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69（番外四）
1、
韩湛家里来了个小姑娘。
小姑娘十六七岁, 是韩湛伯乐之一沈叔叔的“女儿”。她看似乖巧听话, 几乎不怎么反驳其他人的意见。可只有韩湛知道，小姑娘沉默寡言, 阴郁的气息刻在了骨子里。
平常在外人面前, 小姑娘脸上会挂起一抹无害的笑容, 和辅导班的朋友们有说有笑。可一回到家，小姑娘就立刻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半句话都不会跟他说。
韩湛慢慢悟出味儿来了, 小姑娘在防着他。
小姑娘没有其他地方去，只能暂时住在他这里, 可她又打心底里无法信任他。
不, 应该说。
她不信任任何东西。
小姑娘看向世界的眼睛里, 自始至终都写满了防备。
后来, 韩湛辗转打听到了小姑娘在家乡发生的故事。当然，因为中间隔了几个传话人，他得到的消息仅仅只是点皮毛。
比如, 小姑娘是被抱错了的豪门千金。
比如，小姑娘给自己的亲生哥哥下了药。
再比如，小姑娘被亲生父母赶出了家门。
看似有家，实则没家。
不得不说，单单在这一点上, 小姑娘与他同病相怜。兴许是感同身受的缘故, 韩湛心里对小姑娘有了几分同情。
同情她, 就自然见不得小姑娘再躲着他。
因而某天, 当小姑娘一回家又急着往房间里钻时，韩湛及时拽住了她：“先过来吃饭。”
“不用，我吃过了。”小姑娘的脸涨得红红的，似乎非常担心激怒他。
韩湛双手环胸，斜斜倚靠在墙上，打量她许久后，沉声说：“你尽管放心，我还不至于饥不择食到，对一个未成年小女生产生兴趣。
再者，我现在处于事业上升期，我比你更不希望同异性沾染上任何瓜葛。
第三，我同意让你住在这里，全都是看在沈叔叔的面子上，与你本人是男是女、是胖是瘦、是美是丑完全没有一分关系。
你要是对我有任何意见，咱们今天就把事情摊开讲明白。这样对你对我都有好处，毕竟你还要在我这儿住两年，这两年之间，你不可能总是躲着我。”
将缘由讲得清清楚楚后，韩湛没有再给她太多的压力。他说完，转身径直走向了餐桌：“你仔细考虑一下。”
小姑娘犹豫了许久，终于选择了跟在他后面。
吃饭时，小姑娘鼓起勇气，向他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每天晚上九点到十点钟，你能不能不要待在家里。”
她咬了咬下唇，红着脸说：“我、我要洗澡。”
韩湛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可以，我出门夜跑。”
小姑娘诧异地问：“真的可以？”
不说可以有什么办法。
他睡眠浅，每晚都能听到小姑娘半夜三四点起来冲澡，吵得他也睡不着觉。
韩湛淡淡“嗯”了声。
小姑娘受到了鼓励，又说：“那你以后可不可以不在家里穿膝盖以上的短裤。”
韩湛：“……可以。”
小姑娘欣喜地望向他，不敢置信地问：“这个也可以？”
她不等自己回答，继续提起了新的要求。
听到小姑娘口中近乎抱怨的规定，韩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若不是他今天问了，韩湛都不知道自己在小姑娘眼中，竟然有一堆她难以忍受的臭毛病。
他现在好歹也有了一百来万的粉丝，这叫他情何以堪？
当小姑娘担心他没记住，准备重复第二遍时，韩湛挥手打断她：“行了行了，我都记住了，我以后全都照办。”
小姑娘埋下脑袋，轻轻扒着碗里的米饭。不知过了多久，韩湛听到对面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道谢：“韩湛，谢谢你。”
“不必。”
他只是想让自己也过得舒服点。
见对面再次消了声，韩湛忍不住望了过去，直到瞥见小姑娘脸上的泪痕时，他顿时愣在了原地。
他没想到小姑娘竟然哭了，还哭得那么的……
小心翼翼。
韩湛舌尖涩涩的，心里也涌起一阵说不上来的感受。
这大概就是寄人篱下的滋味吧。
他能体会，却找不到合适的方式安慰。
韩湛最终什么都没说，只轻手轻脚地掉换了餐盘，将小姑娘爱吃的排骨推到了她面前。而后，他低下头，在沉默中结束了整场晚餐。
2、
自那天过后，小姑娘渐渐对他消除了戒备心。她从一开始的回家立刻锁门，变成了现在偶尔还愿意出门跟他吃一顿饭。
这也算是个不小的进步了。
那天，韩湛带她一起出去吃火锅时，恰巧碰上了她以前的朋友们。
应该是朋友吧，大家称呼她的方式都很亲昵。
韩湛想着小姑娘应该多和朋友接触接触，便大方地邀请几人一同就餐。谁料他刚向对方提出邀请，小姑娘就在暗地里狠狠踢了他一脚。
韩湛倒吸一口冷气，咬紧后槽牙，面上却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
用餐过程中，那个叫宋琛的男生似乎对小姑娘格外殷勤，时时刻刻注意着小姑娘这边的动静。韩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男生，五官俊美，标志性的丹凤眼颇具风流，看上去是个很容易讨女孩子喜欢的男生。
难不成……
韩湛正在心里默默八卦着，小姑娘又狠狠踢了他一脚。韩湛眉毛蹙了蹙，扭头向小姑娘望去，只见小姑娘暗暗冲他使了个眼色，缓缓将视线移到了手中的餐碟上。
韩湛恍然大悟，她是想利用自己让宋琛知难而退？
他起初想拒绝，可小姑娘站起身时，却毫不留情地踢了他第三脚。
韩湛：“……”
在小姑娘的反复逼迫下，韩湛勉强挤出一抹笑，用上自己在表演课上学了几年的功夫，“温柔”地接过小姑娘手中的餐碟：“你坐着，我来。”
韩湛的表演课没白学，宋琛果然被他打击得再也提不起精神来。
离开火锅店后，小姑娘对他说了声谢谢。
韩湛不由好奇地问：“那个男生看起来挺不错，为什么不试着接受他？”
小姑娘沉默良久，回：“我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可真是一个万能的借口。
韩湛觉得可笑，又问：“那你觉得，什么样的女生才能跟他是一个世界的人？”
“人间富贵花吧。”
小姑娘自嘲地笑了笑：“可惜我只是根野草。”
她说完转身离去，没多久就消失在了路口的阴影之中。
望着她略显失落的单薄背影，韩湛嗤笑了声，弯下腰，揉了揉被她踢到青紫的小腿肌肉。
野草？
一朵带刺的白玫瑰才是。
3、
越是没历经过生活的年轻人，一般越是喜欢给自己立起一个独一无二的人设，再用一两个标签来定义自己。殊不知，人性的复杂，绝非是几个简单的词语能够概括得出来的。
野草？
她是想以此来表现出自己坚韧的个性？
韩湛无奈笑了笑。
果然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韩湛起初并没有将这个词放在心上，直到几年后在片场时，他再次遇见了小姑娘。
彼时小姑娘顺利考进了电影学院，早已经搬出了他的家。他们已由原先相互扶持的室友，变成了如今最熟悉的陌生人。
在那部电视剧中，成名已久的他是绝对男主角，受到整个剧组的追捧和照顾。而小姑娘是个尚未正式出道的新人，在这部剧里也仅仅作为一个无人关心的女主替身而存在。
娱乐圈里，演员的一言一行都将会被无限放大，尤其是他这样处于流量顶端的男艺人。
重逢第一天，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后，彼此都默契地移开了目光，装作谁都不认识谁的样子。他们都是守规矩的人，懂得怎么做才不至于给自己和他人招惹上无限的麻烦。
韩湛本以为，他俩能一直这样相安无事，直到杀青那一天的来临。
然而，变故总是来得那样快。
小姑娘不知怎么招惹上了这部剧的女主角，在给女主角当马替的过程中，女主角始终变着法子给小姑娘挑刺。本来一遍就能过的镜头，在女主角的撺掇下，硬生生来了两遍、三遍……
小姑娘还以为是自己没做好，咬牙承认了错误，而后重新跃上马背，不要命了般拽紧缰绳，比上一次做得更完美，也比上一次对自己更狠。
看着小姑娘手心里通红的勒痕，不知为何，韩湛的心突然有些疼。
耳旁，女主角仍在跟导演有说有笑：“导演，你看这里，她的脸稍微抬了一下，这样会不会穿帮呀？”
导演可能也觉得女主角的做法有些过了头，试图在中间斡旋：“这段剪掉就行，不碍事儿。”
可女主角丝毫没领情，继续纠缠不清：“那怎么行？导演，我觉得还是再来一次吧！”
韩湛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厉声喊停了剧组的拍摄。事后据助理的说法，他从没见过自己发那么大的火。
不止助理没有，韩湛也同样没有。
对陌生人笑脸相迎，降低对方的防备心，这是他这种人的生存手段。甚至于上学的时候，关系近的朋友还总爱戏称他为笑面狐狸。
可韩湛也说不清楚为何，他这只狐狸，今天却不爱笑了。
韩湛当着剧组所有人的面带走了小姑娘，留给经纪人和助理了一堆烂摊子。
小姑娘似乎心有愧疚，当韩湛给她擦药时，小姑娘怯生生地说：“如果需要我冒充你的女朋友，我这边没问题。”
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当然，要是您那边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韩湛当众为一个小透明出头，这绝对是狗仔们不肯放过的大新闻。小姑娘第一时间想到的这个点子，也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
只不过，韩湛没想到，她自己都被别人欺负到头上了，这个小丫头竟然还有闲情逸致来关心他的事。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韩湛冷着脸，又说：“你又不是不当这个替身就活不下去，就这么心甘情愿让人欺负，犯得着吗？”
小姑娘沉默了许久，弯唇笑了笑：“可不当这个替身，我就真的没钱了呀。饭都快吃不上了，还怎么活下去。”
韩湛蹙了蹙眉头：“沈叔叔……”
“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小姑娘遗憾地耸耸肩，“所以，绝对没有再让他们养着我的道理。”
韩湛抿起唇：“那你的亲生父母？”
“我是孤儿。”
小姑娘打断他，装作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无父无母、天生天养。就跟野草一般，本来就得学会自力更生。”
野草。
韩湛又从她口中听到了这个词。
但这一次，似乎比上一回要沉重太多太多。
韩湛愣了愣，胸口处再次涌起一阵揪心的痛。
心会为一个人痛代表着什么？
韩湛再也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
“不，你不是野草。”
不知过了多久，韩湛摇摇头：“你是竹子。”
竹子。
见雨生，见风长。
经历过风雨的洗礼之后，将终成自己的一片天地。
与一年生、一年死的野草不同，竹子一经长大成林，经年不倒。
韩湛顿了下，缓缓摊开她的手，将消毒用的棉签搁在了她的手心里。
坚韧如她，或许并不需要旁人太多自以为是的帮助。
但，如果可以。
他希望自己能有机会见证……
竹子成林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