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密辛
黑夜中, 二人相拥着, 宋俨明感觉得到容玉的不安, 他安抚似的亲了亲他柔软的发,
“放心, 这世上知晓这个秘密的大多已经不在了,若是这消息是知情者透露的,一个个排查过去, 总会有线索。”
容玉静默片刻,问他,“当年顾夫人……为何会到侯府?”
《宦海》书中对于宋俨明的身世讳莫如深,也没说个所以然来, 只知道当年顾宛难产生下他,便去世了,这世上, 除了宫中那位小皇子, 就只剩宋俨明这一条皇家血脉了。
宋俨明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冷然,
“若无顾夫人,我当年恐怕难存于世。”
“顾夫人?”
容玉惊讶, 他心思, 这顾宛不是他生母么, 为何宋俨明会用一个如此尊重但生疏的称呼, 又听见宋俨明的声音轻飘飘而来,
“我并非顾夫人所生, 我的生母乃张皇后。”
张皇后?那个死于非命的张皇后?
容玉震惊极了,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而后,在宋俨明低沉的声调中,他终于知道了那个不为人知的皇家密辛。
当年,玄宗只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一朝被势力庞大的外戚赵家推上皇位,做起了傀儡皇帝。
玄宗在潜邸自有发妻,便是宋俨明的生母张皇后,他登基后,在赵家的示意下,又纳赵氏嫡女为妃,自赵女入宫,赵家早就打起了废后的主意,然而赵贵妃三年一直无所出,张皇后又是温厚贤良,赵家找不到任何名义废后。
道元三年,张皇后有孕,消息一出,更不知惊起多少惊涛骇浪,玄宗自要力保妻儿,然而玄宗最终还是未能保住张皇后,在一次元宵节的走水中,张皇后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而后玄宗隐忍不发,蛰伏数年,最终在宋老侯爷宋道远等人的辅佐筹谋下,最终清算了赵家,而玄宗似对张皇后念念不忘,后宫空虚多年依旧没有采选,如今宫中的那小皇子还是玄宗酒后临幸的大宫女所生。
容玉吞了吞口水,“难不成当年张皇后没有葬身火海?”
“不,”宋俨明叹了一口气,“母后没有逃脱那场灾难,当时我在腹中已足月,她自火海中诞下我来,幸得顾夫人相救,我才得已存活至今。”
容玉背上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只后怕似得紧紧抱住他,又听见宋俨明道,
“顾夫人本是母后身边的女官,后被赐婚于宋老侯爷,顾夫人智勇双全,乃当世不可多得的奇女子,她本就担心母后遭人谋算,到母后临盆之际,自请入宫侍奉,可惜最终仍未保得母后性命,只救了我,后将我藏匿于平阳侯府半年,对外宣称有孕,我便这般做了平阳侯的嫡子。”
“……赵家怎么不会怀疑?”
宋俨明轻哼一声,“赵家自是有疑问,一则因为母后之死闹得太大,群臣要求彻查纵火一案,他们自是不敢再轻易生事端,二则我已过平阳侯府宗谱记名,皇家子嗣血脉极为慎重,若无入牒绝无继位的可能,所以他们也放松了警惕,直到陛下隐忍筹谋六年,最终连根拔除了赵家,朝堂才得以还复清明。”
容玉听了这么一出原著上没有写明的背景,心间震惊无比,可想想还是有些不对劲,
“可,可顾夫人明明没有妊子,怎会难产去世?”
宋俨明叹了口气,“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当年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他们之间的事,陛下与老侯爷都没有提过,只我不明白,陛下年轻时与老侯爷私交甚好,亲如手足,但后来不知怎的,二人间除了朝政之事,竟是没有一点私下往来了。”
容玉不由得回忆起书上的相关情节,许是对情节推动不大,所以作者未详细描述,但容玉作为一名读者也看得出来,宋老侯爷确实在后期突兀地与皇帝疏远了很多,所以容玉自然而然认为是皇帝绿了宋老侯爷才有的宋俨明,没想到背后竟是这样一出。
容玉咬了咬唇,感觉五味陈杂。
宋俨明的手在他背上轻轻抚着,
“好了,别多想了,睡吧,明日我有半日的休憩,在家里好好陪陪你。”
这几日下来,二人哪里有这样长久的相伴时光,容玉心底的阴影瞬间扫光,
“真的?”
“嗯。”
容玉好久没有跟他一起吃饭了,当下期待地捧着宋俨明的脸,
“明天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我可好久没有下厨了,十道八道都没问题!”
容玉想起来手都开始痒痒了。
宋俨明轻轻一哂,“你随便做,你做的我都爱吃。”
“你可真好养。”
容玉再复投入他的怀抱,压抑住心间那股无谓的不安,开始盘算起明日的菜色。
***
回京的日子里,二人聚少离多,虽不在朝堂,但容玉能感觉得出来朝廷的风起云涌。
皇帝的身子大概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这段时间里,宋俨明五日便有三日被召入宫中侍奉在侧,二人名为君臣,实为父子,皇帝再是贵为天子,在这样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容玉心里虽然遗憾宋俨明不能时常陪着他,但明白这样的时候他只能退居二线,索性便将重心放在他的事业筹划上。
已经回京了十数日,也是时候开始着手他的事业了。
这些日他白日都要忙活着四处选址,回到家里又要试制各种菜色,自是忙得很,宋俨明难得在家的时候更没有他休息的时候,只觉得每日精力都是掏空的。
容玉心间奇怪,他虽不是精力过人,但也没有这般易疲的时候,这会儿刚刚吃过饭,他又打了哈欠,感觉很困,只觉得浑身不爽利,想着许是在海岛上的时候太过安逸了,如今回京城一时间适应不了也不一定。
心下缓和一点,等吃了一碗冰冰凉凉的酸梅汤,稍稍解了心头的烦闷后,他不敢再操劳,便躺去了床上歇息。
等一觉醒来,心头的烦恶非但没有半分减少,反而加重了,容玉拍了拍胸口,一点儿都压抑不了那阵涌动的恶心,不由得跑去痰盂处吐了,这才好受了一点。
他让丫鬟打了水过来,沃了毛巾,擦干净了脸来,又喝了点温水,稍稍喘息,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目光无意间落在小腹上,心头突然咯噔了一下。
有了那个意识之后,他一下午坐立不安,等夕阳挂在天边的时候,容玉终于忍耐不住了,他没有跟任何一个人打招呼,只一个人悄悄溜出小院。
街上车水马龙,似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容玉来到一处医馆前,他心里砰砰砰的跳,感觉双腿都是发软的,他不敢走进去,踯躅了差不多有一炷香的时间,直到那医馆的药童走出来要关门了,他才慌不择路地上前去。
***
小院内一声怒喝,
“立刻去找!”
宋俨明脸色黑沉,面上充满了担忧,王朗赵明二人少有见到侯爷这般动怒的时候,吓得气都不敢出,连忙起身,便要开门去找回容玉来,还没走几步,但见院门吱呀一声,容玉从外面进来了。
宋俨明牙根耸动,面色冰冷,不顾下人在场,当下厉色斥责:
“与你交代出门必得带人,你是当做耳边风么!”
容玉浑身一抖,似是没有听清楚,只怔怔地抬头,眼睛的焦点慢慢凝聚,他的嘴唇抿了抿,却是没有说话。
宋俨明一滞,眉头微微一拧,他左右一扫,
“你们先下去吧。”
“是!”
宋俨明叹了一口气,当下牵了他的手回房了。
等将门关上,宋俨明发现容玉依旧是那副迷茫的模样,心间虽然还有气,但语气已经是软了几分,
“你究竟怎么回事,不知道别人会担心的么?如今什么时候了,我千交代万交代出门定要带着随从,你怎么偏偏听不进去呢。”
容玉眼眸动了动,“下,下次不会了。”
宋俨明眉头更是紧皱,
“你到底怎么了?”
容玉猛地一下扑进了他的怀抱,鼻子猝然一酸,
“哥哥……你别骂我了……”
宋俨明心间无奈,只觉得任何原则都没有了,他摸着他的脑袋,无可奈何道,
“我这是骂你么,你知不知方才我心里有多焦急,玉儿,就当是为了我,你听话些,成么?”
容玉咬了咬唇,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他只强自憋着,可哪里憋得住,大滴的眼泪立时滚落下来。
宋俨明早就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等脖颈间一阵湿意传来,心间一凛,立刻将他脑袋拨了起来,
“玉儿?”
容玉摇了摇头,满脸的泪痕,只紧紧抓着宋俨明的衣襟,
“你个混蛋,你说的张太医的药呢,都回京多少日了!”
他似乎难以自持,浑身都颤抖起来。
宋俨明猝然一惊,捧起了他的脸,他眼中有着剧烈的波动,眸色黑得可怕,薄唇动了动,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立时打横抱起了容玉,将他放在床边坐稳,慢慢半蹲下去,一手握住了他的手,另一只却是慢慢地婆娑着他的脸,声音低哑,像是不敢打碎一个梦境,
“玉儿……生下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