢穿新衣,有新裙子穿怎么都是开心的。
“裙子很好,我很喜欢。”她低下头拨弄着裙腰上的花边,“就是……我没去过那种舞会,我还从来没有参加过舞会呢。”
“你害怕了吗?”
她摇摇头。
“有点紧张?”
她点点头。
“没关系,我会陪着你的。”他微微低下头,额头碰着她额头,“要是你担心我家的爵位,自从流亡后,我家就不再是贵族了,封地都没了,算什么贵族呢?那些人只是不肯放弃头衔,就像皇后,就像欧仁。”
他提到没有了国家的帝国皇后,维塔丽很感兴趣,“皇后现在什么样?我听说皇后可是著名的美人呢,比维也纳的伊丽莎白皇后还要美丽。”
他手指摩挲她的脸蛋,柔柔滑滑的,暖暖的,富有弹性的少女肌肤。他心不在焉,“皇后还是很美的,只是这几年她的心情很糟糕,比不上在巴黎的时候。”
“皇后今年多大了?”
“40多岁。”
平民阶层的女性40多岁会被生活的压力碾压的苍老、憔悴,但身为帝国皇后的欧仁妮一定保养得当,看上去顶多象是30岁。第二帝国期间,法国到处都是皇后的肖像,法国人民喜爱这位相貌精致的美丽皇后,她的肖像出现在画册和装饰品上,年轻时代的欧仁妮皇后确实是个少有的美人,五官精致,鼻子小巧,鼻梁细而高,衬着少女似的蓝眼睛。
欧仁妮结婚的时候已经27岁了,新加冕的皇后有一张极为著名的油画肖像,头戴珍珠冠冕,洁白的脖颈上戴着数层珍珠项链。维塔丽注意到皇后只比兰波太太小1岁两个月,但27岁的皇后看上去象是17岁的少女,47岁的皇后也会是一位雍容美丽的女子;兰波太太也是27岁结婚,今年48岁,独自带大了4个孩子,她就是一个普通的法国小城中年女性,肤色黝黑,皮肤松弛,跟皇后可没法比。
她接着便想到奥兰太太,或是奥兰男爵夫人。奥兰男爵这个头衔是加百列的外祖父留下来的,奥兰家没有男性继承人;加百列的父亲是一位英国伯爵的小儿子,娶了奥兰小姐之后,改了姓,继承了奥兰家的爵位。
奥兰太太比兰波太太小5岁,从小养尊处优,她一定看不起村姑出身的小城中年妇女兰波太太。
她又心烦意乱了。
她是认为兰波太太从见识上比不上奥兰太太,但自家的母亲是个勤勉又爱护子女的好妈妈,她不想母亲被人瞧不起。可她又知道,这是无法避免的。
你可以赚钱,赚很多很多钱,但“出身”是改变不了的,从你一出生就定下了。
*
新裙子也没能拯救维塔丽的心情,以至于午餐的时候她都没怎么理会加百列。加百列没弄明白问题出在哪儿,还一个劲的想哄她开心。
下午3点多,维塔丽就带着伊莎贝尔回到了公寓。
兰波太太很意外,她以为他们会在外面吃过晚餐才回来。但那么早回来当然是好事,她不用担心了。
*
阿瑟·兰波的重感冒慢慢好了。之前他就已经病了几天,他以为自己感冒很快就能好,没想到会严重到他发烧起不来床,也没法写信回沙勒维尔。好在加百列去接了母亲和妹妹们过来。
对这个将来有可能成为他妹夫的男孩,阿瑟还是很喜欢的,加百列比他的办事能力强多了,又很富有,将来照顾妹妹绝对没问题。可他从没有想过阶层问题,只担心经济问题。
在伦敦的这几个月,他一开始是伤心愤怒于魏尔伦居然会打伤他;过了这个阶段后,他开始考虑更实际的问题:怎么赚钱。
没钱万万不能,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实。维塔丽要是想顺利的跟加百列结婚,家里至少要能拿出5万法郎的嫁妆。
嫁妆的其中一部分可以是地产,地点倒无所谓在哪里,只要每年能收到租金就可以了;现金的话,上次舅舅和维塔丽去第戎要回来的3万法郎还放在银行里没动,这笔钱他准备跟母亲商量,全留给维塔丽;他准备放弃自己将来应得的遗产,将他的那一部分留给伊莎贝尔,以弥补伊莎贝尔得不到那3万法郎现金中属于她的那一部分的损失;家里的小店留给弗雷德里克;至于那1万多法郎的嫁妆缺口,他要想办法凑足。
加百列一直在跟他说要他考虑申请牛津大学,他计算了一下学费和生活费,在牛津大学和在巴黎大学所需的费用差不了多少,他要是去牛津上学,跟加百列合住,就能退掉巴黎的公寓,德拉埃会去跟福兰同住,维塔丽住在福楼拜家,这样一年他们能省下500法郎的房租,200法郎的其他费用。
加百列到底为什么一个劲的鼓动他去牛津,他现在已经想明白了:这小子想让维塔丽也去牛津。唉!站在朋友的角度,他得说,加百列想的完全没问题;但站在哥哥的角度,他就想打死这个臭小子了。
*
这几天加百列天天上午就过来,接兰波姐妹出去玩。
他这几天没提过奥兰夫妇,维塔丽也没提。她心里还在纠结奥兰夫妇可能会瞧不起兰波太太,但既然双方还没见面,她就可以假装这事不重要。
加百列是个很好的地主,带她们买东西、吃饭、喝下午茶,花钱的姿态可大方了。维塔丽也想花钱来着,结果加百列挺严肃的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连一顿下午茶都请不起?”
好像有哪里不对。“可我不能总让你花钱,我换了一些英镑。”她拿出钱袋。
加百列很诧异,“你是我的女朋友,我请你吃饭、喝下午茶,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
嗯……好像是哦。这是这个时代男人的自觉和责任,陪同女性出门,吃喝玩乐这样的开销是不能让女性花钱的。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就意味着女性没有经济大权,所以出门花钱是“男人的事”。女性只有在单独或是带着仆人出门采购的时候,才是“自己花钱”。而这其中至少6成是为了男人或是家庭消费。
就是后世某宝年度大数据分析,也是女性为家庭消费的更多。
维塔丽又想给他买点什么,但看看商店里男性衣装和佩饰的价格,她手里的这点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能也只能买一打手帕什么的了。
她想起来她确实给他准备了礼物:绣有他名字首字母的手帕。选了巴黎市面上最好的全棉手帕和亚麻手帕,各买了一打,闲暇时绣好,在包装盒里叠放的整整齐齐,准备当成圣诞礼物送给他。
这份礼物好像有点轻微了,但她想不好还有什么更好的礼物。服装之类的他不缺,珠宝之类她买不起,还真的很难找到什么合适的礼物。
她试着问他想要什么礼物,结果逗乐了他。
“你想送我礼物吗?”他笑着捏了捏她脸颊。
“别捏我脸。”她瞥他一眼。
“小傻瓜,不用特地送我什么礼物,你能来伦敦,我就很高兴了。我什么都不缺,只是……缺少你的陪伴。你知道牛津的同学都怎么说吗?”
她瞪大眼睛:“你告诉别人了?”
“那当然!你知道牛津的学生是什么样子吗?他们会没日没夜的喝酒,有一半人都不怎么去上课,或者就算去上课也是醉醺醺的,或者干脆就不听课。他们只是需要一张大学毕业证书,根本不在意学的是什么。”
“说重点。”
“我的意思是,他们也——”他看了一眼伊莎贝尔。
维塔丽示意伊莎贝尔捂住耳朵。伊莎贝尔噘着嘴,不情愿的捂住两只耳朵。
加百列笑着在她耳边说:“他们会去找那种女人,你知道的——”
“妓-女?”
“差不多吧。”
“你呢?你有没有找过?”她警觉的问。
“没有。我还很年轻,不想沾染那些。”他一副“我很乖”的表情。“他们认为你有个女朋友,或者未婚妻,压根不影响你去找别的女人。”
维塔丽脸上露出了嫌恶的表情,“yo——”
她的小表情很好笑,于是他忍不住在她脸蛋上响亮的亲了一下。
“你千万别找那种女人,你要是得了梅毒,那可就全完了!梅毒是会死的,死的时候还很丑,你身上还会很臭,还会很疼,疼得你半夜睡不着。”
他忙说:“我知道我知道,我又不是笨蛋!”
维塔丽心想你们男人什么鬼德行啊!得梅毒的王室、贵族和艺术圈大佬还少了吗?男人压根不在意会死得很难看,只求一时爽的好吗。
男女之间的那种事有那么爽吗?
她已经不记得很多以前(或者说后世)的事情了,她越来越熟悉19世纪的生活,越来越习惯。
其实他不应该跟她说这些事情,他就不怕吓跑她吗?还是说,他实际上在为可能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做预警?她怀疑的看着他。
“今天要去哪儿?”
“国家美术馆The National Gallery。”
“在哪里?哪条街?”
“特拉法加广场附近,查令十字街不远。那儿有不少画,还有一些达·芬奇的作品,你不是很喜欢达·芬奇吗?”
他也是很有心了,记得她在学习绘画,带她出来不止是逛吃逛吃,还能带她上美术馆参观,算得上很细心。
算了,暂时先不问他在牛津到底学了什么坏毛病。他是个聪明少年,又不像阿瑟那样太过于聪明、敏感。阿瑟的问题是他深受自身与时代的割裂的影响,所以几乎是有点自毁倾向的;而加百列完全不存在这个问题,他能很好的顺应时代、顺应社会,不会想要冒险。
*
国家美术馆的建筑外观参考了希腊神庙,门前有数根廊柱。
美术馆里面确实有不少绘画作品,从文艺复兴时代到当代。
非常意外的,维塔丽在美术馆里居然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文森特·梵·高。
他站在一幅提香的作品前面,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已经占了多久。
他穿着一套黑灰色的西服套装,戴着一顶时下伦敦流行的男式高顶礼帽,脸色有些憔悴,还——瘦了。
他本来相貌长得就一般,算不上英俊,只能说普通,脸上瘦了之后,颧骨有些凸出,更不怎么好看了。
她试着喊他,“梵·高先生?”
他似乎没听见。
加百列悄悄的问:“你认识他?是什么人?”
“在巴黎认识的,他是古皮尔公司的职员。”
加百列恍然,“古皮尔,我听说过。”
她又喊了一声,“梵·高先生。”
文森特这才回过神来。
他吃惊的看着眼前的少女,“你、你怎么来了?你在伦敦?”
“我和母亲、妹妹来伦敦看望哥哥。这是我妹妹伊莎贝尔。你呢?你怎么在这儿?我以为圣诞节之前古皮尔会很忙。”圣诞节之前的销售季节几乎是各种店铺都生意火爆,古皮尔公司也一样。
文森特仓促的一笑,“是很忙……”
“你经常来美术馆吗?”
“是的,经常来,只要有时间就来。”说着,他忽然叹息了一声。
“我第一次来,你能跟我说说国家美术馆里都有些什么值得一看的画作吗?”
*
于是,文森特·梵·高成了业余导游——
他对美术馆里的大部分绘画都能说的头头是道:作者、主题、用色、光影明暗,国家美术馆里收藏的都是公认的精品,也就不存在什么拙劣的画作,每一幅画都值得好好讲解一番。
她为文森特与加百列互相介绍的时候,没有说加百列是她的男朋友,但文森特一看她挽着加百列的手臂就明白了。
他又忍不住在心里哀叹。
维塔丽之前没提过有个小男友,现在看来,这位奥兰先生年纪虽然不大,但可能出生相当好,毕竟衣服有钱就能买到,那种从小养尊处优的举止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学会的。
漂亮女孩当然会有很多人喜欢,这个道理他懂,就像乌苏拉——啊,乌苏拉!
他心里乱纷纷的。
从巴黎回到伦敦后,他又每天都能见到乌苏拉了。
他的阅历不多,但仍然能明白,维塔丽不太可能成为贤妻良母,不是他所需要的能安于家庭的女孩。他很明智,乌苏拉更适合他,也更有可能成为一个贤妻良母,但维塔丽就像夜幕上的皎洁月亮,他不由自主被美丽的少女吸引。
维塔丽是理想,乌苏拉是现实。
他挣扎了一个多月,终于在昨天晚上,向乌苏拉求爱了。
不是求婚,只是求爱,但他没有想到,乌苏拉果断的拒绝了他。在他去巴黎的期间,乌苏拉跟以前的一位房客订婚了。那个房客是英国人,是个不错的青年。
文森特大为吃惊,她压根没想过会遭到拒绝,他不能接受被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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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塔丽没有问到乌苏拉,她可能已经忘了他提起过乌苏拉。她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认识的人”,很有分寸。奥兰先生没怎么正眼看过他,他也不在意。
他在熟悉的领域很会说话,只要让他说那些绘画,他可以滔滔不绝的说下去,似乎这样就能忘记自己的失败。
他没想到会在求爱失败的第二天就见到维塔丽,他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了。
他心里越来越乱,也越来越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他想要一个妻子、一个家庭的打算目前看来遥遥无期,因为乌苏拉的拒绝,他可能没法继续住在罗伊尔太太家。
而维塔丽,他不敢接近的女孩,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心绪纷乱,觉得实在痛苦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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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贝尔还是个小女孩,懵懵懂懂;而加百列已经看出来了,这个相貌愁苦的年轻男人似乎……喜欢维塔丽。
他不太确定,但文森特的视线总是落在维塔丽脸上,这还是看得出来的。
维塔丽是个漂亮女孩,漂亮女孩走在哪儿都会引人注目,但路人的视线匆匆扫过,跟专注的注视还是不一样的。
加百利似乎第一次发现,原来他还是很可能会有情敌的。
他心里很不舒坦,似乎是因为“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他人觊觎了,这可一下子激起了他的占有欲,他很技巧的提前终止了维塔丽想继续看下去的打算,彬彬有礼的向文森特告辞,带兰波姐妹离开了国家美术馆。
维塔丽没有怀疑什么,她认为加百列或许跟兰波太太有什么秘密约定,他每天都会在晚餐前送她回公寓,并且从不留下吃晚餐。
兰波太太不爱留人吃晚餐,提都没提过。
维塔丽因为对人情来往、社交礼仪的缺乏,也没在意过。她还想着加百列从小锦衣玉食,多半吃不惯兰波太太的家常菜。
她是有点奇怪文森特为什么不待在古皮尔公司的销售厅里,怎么跑到国家美术馆去了?按说他在伦敦住了快一年,国家美术馆应该去过很多很多次了才对。他在巴黎也去过卢浮宫和卢森堡宫参观画展,他在画展和美术馆、博物馆里待着很自在,因为艺术品比人际交往简单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