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父子君臣
容玉心间凄凉, 自己本应该猜到这一切。
皇帝怎么会容许自己倚重的皇子、一国最为亲贵的侯爵如此行径,不说专宠一人,他的身份还是父亲宋老侯爷宋道远的侍伎,名不正言不顺, 比娶一个妓子当侯府夫人更耸人听闻。
——扛天下大任者必须没有任何道德层面的阴翳, 玄宗早打算将天下托付宋俨明, 自是要为他扫清一切障碍。
这一切,自己本该早已明白的, 他这样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怎会让自己步步沦陷至此?
然如今说这话已是晚矣,容玉看着宋俨明那张刻在心间的脸,心潮涌动, 心碎如斯,不知何时起,他笑便会随他笑, 他难过也会跟着难过, 他占了自己的身体, 更是占有自己那一颗心,如今, 他早已情根深种,怎舍得放弃他。
舍不得,
死也舍不得。
喉头一酸, 只觉得摆在二人前面的情路千难万难, 风雨如晦, 但那又如何,他死也不会放手的。
只紧紧抱住宋俨明劲瘦的腰肢,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你是我的。”
“宋俨明,你是我的。”
***
祁阳宫殿内,全数的宫人都被赶到殿外,数十个太监宫女齐齐跪在门口,大气不敢出一声。
砰的一声碎裂声传来,众人更是浑身一抖,不一会儿,宫门一开,是陛下身边倚重的喜公公匆匆忙忙出来了,他挥着拂尘,尖利的嗓子急急道:
“全部退出去!退出去!”
喜公公头脸皆是茶叶沫子,衣襟已湿了大半,面上更是带了慌张惊恐,众人唬得不轻。喜公公向来深受圣眷,从无这般狼狈的时候,宫人们畏怕,立时诺了一声,便尽数往殿门外退去。
喜公公这才有间隙拿袖子擦了擦头脸,吞了吞口水,往紧闭的内门看了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便退出去了,将殿门锁上,守在门口。
殿内,龙涎香淡淡环绕,地毯上已是狼藉一片。
宋俨明跪在地上,眉目阴郁,他头上湿漉漉的,亦是沾着茶叶,额上还有一道新伤口,正隐隐流血,显然是身边摔在地上裂成两半的茶杯所致。
玄宗咬着牙根,双目红赤,此刻他正靠着龙椅喘息着,双手紧紧掐进椅柱,显是怒不可遏。
若是朝臣见到这样的画面难免惊掉大牙。
——一向深受圣眷的平阳侯如何会使得陛下如此生气?
“好你个‘丹阳学士’,可算是小瞧你了!多少人巴巴求着朕给林家女指婚,连楚王,朕的亲弟弟,朕都给回绝了,偏你还拂逆朕!朕竟不知你还是个痴情种!”
宋俨明喉结一动,跪俯下去,“请陛下收回圣旨。”
玄宗心间暴怒,疾行几步,从书架上抽出一把剑来,拔除剑鞘,扛在他脖颈上,
“你以为朕倚重你!你便连廉耻二字都不懂写了么!好!好!朕今日便替天下了结了你这个不知礼义廉耻的畜生!”
剑身颤抖,然对方却岿然不动,似是存了死志,玄宗急怒攻心,眼前一黑,地上郎当一声,人随着剑倒伏下去 ,宋俨明大惊,连忙起来扶住,将玄宗搀扶至龙椅上。
“陛下……”
半晌,玄宗幽然醒转,目及宋俨明眼中的担忧,他长长叹息一口气,此刻的他,不过是一个父亲,他像每一个民间父亲对待自己恨铁不成钢的儿子一般,空抚着他额上的那道伤口,
“朕生平最遗憾的三件事,一则护不了你的母后,二则让你脱了玉牒,三则……”
他目光暗了暗,没有再往下说,只悲怆道,
“重瑞才三岁,主少国疑,朕如何放心的了将这天下交付于他,当初赵家党羽覆灭,朕便发誓不让我朝重蹈覆辙,尤其这些时日的病榻缠绵,你知道朕在想什么!”
“陛下!”
宋俨明阻了他的话,嘴唇深深抿着,黑亮的瞳仁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半晌才道,
“悟以往之不谏,事届已过去,已成定局……陛下不用徒劳了。”
玄宗盯着他半晌,旋即扬天大笑,
“好,好好,不愧是‘丹阳学士’,机敏通惠,朕竟事事瞒不了你。”
有谁会知道,京中流传的民间皇子的传闻竟是座上堂堂的一国皇帝所为呢,自宋俨明十六岁冠礼,玄宗暗中便将专司密报的神机营交由他,没成想,历经十年的经营,竟连帝皇的手段也瞒不过他。
玄宗的眼神里有着藏不住的骄傲,心间隐秘的落寞更是翻涌上来,直教一代杀伐决断的帝王灼肝烧肠。
他此生有三子,大皇子早夭,存活于世的便只有宋俨明与那三岁的小皇子,小皇子资质平平,性子随了他的母亲一般怯懦,绝非继承大统的理想人选,若当年没有那场赵家之难,如今他岂能有这样纠结反复的时候。
他岂不知让宋俨明继承大统犹如登天,帝王之基,在于名正言顺,然而忍不住心魇,尤其午夜梦回,看见那国子监里四岁便与五经博士论经说书的侯府世子,他不止一次在心里骄傲地呐喊,
这是朕的孩子。
机敏聪慧,颖悟绝伦,世间无双。
然而,作为帝皇,他什么都不能说,只在赵家党羽的阴霾下,隐忍筹谋,步步为营,最终拔除这荼毒十数年的朝廷祸害。
而随着这一切的尘埃落定,他们注定了是君臣,也只能是君臣。但即便是臣,他也是托孤之臣,这天下,没有比放在他手上更令他安心。
为大任者,寡情为重,寡情才能通透,才能没有弱点,才能守得了这片江山。
念此,玄宗更是咬牙切齿,
“你当初是怎么应允朕的!”
宋俨明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又直直挺立着肩背,目中坚毅,
“我为人臣,自当尽瘁事国,死而后已,这句话,臣以前这般说,往后亦绝对尊崇,但我也为人夫,亦为人父,妻儿不能保全,枉为人哉!”
“他怎能配得上做你的妻!孩子……也可以生很多。”
宋俨明双目沉痛,“父皇!”
玄宗震惊,这一声父皇让他再难摆出君威架子,宋俨明从未叫过他一声父皇,平日里,只尊称陛下,纵然玄宗待他再是亲厚,他也是克己复礼,从不会逾越了本分,而今时今地,这一声父皇来得这般突然,竟为了一个名义父亲的侍伎!
“孩儿定当以性命守护这片江山,只那个人……我视之如命,万万不能舍弃,孩儿就这一件事拂逆你,求父皇成全!”
玄宗老泪纵横,摇头叹息,“为了那样一个人……为了那样一个人……”
宋俨明心间酸涩,隔了许久,才自嘲道,
“孩儿怎不知此路千辛万苦,艰难无比,但若事事像父皇说得这般轻松,父皇又何须落到如今子息单薄的地步。”
他直视着玄宗,眼中沉痛,“父皇……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依旧还忘不了顾夫人,不是么?”
最隐秘的区域被这般戳开,玄宗眼中狞光一现,旋即又化无乌有,最后只融为嘴边的一丝苦笑,那苦笑渐渐扩大,衰老的帝皇仰天长笑,整座祁阳宫殿似乎随着这笑声震颤起来。
宋俨明不语,只垂眼跪着,双手郑重摊平,叩伏于地。
“望父皇成全。”,,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m.. 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