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56（二合一）
黄维是北大的, 沈腾是清华的, 两人各自拉来一批手下的学生, 组建了AiL。两方各立山头, 各有派系, 明争暗斗是称不上的, 但一点商业互吹, 一点争风吃醋，简直不要太多。
刚来实验室的时候, 周舟他们哪知道这么多，都是还没毕业的高中生, 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看谁都觉得是仙风道骨, 一颦一笑都潜藏无尽智慧的科研大佬。
然而渐渐地, 白纸们发现了不对。
穿过走廊去通道尽头打水的时候，去打印室拿资料的时候，去公共休息室拿咖啡的时候，甚至是在厕所里蹲马桶的时候......
总之，只要是各种各样的公共场合里，都时常回荡着一些不那么有大佬气势的无营养对话：
“听说贵校给每人配了Adobe全家桶，真大手笔，佩服佩服。”
“害, 老兄, 这么说就是你不对了。你们隔壁的女生全员都打上HPV九价了, 放眼整个京城, 这玩意儿都少得很，你说到底是谁大手笔？”
“别别别，疫苗这波真吹不得，不患寡而患不均，说是一视同仁，但医学部那边的女生就总预约不到疫苗，我们这小破校，是真真无法和贵校相提并论。”
高中生们：“......”
这和学校论坛如出一辙的油腻画风是怎么回事啊。说好的不苟言笑科研大佬呢？！
一开始，博士生大佬们为了在晚辈面前维持形象，见他们来了，还会肘肘对方，随后摆出一个沉稳的，属于大佬的礼貌微笑：“小周/小方/小孟/小南，你们也来接水/打印/拿咖啡/上厕所啊？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随时问我们哦。”
到了后来，他们彻底放飞自我：“啊，来了兄弟，保送了是吧？分下战壕吧，从此逢年过节的，商业互吹哥带你一个。”
学生们之间这种恶性互吹的不正之风盛行已久，两位主持实验室的大教授，平时事多人忙，对此，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暗暗煽风点火。
不过虽然两人都忙，沈腾是实验室的最初创建人，来的到底比黄维要多些，除了管日常运作之外，不就是想培养实习生苗子吗。
可谁知道他这飞M国开年会的功夫，实验室里就进来这么惊才绝艳的一小姑娘。
沈教授现在慌的一批。
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先机。
他不在这么久，黄维那边都不知道怎么可劲儿地挖人呢，肯定许了不少好处。
周舟有点哭笑不得，手里的一沓资料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
沈腾琢磨着她的表情，忽然一拍脑袋：“糊涂了糊涂了。”
这位长江学者，教育部“四个一批”人才，享受政府特殊津贴的教授忽然神色诡秘地挑了挑眉毛，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低声说：“我听他们说，你还没保送呢吧？怎么，明年打算签哪家？”
见周舟不语，他也不以为意：“年轻人，不是我说，这种事儿要趁早考虑啊，晚了就完啦。”
苏博一：有这种老板忽然觉得好羞耻是怎么回事。
恰好黄维从外边推门进来，手里还捧着个老干部风格的白色瓷杯，里头泡了一水儿的桂圆枸杞。
沈腾入戏太深，短时间内表情管理失败，还停留在一脸诚恳，循循善诱的模式，见这家伙进来了，讪讪地靠回椅背上。
黄维看他这神色哪还有不明白的，当即冷哼了一声。
苏博一汗颜道：“咳，那个......设备调好了。”
沈腾从鼻腔里哼出一口气，双手交叉盘在胸前，大剌剌地往椅背一靠：“那你还等什么，讲吧。”
会客厅里的四位学生：“......”这变脸要不要这么快啊。
小小的插曲过后，气氛倒是活跃不少，然而这道令人头疼的难题依然摆在眼前。
苏博一的汇报，无非是实验室门口LED大屏上那个excel表格里的各个项目都拆开来，具体讲了一次。
自从半个月前知道科学院团队也参与到竞争中后，AiL在黄维的主持下，还特意举办了一个全体会议，讲解竞争局面的不容乐观，好让大家打起精神来。
也正是因为科学院加入了竞争赛道，原本项目核心组悬而未决的最后一个名额，也以极高的效率，通过成员推选、当场竞赛的方式，给到了周舟。
然而啪啪打脸的是，他们依然落后了。
......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战绩零杠五。
黄维倒还好，他这段时间是一直跟着的，对组里的情况也很清楚。反而是沈腾，完全收起了先前那副有些调侃的神色，沉吟道：“区区半个月......不可能。”
沈腾曲起指关节，敲了敲桌子，骤然抬头，双目如电，缓缓扫过椭圆会议桌边的每一个人：“思路还如此接近，肯定是有人把我们卖了。”
众人：“......”虽然您说的没错，但莫名有种谍战片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沈腾纠结道：“但既然是邓老拉的队伍，怎么可能会接纳这种人。”
邓三是所有人心中的一座丰碑。
不管是什么年代出生的人，只要现在还在搞科研，就没理由没听过他的名字。
尽管已经是国内执牛耳的大教授，沈腾到了邓三面前，也得恭敬地叫上一声邓老前辈。
这样的敬仰，既是源于他为这个国家所作出的贡献，更是出自于对他个人品行的由衷敬佩。
从邓三大学毕业分配到科学院的第一天起，到今时今日，近六十年的时光里，他从未拿过群众一针一线，从未挪用过项目经费，从未乱搞过私人关系。
他有一股劲儿。
板凳甘坐十年冷的劲儿。
周舟垂眼看向面前的桌子。
众人皆是默了一会，终于还是文微微性子直，摸了摸鼻子，憋不住也就说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邓老毕竟上年纪了，虽然心血犹热，但对下面的事，总不能像先前抓的那么严，就算是真的被人蒙蔽了，也......”
也在情理之中。
她还是没忍心说下去，但在场众人皆是心知肚明。
凡是混过实验室的人都知道，一个大项目，牵头主持的教授往往只是挂名，实际实验室里另有他人，专门负责管理实验室的琐事，大到每个项目的每日进度汇报，小到实验室的值日排班，都会由这位实际负责人负责。
到了AiL这里，沈腾和黄维是挂名主持的教授，而两人的学生苏博一和文微微就担任了实际负责人的角色。两位教授已经属于非常负责的了，来实验室的频率很高，有些实验室，卦名教授甚至可以半年才出现一次。
而在科学院内部，虽然他们不能特别笃定，但邓三毕竟上了年纪，不管他本人愿不愿意事必躬亲，底下的人必然是要拦着他的。
在实验室里皇位一向是严肃而不苟言笑的，此时也不由叹了口气，说：“邓老是一腔热血犹未冷，但如今世道......各行各业，都有为了利益，为了成功而不择手段的人。”
“所以我们要赢。”
空旷的实验室里，黄维的话音未落，蓦然接上了一个坚定的声音。
女孩的嗓音软软的，音量也不大，但莫名就从最深处透出一股子执拗的意味。
这不是文微微的声音。
一行人都把讶异的目光，落在这个高二女生身上。
在两位大导师面前，苏博一和文微微稍微好些，但就算是只比他们低了一级的王笛尔，从进来以后，就没敢说过话，一直默默当一块背景板。
沈腾见过的学生相当不少。他从进门见到周舟的第一眼起，就认定她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公主。
并不是说不好，只是还过分稚嫩了，一看就是从小在优越的家庭环境下被宠着捧着长大的，学习成绩又这么亮眼，想必从来没体会过失意的滋味，更没过过艰苦的日子。
但此时，他愣住了。
沈腾忽然发现，这个小姑娘娇贵美丽的外表下，似乎透着什么极顽强的精神。
周舟一言既出，并没有过多犹豫，毫不避讳地一一迎上了几人惊讶的目光：“邓处......邓老不是会囿于科学院的人。他的眼光放得很远，从来都是立足国家，放眼世界。”
“他究竟知不知道现在有人窃取了我们的成果，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必须赢。”
“我们赢下卑鄙的盗窃者，邓老只会为我们高兴，为我们感到欣慰。”
“因为我们会向他证明，时代再过浮躁，终究还是会有愿意坚守本心，一往无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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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从会客厅里出来以后，文微微都仍然处于懵逼状态。
她肘了肘周舟，见少女一脸不解，又拉她拐了个弯，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才责备道：“舟舟，不是我说，你刚刚说的实在太过了。”
周舟有些意外，却又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反驳，只是用亮亮的黑色眸子望着她。
文微微说：“两位大教授在听汇报布置方向，你讲那一番话是什么意思？你是领导你在发表讲话吗？”
“你不要觉得沈教授很搞笑，他凶起来，是能把女生活生生骂哭的，在实验室，教授就是天，你这样的性格怎么去和人家相处？”
“你的确是很有天分，但你只是学生！你不是给老师训话的，你是负责听他们训话的！”
“你博一学长，我，王笛尔，我们三个，哪个和教授们相处的不比你久？哪个在实验室的资历不比你高？我们说话了吗？”
“是，两位教授刚刚没批评你，还表扬了你，说你说的对，但那是因为他们肚量大，人好！万一你以后碰上个小心眼的导师怎么办？他顶撞他，他刁难你，毁了你的前途，你上哪儿告去呢？”
“舟舟，真不是我想说你，你这......”
文微微深深觉得头痛。
看着娇娇气气的一个女孩子，头怎么就这么铁呢。
她是真的为了她好，不然也不会说这么多。
这么好的一个苗子，文微微不忍心生生看着她被这种事情毁了。
实验室看着不大，里面的矛盾纠纷是真的不少，文微微当惯了大姐大，训起人来当然是一套一套的。
但和往常那些被训了就一脸忿忿，或是不停回嘴解释找借口的人相比，周舟安静得都让她觉得异常了，没有为自己解释哪怕一星半点，只是一直看着她，时不时点点头。
她目光平静地与自己对视，间或眨一眨眼，纤长浓密的睫毛扑闪，像个洋娃娃。
文微微说着说着，气也就消了：“......算了，有一说一，你刚才说的其实真挺好的。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从来没和邓老接触过，只在台下远远见过几次，但你那么一说，我立马觉得他就是这样的人。”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周舟说：“谢谢微微姐，其实我也知道我这么做不太礼貌，但是，邓老......算是我的执念吧。”
她看了看文微微，对方脸上的神情真挚，却带着疑问，显然并不理解她所说的。
‘他们都是我的执念，我看不得任何人说他们不好。’
‘我也不是喜欢出风头，而只是想向大家说清楚，他真的不是这样的人。’
这两句话，她终于没向文微微说出来。
因为她觉得，对方是不会理解的。
这件事情本身也没有对错之分，文微微当然也是好意。
只是，没有在那个年代生活过的人，真的很难理解她的这种心理。
周舟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她在科学院呆过，在边疆国防基地也呆过，平衡上下级关系，搞好同事关系，在她眼里也是很自然的事，她并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不然从前也不会有那么多朋友了。
虽然教授们还不是她完全意义上的领导，但总是长辈和上级，当众顶撞上级，的确是很掉好感的做法，会给人留下狂妄自大的负面印象。
只是她真的听不得有人那样说邓三。
因为她知道他很好。
因为太过珍惜，也太过怀念，所以更听不得人对他们有一星半点的误会。
文微微见她怔忪，也没再说什么。
其实说穿了，不经过社会的毒打，这样顺风顺水的年轻人，根本就不会明白现实的残酷，生活的无情。
还是年纪太小呀。
文微微这样想着，随手拍了拍周舟的肩膀，就越过她，往核心组实验室那边去了。
周舟一个人站在过道外的楼梯间，望着学姐远去的背影，忽然有点想傻大个了。
或许是舒予期和傻大个实在有点太像，他的出现，让她想起了许多刻意遗忘了的事。
周舟想，就算傻大个再傻，如果他也在这里，肯定也会做出和她一样的反应吧。
只可惜他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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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谁都不是搞刑侦的，窃贼究竟是谁，一时半会都查不出来，关键是也没那个时间。
实验室是有监控，但核心组几人没时间看，大教授们更没时间看，如果让核心组以外的其他人看，且不说他们有没有空，光是这件事本身就会加剧流言传播了。只怕到时候，人还没查出来，就已经打草惊蛇。
这种微妙的事，经手的人越多，越复杂。
周舟却明显感觉到，自从那次的六人会议，她不明显地“怼”了两位教授后，苏博一和文微微对她的态度都变得微妙起来。
倒也不是不认可她的数学水平，毕竟这是板上钉钉摆在那儿的事，只是在心智上，他们却完全把她当一个没有社会经验的愣头青看待了。
今天下午苏博一推门进来的时候，文微微正处于忙的巅峰。
这周她有两篇论文的ddl，于是数据的活儿里有七成都是周舟做的。
苏博一本以为文微微知道他回来，很快就会自觉带上资料出门，但等了五分钟都不见她有动静，他只好走过来，一脸无奈地敲了敲文微微的桌子：“我讲完了，姐，老板叫你去汇报。”
文微微哀嚎一声，目光却丝毫没离开眼前屏幕，十指翻飞，大力敲击着可怜的键盘。
这周文微微特别忙，她和周舟两人是共同负责一个部分，按理说，让周舟去汇报也没什么，甚至效果可能更好。
毕竟这些数据的第一经手人是周舟，文微微这么忙，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所有数据都过一遍，
但苏博一犹豫地看了眼她旁边的周舟，终于还是没说话。
周舟也默默看着文微微一脸崩溃的样子，和因为焦虑脸上冒出的痘，说：“姐，你这么忙，要不我去。”
文微微迟缓地摇了摇头：“唉......算了，还是我去吧。”
“命苦哪......我就是一搬砖的命。”
她疯狂吐槽着，把键盘往里一推，慢腾腾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后，仿佛整个人都被调成了十六倍速，抄起桌上的数据单就风一样地往外走，路过苏博一的时候随口说：“博一你也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文微微走得飞快，苏博一忙着追她，一时忘了带上门。
半掩着的门外，文微微略有些尖锐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伴着轻轻重重的脚步声：
“核心组接触教授的机会多，你以为是儿戏吗？以后别想着让舟舟去汇报了，你忘记上次开会了？”
“......”苏博一回了什么，倒是听不清楚。
“她厉害是厉害，毕竟年纪太小，被骂哭了怎么办？”
“你别扯了，什么教授人好，你敢说你刚没挨骂？”
“小孩都这样，性子直，哪有什么挫折承受力？哥我求你心里有点数吧，你忘了自己高中时是什么蠢样了？”
过了一会，苏博一垂头丧气地推门进来，回了自己位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