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

冯主任一言既出, 不仅仅是林欣的表哥张副校长, 其余校领导也面色难看。

这都9012年了, 还闹出这种丑事, 幸好当时朱校长干净利落地就处理了, 不然, 指不定成为鸽一多大的污点。

其实, 这一帮子书记、副校长中，在接到13班学生的集体举报信之前, 绝大多数都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怪也只怪张副校长瞒得太死。

想到这里，校领导中稍沉不住气些的, 都去看张副校长，目光隐含责备。

而张副校长虽然正为表妹林欣的事心虚, 但他心里也是不服气的。

他觉得这个教育部的领导脱离教学一线太久, 想问题完全理想化了。

差生差自然是有理由的，基础差、态度差、家庭环境差，这都能影响学习成绩，哪能都怪学校。

想让那些交钱进来的关系户都考上本科，不如直接许愿世界和平天下大同。

朱校长见张副校长表情隐带愤慨，忙尴尬地轻咳一声，接过话头：“冯主任，我们知道这件事后, 也很震惊, 于是第一时间就将涉事老师开除了。”

“现在担任这个班级班主任的, 是一位教学经验丰富、成绩突出, 也相当受人尊敬的数学老师，另外年级里重点班的任课老师，也有在带后进班的课。”

“处理完此事后，我们校领导班子专门召开了几次内部会议，严肃反思了过去几年来的教学方针与师资配备，绝不会再让类似的事情重演。”

冯主任“嗯”了一声，也没有多说什么，神色依然淡淡的。

与本省另一所省重点，省实验中学相比，鸽一的尖子生数量更多些，但相对来说，内部两极分化也就更严重。实验今年高考的本科上线率已经达到了100%，远高于鸽一的93%，但重本率竟还比鸽一低一个点。

所以他此行目的，除了参与例行的教学质量评估验收工作，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摸底调研鸽一后进班级的教学情况。

见冯主任不再说话，朱校长示意许副校长恢复介绍。

他们一行人走的是鸽一校内有名的一条参观路线，每年家长开放日的时候，学生志愿者们也会沿着这条路，领着有意向报考鸽一的孩子家长参观学校。

从校门走到实验楼，路过竞赛班上课的阶梯教室，一路沿着绿茵操场，走到主教学楼前的聚清池。

许副校长介绍道：“右手边便是我们的实验楼，除去各个设施完备的物理、化学、生物实验室之外，值得一提的是，实验楼右侧便是阶梯教室，高中竞赛班每周二、四、五会在阶梯教室上课，其余时刻则回到各自的行政班级上课。”

“近年来，鸽一学生在全国各级竞赛中表现突出，成绩斐然，这离不开教育局各级领导的支持，也有力地证明了我们竞赛班授课模式的行之有效。”

冯主任说：“嗯。”

他脸上依然没有什么笑容，更别提半句夸奖。

朱校长几乎就怀疑这位领导是实验派来，职业找茬的。

一行人沿着小路，绕过操场，走到主教学楼底下，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聚清池是一个规模相当不小的景观池塘，就建在教学楼前的环形广场上，池面也呈环形，两侧拱卫着大大小小错落有致的花卉与草堆。

许副校长介绍道：“各位请看，眼前这栋高大的六层建筑便是鸽一的主教学楼，教学楼前的广场被学生们戏称做‘梦中情鸽’，只因这里见证了许许多多学生的成长经历，每年校庆，校友们回返母校，都会在梦中情鸽聚首留影。”

“广场正中心的圆形池塘，名叫聚清池，池上白色小桥叫镇北桥，不过学生们都叫它‘状元桥’。每年高考，学校会举办出征仪式，学生们手挽着手，走过状元桥，学弟学妹们会喊楼，为高三的学长学姐加油。”

“......”

走到高二楼下时，时间卡得刚刚好，上午的第二节课下课了。欢快悦耳的下课铃声划过寂静的校园上空。

按照安排，几位领导会在高二级、高一级各听一节课。

高二1班的数学课，高一5班的语文课。

这两个班级是一星期前就安排好的了，每年的领导验收听课，各个学校都会提前安排好班级和老师，务必要把这节课反复打磨，以公开课的标准来上。

因此，看似是随机进班旁听，其实都是走走过场，

许副校长把一行人往高一五班领。

但毕竟是要进教室听课，人太多了也坐不下。几位副校长都撤了，就留下许副校长、张副校长和朱校长陪着教育局来的领导们。

朱校长心里捏着一把汗，生怕冯主任不肯去这些有所准备的班级，而非要去后进班旁听。

后进班的课程氛围他是心知肚明的，老师在台上讲自己的，学生在台下玩自己的。

好在冯主任并没说什么，就往高一五班去了。

教育局的王处长回头冲朱校长无声地比了个口型：“放心吧老朱。”

朱校长内心稍安。

一节语文课上下来，有提前准备的效果到底是不一样，课堂氛围活跃，老师耐心引导，学生踊跃发言，课堂互动堪称完美。

冯主任看了看表，说：“还有一节课？”

许副校长于是把一行人都往高二1班领。

冯主任走到班级门口，看着教室后排已经提前摆好的红色塑料椅，没往里走，而是看了看走廊，似乎在寻找什么。

朱校长顿感不妙，果然听冯主任说：“带我去13班听课吧。”

“比起尖子生，我倒更想知道，你们学校后进生的课堂，到底是怎样的。”

许副校长尴尬地笑了笑，勉强圆道：“主任，您看，这边教室都布置好凳子了，而且教学质量评估明确规定要听一节语文，一节数学课，这仓促之下，也不知道13班上的是什么课......”

冯主任面色不变：“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王处长也劝：“主任，鸽一的教学水平，在省里有口皆碑不说，放到全国那都是能排上号的，别的我不敢说，他们学校，对尖子生和后进生一向一视同仁的。”

冯主任眉间一蹙，显是不耐烦了：“哪来这么多话，怎么，你们鸽一的后进班，见不得人吗？”

朱校长见局面不好，忙说：“不不不，您说笑了。”

朱校长忙着做和事佬，一旁张副校长的脾气却上来了。他本就最看不惯这些领导指手画脚的样子，何况这个冯主任又完全是兴师问罪的态度。

想到这里，张副校长脖子一梗，正面刚道：“主任，一个学生的成绩不好，因素总是方方面面的，怎么能都怪学校呢？”

一旁的许副校长脸色都变了，朱校长呵斥道：“老张！”

张副校长给他一吼，更是火大，非但没住口，反而更来劲：“这些后进班的学生大多是交钱进来的，本来心思就不在学习上，鸽一的老师再好，也不是神，学生不想学，我们还能逼着这些人学吗？！”

“说真的，您也别去看了，我形容给您听，老师上面讲，学生下面玩，就这么个情况，去任何一所学校，都有这样的班，都一样！”

张副校长想到13班就来气。林欣收钱固然不对，但13班成绩差的锅，怎么都不能推他表妹一人身上。

冯主任眯起了眼睛，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副校长，开除的那位老师，恐怕和你有点关系吧。”这点事情，他来之前早就查清楚了，只是没想到，这位副校长的态度果真如此顽固。

张副校长说：“我表妹收钱是不对，但无论如何，差生就是差生，神仙来了也教不好。”

正是下课时间，学生们见一群领导模样的人居然站在走廊处争吵，其中还有他们熟悉的校长、副校长，都远远围了一圈看热闹。

“张副校长怎么吹胡子瞪眼的？还说差生就是差生？”

“啧，真让人心寒，平时不都说好生差生一个样，果然，一气之下，大实话说出来了。”

“反正神仙来了也教不好，我等还是自生自灭吧。”

学生们的讨论声隐隐传过来。朱校长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张副校长的脸涨得通红，气还在头上。

好在此时，上课铃响了。

学生们顿时像被念紧箍咒一样，也没工夫继续围观，又潮水一般地涌回教室里去了。

冯主任似笑非笑：“君不闻，有句话叫有教无类？”

“差生教不教的好我不知道，但鸽城的两极分化这么严重，我倒是明白原因了。”

他背着手，慢悠悠地往楼上去了，边走边打量楼梯两侧，墙上挂的班级宣言，竟是铁了心要去13班听课。

朱校长和许副校长对视一眼，顾不上责骂张副校长，“哎！”了一声就忙迅速追上去。

**

好巧不巧，13班正上的，也是一节数学课。

他们和1班隔了两层楼，因此对于发生在3楼走廊外的争吵一无所知。

王老师正在讲一道昨天晚上作业里的题。

对于13班的崽子们来说，本来下决心做作业就已经是一大突破了，偏偏作业中还这卡那卡，这不会那不会的，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

所以每次，王老师讲题的时候都分外细致，每个步骤都展开来讲，且还要安抚底下人的情绪：“不会做正常，多做做就会了，这种题，套路都是一样的，慢慢来......”

然而，底下的人很不给面子地，昏昏欲睡。

王老师没辙了，搬救兵：“周舟！”

讲台底下，刘妍妍迅速看表，嬉笑着推了推她：“哎，这次老王有进步了，坚持了5分钟才叫你。”

周舟的讲题天赋，那是连竞赛班的人都叫好的，何况是讲这些放在高考中难度都不算高的题目。

自从王老师发现周舟讲过的知识点，同学们往往掌握的更扎实之后，就很喜欢让她上去给大家讲题，他自己则坐到周舟的位置上，抱个小本本记录。

周舟的思路，往往给他带来很大启发，而且她能变着花样解题，却不让人觉得难以接受。

因为13班的同学底子差，周舟甚至会画一两个类似于思维导图的东西，帮助大家理解解题过程中的思路变化。

王老师把这些思维导图也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研究学习。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周舟每周待在13班的时间太少了，所以老王更是加倍珍惜起来。

周舟听到刘妍妍这么说，笑着打了她一下，抱起本子上台，老王则神色自然地从讲台走到她的座位上，两人换了个位置。

这样的事情上演十几次了，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一切都如行云流水般自然。

文鸣掏出手机，吆喝道：“321，手机准备---！”

一群人蹭蹭从桌肚中掏出手机，严阵以待，准备拍照，很多人直接点了录制。

周舟知道他们是懒得动笔抄，有些无奈地劝：“拍了要回去看啊，不然也没用的。”

她转身，对着黑板书写起来，边写边讲：“其实套路都是一样的，记不记得我上次讲过的，每日一练76页，第5题，这个题只是在那个的基础上，增加了一个参变量......”

冯主任从3楼走上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讲台上站着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女，扎着短短的马尾，显然也是学生。

她背对着底下同学，扬着纤瘦的手臂，正在黑板上流畅地写下一串字母式子。

但和常见的老师叫同学上黑板做题又不太一样，如果是那样，老师一般都会站在不远处，看着讲台上同学的做题步骤。

可此时，讲台周围都不见老师的身影，冯主任皱眉看了看教室，可此时老王坐在周舟的位子上，他一下子还真没看见有老师。

最诡异的是，底下的学生们全都举着手机，把镜头对着少女。

冯主任定睛看去，他们的屏幕上齐刷刷地，都是一片录制的模样。

无一例外。

“......”

冯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忽然感到有点迷惑。

他当然能看出张副校长盛怒之下的色厉内荏，所以，更能猜到13班的教学风气究竟有多见不得人。

冯主任自认已经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眼前的一幕，还是超出了他的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