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那天一早, 何楚尧就到了医院,还没进病房大楼就被谢昀呈的人拦下, 他被谢昀呈拉黑, 又没季星遥号码,一筹莫展。
他跟保镖商量,他不进病房就在门口看一眼。
保镖没吭声, 但表情已经给了他答案,没门。
何楚尧没别的办法, 只能站在门边等, 等谢昀呈从病房出来。
不时进出大楼的病人家属会打量他一眼,他脸上和嘴角被谢昀呈打得青一块紫一块, 现在还没消下去。
何楚尧盯着表盘, 一秒钟一秒钟盼。
这两天他度日如年,活在人间地狱。
其实他心里跟明镜一样, 谢昀呈在让他做选择,小布丁和华晨他只能二选一, 要是他选择跟华晨继续,谢昀呈不会把小布丁给他带走。
可手心手背, 他谁都舍不得。
清早的太阳升起,落在玫瑰花园,小布丁的妈妈就喜欢玫瑰。
他这么想着, 不由出神。
谢昀呈来了, 他昨晚没留在医院, 季星遥带着月月在病房陪小布丁。
一股颇重的杀气袭来, 何楚尧猛地转身,谢昀呈眼底泛着阴鸷,边走边挽衣袖,一看就是要打他的架势。
“你还有脸来?”谢昀呈在距何楚尧五六米处停下,他怕离近了克制不住自己就上去打他。
何楚尧自知理亏,不管谢昀呈说话多刻薄他都听着,“我能不能看一眼小布丁?就在门口看。”
谢昀呈把手表也摘下来递给保镖,剜一眼何楚尧,“你这不是废话?这辈子你就别想再看她。”
“谢昀呈!”何楚尧忍不了,“她是我女儿!”
谢昀呈不紧不慢道:“你的女儿?”
他又慢条斯理把衬衫纽扣松了两颗。“我那天还没把你打醒是不是?你连人都不配,你还配做父亲?是个人也不会在孩子病重时带着新婚老婆去病房,你想干什么你!嫌她死得慢了是不是!”
何楚尧呼口气,“我再混账也不会盼着我自己闺女不好!我当时就是太想看到她,想认她。”
谢昀呈已经不想跟他废话,他妈这种人自私到家了!就顾着自己,不顾孩子死活,还非要给自己找个感动自己的理由!
不由地,他上前两步。
何楚尧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跟谢昀呈保持安全距离,他不想像那天一样打起来,两败俱伤。
他极力压着自己脾气,尽量好声好气,“谢昀呈,这么多年朋友,我什么人你清楚,我不会不管小布丁。”
言外之意,他的孩子他肯定要负责,以后肯定也要带回家。
谢昀呈冷嗤一声,没接话。他拿出一支雪茄放嘴里,又想起来这里是医院,他把雪茄放在手心用力揉搓。
周围静默,只有风声从耳边呼呼刮过。
谢昀呈提醒保镖,“一会儿我要忍不住打他,你们拦着我点。”他怕一个失手把何楚尧给打死了,他还要搭上一辈子,不值。
他瞧着何楚尧,“季星遥当年在什么情况下还拼命保住孩子,生孩子时又怎么逃过的鬼门关,你不是不知道,有谁能比她更渴望认自己的孩子?”
何楚尧突然说不出话,季星遥的所有事他都知道,当年还债,买江南的房子,都是他经手,用了他们员工的名字。
谢昀呈本来不想旧事重提,可何楚尧到现在还一副自己委屈吧唧,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季星遥在月月四岁之前,在她能控制自己情绪之前,她是怎么做的?你眼瞎吗?”
“就你想看到你闺女,她不想?”
“你不是有小布丁视频?你想看在手机上不能看!”
“再不济,你学学慕靳裴行不行!你能有他抓心挠肺想认闺女?”
何楚尧双手叉腰,感觉呼吸不畅。“你就是不想让我认小布丁是不是?”
谢昀呈轻哂,“没不让你认,要是不让认,我跟季星遥还费尽心思给她找亲爸干什么?”
“但也不是瞎认!”
“适不适合相认也得经过我跟季星遥同意了才行。”
他眼睛微眯,眼神能把何楚尧给凌迟八百回,“结果你呢?你瞒着我和季星遥就去做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了也不通知我们,直接去找小布丁!”
“你去病房找小布丁就找了,我理解你迫不及待想看你闺女,可你好歹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你怎么做的!”
谢昀呈接下来的话,直击何楚尧心脏,“你别把自己假惺惺的懊悔当深情。小布丁不是你的命,你还有华晨,以后还会有好几个孩子。”
“月月人家好歹是季星遥跟慕靳裴的命,都快没命了,他们都忍着没认,你妈的你连一点痛苦你都不能忍!”
何楚尧眯了眯眼,他没反驳,也无从辩驳。
谢昀呈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跟谁一次说教这么多,“麻烦你以后做个人。”
何楚尧让步:“我这两天先不打扰小布丁,等她缓下来我再来看她,她...”
还没说完就被谢昀呈打断,“不必了,从现在开始,她跟你没任何关系。”
何楚尧强忍着没发作,把刚才被打断的话补上:“小布丁的所有治疗费我负责。”这是目前他唯一能为她做的。
谢昀呈语气嘲讽:“你负责?你知道一共要花多少钱吗你?就算运气好,这次的药能有效果,那也不知道要几年才能治愈,我可是请了M.K顶尖的一个医疗团队来给她会诊治疗。不是上千万上亿就能够的。你拿什么负责?拿你跟华晨的夫妻共同财产负责?经过华晨同意了没?”
何楚尧被谢昀呈堵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领证前为了给华晨安全感,让她对他们这段婚姻有信心,他持有的资产都加了华晨的名字,跟她共有。
他了解华晨,她不是没有同情心的人。
“你怎么骂我都行,别把华晨牵扯进来。”
谢昀呈没空掰扯这些,他给何楚尧下最后通牒,“这是第一次,下次你再来我直接打。”
何楚尧感激谢昀呈为小布丁做的一切,某种意义上谢昀呈是他的恩人,他不该恩将仇报,可他做不到一直不见自己闺女。
无奈之下,“我不希望,我们最后闹到法庭。”
谢昀呈忽然冷笑,“那就法庭见。”反正他有的是钱,到时他请全美最贵的律师团去打这场官司,“打不赢你,我不姓谢!”
撂下这句狠话,他抬步就走。
病房里,小布丁和月月在教季星遥弹钢琴,她们一人拿着季星遥的一只手,真正做到了手把手教学。
季星遥小时候学过几年钢琴,不过早就一点不剩的全部还给了老师。
谢昀呈进来,关上门。
“爸爸,早。”
“嗨,谢爸爸。”
谢昀呈刚才被气飞的魂魄终于回来,他揉揉小布丁的头,“去床上歇会儿,我来教。”
他伸手就要抱小布丁,却被月月挡住,“不要你,我来背。”
谢昀呈笑了,“你背得动?”
月月很自豪,“当然,我可是大力士,刚刚就是我背过来的。”
小布丁很配合,站在琴凳上。季星遥帮着把小布丁放在月月背上,小布丁瘦了不少,月月虽然背着吃力,不过也能坚持背到床上。
小布丁搂着月月脖子,月月两手抓着小布丁的腿,给自己打气:“冲呀!”小布丁跟也跟着喊,“冲呀!”
不到三米的距离,月月还没跑到床边,一只手滑下来,她下意识去救场,却只抓住小布丁的裤子。
“哦,不不。”
小布丁的裤子差点被扯掉。
“哈哈。”两个孩子趴到床边笑个不停。
谢昀呈把这一幕录下来,也跟着笑了,压抑了许久的心情这会儿敞亮不少。
俩孩子爬上床,拉被子蒙住头,凑一块说悄悄话。
谢昀呈坐在钢琴前,把季星遥朝边上挤了挤,开始弹琴,弹了首欢快的曲子,但明显他的表情跟曲子不配。
季星遥瞅着他,“又打他了?”她一早起来从窗口看到了楼下的何楚尧。
“没。”
半晌,谢昀呈说了句:“他要跟我打官司。”
“打呗。”季星遥:“估计我也是被告。”
谢昀呈问她,小布丁昨晚到现在状态怎么样,有没有提起何楚尧。
季星遥摇头,可能暂时也不想见他。她看了下时间,“你陪孩子,我去趟画廊把月月的画整理一下。”
床上的两孩子还在说个不停。
月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要给你妈妈介绍对象,我觉得我得经过你同意。”
小布丁睁大眼,“对象?”
“嗯,就是男朋友女朋友,未婚夫未婚妻,妻子丈夫,他们都是对象。”月月解释。
小布丁来了精神,也不由激动:“你要给我妈妈介绍哪个对象?爸爸吗?”她赶紧举起小手,“他们好配,我同意了。”
月月愣住,眨了眨眼。对哦,谢爸爸也没对象,而且谢爸爸跟星星一直住一起,又是小布丁的爸爸和妈妈。
爸爸和妈妈应该在一起。
那她就不能把星星介绍给慕叔叔了,她叹口气。
星星说,她们要做的事情就是让小布丁高兴,因为小布丁病了,小布丁很辛苦也很难过。
“好吧,把你爸爸介绍给你妈妈。可是对象都要很多条件。”
小布丁问:“什么条件?”
月月趴在小布丁耳边悄悄说了很多,小布丁不知道假爸爸有没有这些,“那我们问问爸爸。”
月月:“好,就当给他...练习一遍。”
小布丁十万个赞同,她扒拉开被子,“爸爸。”
谢昀呈暂停弹奏,“怎么了?”
“过来。有惊喜。”小布丁对他勾勾手指。
谢昀呈坐过去,“你们俩又怎么了?”
月月给他把衣袖放下来,“我们要绅士优雅。”小布丁把他解开的几粒纽扣也给他扣上。
谢昀呈无奈看着她们,尽她们折腾。
月月还把他头发用五指梳理好,“好帅的。”
谢昀呈一头雾水,这两孩子被什么附身了?“......你们俩到底在玩什么?不说我就不陪你们继续游戏了。”
小布丁只好说实话:“想给你介绍对象。”
谢昀呈:“......爸爸需不着对象。”
小布丁纠结,“可我要是不在了,以后你就一个人,多孤单。”
“瞎说!”谢昀呈转脸看向窗口,在心底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一手抱起一个孩子:“我们去花园玩儿,我刚才看到那边有蜜蜂和蝴蝶。”
今天风大,小布丁的长发高高扬起,她站在花园边,轻轻拿着一朵玫瑰放在鼻尖闻。
谢昀呈坐在长椅上,视线一直随小布丁的身影动,她停下来闻花,他的目光也定格。
月月紧靠在谢昀呈身边,也看着花园那边。
小布丁换了一朵玫瑰花闻,谢昀呈侧脸看月月,她专注的视线还没收回,他捏捏她的脸蛋儿,“在想什么?”
月月做了个‘嘘’的手势,指指小布丁。
后来月月才告诉谢昀呈,她在观察小布丁闻花时的表情,要记住这个画面,把它们画下来。
“我画了好多我和小布丁在一起玩的画,我要给她单独画一幅,等我画展时放在最中间那个位置。”
“就叫《医院里的小精灵》。”
八月初,季星遥带着月月回了北京,还有五天就画展,她过来帮着布置。
这回她没住谢昀呈那里,直接回到画室。
“哇哇哇!”月月站在画室落地窗边,正是夕阳西沉时,她没忍住,连着惊叹三声。
“星星,我以后每个暑假都要来这里画画。”
“好呀。”
月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入了迷。
季星遥把行李提到里面的休息室,来之前她网购了不少生活用品,画展这段时间她跟月月就住这里。
床铺好,月月进来,“星星,架子上的那些花花草草,为什么叫慕靳裴二号,慕靳裴五号,六号,还有三十二号。那么多难么多,都是慕靳裴。”她好奇,“是慕叔叔种的吗?”
季星遥差点被问住,“差不多,我买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慕叔叔还会种花种草,好棒,而且星星也喜欢买慕叔叔的花和草,买了那么多。
“星星,你忙。”她又出去欣赏那些绿植。
“啦啦啦,慕叔叔,他快要有,对象啦。她是谁?是星星啊。哇哇哇,我好开心,哈哈哈。”
整个画室都是月月掩饰不住的愉悦歌声。
唱累了,外头天色渐黑。
季星遥忙着打扫画室,她给月月订了晚餐和冰淇淋,月月坐在沙发上边吃边欣赏夜景。
吃过晚餐,月月开始吃冰淇淋,“星星,给你吃一口,这个味道好特别。”
季星遥摆摆手,“我不吃。”
“没关系的,这一盒这么多。”
季星遥不是舍不得吃,是她最近小腹发胀,可月经迟迟不来。
这几年她的经期就没准过,之前生月月落下不少毛病,身体不是很好,有时经期第一天疼到死去活来,看了医生也没用。
她跟月月解释,“我这几天不吃冷的。”
“哦。”月月不懂为什么这几天不能吃冷的,她爬到躺椅里,吃着冰淇淋欣赏着夜景还有天空的月亮。
“星星,北京好美,我喜欢这里。”
不知道慕叔叔喜不喜欢,慕叔叔答应她,等她画展时他要过来陪她一起看,不知道他哪天来。
慕靳裴早就来了北京,上周末就过来出差,这会儿他正在画室楼下,望着顶层最北面。
时隔七年,那个窗口,终于亮了。
他知道季星遥今天来北京,也知道她和月月就在上面。
裴钰给他发来消息:【几点回来?等你一块吃饭,你爸到家了。】父亲过来也是捧场月月的画展。
他回母亲:【你跟我爸先吃,我晚上可能不回去。】
夜深了,这个城市慢慢安静下来。
季星遥早就陪着月月睡觉,月月已经进入梦乡她还是毫无困意,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发怔。
好不容易捱到半夜睡着,结果被疼醒。
她以为上个月她心情不错,饮食和睡眠也正常,这回经期不会那么疼,谁知道疼痛并没比以前缓解多少。
忍了半小时,最后额头的汗都下来了,疼得她差点掉眼泪。
实在受不了,季星遥下床,小心翼翼走出休息室,烧了一壶热水,连着喝了两杯,还是没用。
她咬着唇,塞了一个抱枕在怀里。
现在才两点半,她舍不得叫醒月月。
她接着忍,以为再忍忍就能忍过去。
三点钟时实在撑不住,疼得眼泪一直往下掉。
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没敢打出租车,安全起见,她直接拨了120。
季星遥放下手机,换上衣服又去喊月月起来,“宝贝,对不起,星星肚肚疼,你陪星星去医院好不好?”
月月睡眼朦胧,迟钝了几秒,立马掀了毛毯起来,“星星,别怕,我陪你。”她看看身上的睡裙,也能穿出去,直接翻滚到床边下来。
季星遥把她的小毛毯塞到包里,月月早已跑到门口换上了鞋子。“星星,我背着包。”她拿过季星遥的背包。
“谢谢宝贝儿。”季星遥拿上手机,“我们去楼下等120,我们到了他们应该也快到了。”
月月一直扶着她,“星星,你慢点。”
“没事儿。”季星遥额头的汗滚下来。这是两年来最疼的一次。前几年疼得厉害,那时住在洛杉矶,家里有司机和阿姨陪着她。
现在她体会到了一个人带孩子多不容易,特别是自己身体不舒服,还要让孩子跟着受罪。
慕靳裴被救护车的声音吵醒,他一直在楼下车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昏昏沉沉睡着了。
救护车的声音刺激到了他敏感的神经,他心里乱跳了几下,这栋办公大厦连夜加班的也不少,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反应竟然是季星遥叫的救护车。
慕靳裴赶紧推门下去,救护车拐了进来。
他看到从大厦出来的两个身影,一大一小。
“遥遥!”慕靳裴顾不上拔车钥匙,关了车门就往那边跑。
“叔叔!”月月看到了慕靳裴,眼睛瞪得圆溜溜,满是不可思议,可叔叔真的就出现了。
季星遥愣怔,以为是自己疼得虚脱了出现的幻觉。
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回到了多年前那个中午。公寓楼失火,她从楼上走下来,耗尽了体力,感觉多一步都走不动,可就在累瘫的时候,她看到了他。
她时常会想,要是他们之间没有上辈子的怨恨和仇恨,该多好。
他们就不会分开,她就能开着直升机带他游遍千山万水,他陪着她过每一个她的生日。
他不会知道,自从离婚,她再也没过过任何节日。再也体会不出幸福和快乐是什么滋味。
慕靳裴跑近了,“你哪里不舒服?”
季星遥定定神,“你怎么...在这?”
慕靳裴:“我一直在停车场。”
季星遥还想问什么的,突然语塞。
“你怎么了?”慕靳裴无意识抬手把她额头的汗擦了擦,
季星遥:“没什么,痛经。”
救护车已经停好,门开了。
慕靳裴弯腰,将她一个公主抱抄起,“月月,跟上来。”
“哦。”月月小跑着。
去医院的路上,月月安静又乖巧,不时拿小手给季星遥擦汗,还安慰她,“星星,别怕,马上就到医院。”
季星遥眼泪滑下来,“没事儿,我不疼。”
到了急诊挂上水,输完一袋,季星遥才缓过劲儿,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手心渐渐有了温度。
还有两袋液要输。
月月已经在慕靳裴怀里睡着,之前他又让人把他车里的西装送来,他给季星遥盖上,“打完了我叫护士拔针,你睡会儿。”
季星遥现在才有说话的力气,她侧脸,“麻烦你了。”
慕靳裴看着她的眼,“睡吧。”
季星遥又困又累,靠在椅背眯上眼,很快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