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太后朝她招了招手:“孩子, 你过来。”
周莺起身, 一步步朝前走去。
无数目光从她身上掠过,这样引人注目让周莺倍感煎熬。她一直努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想做个太出风头的人,好像事与愿违。
她是唯一一个被太后喊到跟前去打量的姑娘。
她立在太后和罗贵妃跟前,重新行了礼, 太后叫她起来,握住她的手,仔细的端详, 还与罗贵妃道:“这孩子, 说不出长得像谁, 倒像是在哪儿见过的似的。你瞧呢?”
罗贵妃抿嘴笑道:“是老祖宗喜欢人家姑娘,才觉着特别有眼缘吧?”
这些年太后和罗贵妃的关系算不上好,但在外头人眼里, 天家的和睦还是要维护的。
下头有人笑道:“我瞧着有些像茵茵。”
说话的是潼阳大长公主, 是先帝和前太后的女儿, 昌平侯夫人的婆婆。
潼阳大长公主时年已有一甲子,但容貌非常年轻,她是先帝头一个孩子, 先帝非常宠爱她, 嫁的是当年的新科状元郎, 和和美美的过了半辈子, 是京中无数人艳羡的对象。
周莺前番几乎就要和昌平侯世子定亲了, 因着苏家忌讳她可能无法生养, 这婚事才作罢了,后来认了干亲,苏家觉着对周莺有亏欠,在外十分维护她。
太后恍然大悟:“是了。瞧这双眼睛,可不和贵妃差不多么。”
笑着对罗贵妃道:“这孩子与你有缘。”
罗贵妃笑得勉强:“老祖宗这么一说,还真是,顾小姐,你过来。”
周莺只得朝罗贵妃福了福身:“娘娘。”
罗贵妃道:“怪不得我一见你就喜欢,以后你可得常常进宫来瞧我。”
从头上拔下一支足金翘头钗,别在周莺鬓上,钗子下头坠着碧玺珠子,这钗极有分量。
周莺屈膝谢了,当着这么多人,贵妃看赏,拒都拒不得。
太后瞧着那钗欲言又止,终是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另一边坐着的敏慧有些忐忑,姨母是怎么回事?不但没替她收拾这个周莺,反而把皇上御赐的那支姨母自己最喜欢的钗送给了周莺?这么给她脸面,岂不叫她更得意了?
敏慧是个直脾气,情绪是藏不住的,太后一眼瞧见她,笑道:“咱们敏郡主怎么了?气鼓鼓的,来来,叫本宫看看。”
敏慧刚被赐了婚,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高兴自己终于能和表哥做夫妻,另一方面又很失落,终是要走到这一步,才能逼表哥娶她。
战事在即,罗百益要领兵去北关的,这回万寿节回来,给他赐了婚事,家里是有想给他趁势留个后的意思,只是这想法太不吉利,谁也没敢宣之于口。
若非这回北漠情势紧张,只怕她还嫁不得表哥。
敏慧嘟着嘴上前,伏在太后膝头,撒娇地道:“太后娘娘,敏儿是心里羡慕呢,姨母生得貌美,可我们几个姊妹,没一个像姨母,都像父亲,生着一张凶巴巴的脸。”
说得大伙儿都笑了起来。
恰此时,外头令官传宴了。女眷的宴治在凌风阁,上下二层小楼,下层临水,上层观景,是个绝佳的好去处。太后就催众人起行去吃宴。
她和潼阳大长公主慢一步,待众人一出了大殿,屏风后就转出个人来。
“母后,可憋死儿臣了!”
来人三十多岁年纪,生得相貌堂堂,只是眸子透着几许戾气,是太后最小的儿子,也最为宠他。
这灵王年纪不小了,却是个跳脱性子,也不顾大长公主在侧,就毫无形象地指挥宫人快给他上茶。
太后无奈地笑:“你啊,若叫你皇兄知道,你躲在屏风后偷瞧人家女眷,不抽你才怪。”
灵王大咧咧地在椅上坐了,灌了一盏茶方道:“都什么歪瓜裂枣,京城就再没有美人儿了吗?那敏慧郡主生得人高马大,瞧背影我还以为是个男人,就这身板子,还倚在母后腿上撒娇,我这个犯恶心啊。怪不得罗百益瞧不上她,得皇兄赐婚逼着他娶。啧啧,这些东西可没我蜀地的美人灵秀。”
太后虎着脸道:“住嘴!你还敢说!王妃进门才几年,就给你气死了,后院养着乱七八糟的那些东西,别以为本宫不知道!”
灵王半点儿不怕,笑嘻嘻道:“母后,男人嘛,谁没个后院儿呢?难道都学皇兄,为着个病恹恹的贵妃,把整个儿后宫放着当摆设?”
太后斥他:“胡闹!你皇兄岂是你能比的?我瞧你是越大越没正经!你若真心瞧不上这些姑娘,也好,你就娶个瘦马当王妃,叫天下人耻笑你,你瞧我管不管!”
灵王扁了扁嘴,潼阳忙打圆场:“太后娘娘,您别生气,小弟,你这不是混账吗?是你闹着要娶王妃,太后娘娘为了你把所有一品大员的闺女都请了来给你一个个挑选,你还说这种话,不是负了太后娘娘一片苦心?”
灵王自知理亏,讪讪地道:“这不是没外人?当着母后和长姐有啥不能说的?”
顿了顿又道:“那安平侯府的小姐倒过得去。”
太后松了口气:“那就她?”
潼阳道:“太后娘娘,这位姑娘……”她欲言又止,太后就知有隐情。
“对了,前儿你是不是提过,想给远之聘这姑娘,是不是说成了?”
潼阳摇头:“前番遇见一个术士,给这姑娘批了命,命里无子,寿数无几,是个红颜早逝、不能承嗣的苦命人。”
太后心中一跳:“这可不好!前头的王妃便是无子早逝,可不能再给他娶个这样的。”
灵王不以为然:“能生孩子的女人多得是,抱一个养在她膝下就是了。再说了,女人活到四十来岁,颜色也便所剩无几了,不死还留着她作甚?”
这话一出,屋中宫人都觉胆寒。潼阳大长公主和太后都是老迈之人,灵王未免也太口不择言了。
灵王也是个知情识趣的人,一瞧两人脸色不好就打个哈哈,“母后,我是不介意,就不知安平侯他介不介意。”
顾长钧不齿灵王,平时连假装恭敬都懒得装,自己府里的闺女要嫁去灵王府,那就是拧成了一股绳的蚂蚱。
太后想到顾长钧的孤傲不驯,不免有些生气,灵王毕竟是她的孩子,旁人对自己的孩子不尊重,她自然不喜欢。但自己的大儿子做了皇帝,他信任顾长钧,顾长钧也为稳固这个江山做过很多事,她便是不满,也只能藏在心里。
“他有什么不满意的?不过是个侯爷,能与亲王结亲,是求之不得的幸事。”
潼阳道:“可是,适才在众人跟前,大家都说那孩子生得与贵妃肖似,灵王殿下若娶了她,只怕皇上心里……”
太后抿了抿唇,这倒是麻烦。皇上对罗贵妃的偏爱已经到了癫狂的地步,十年不曾选秀,后宫十年不曾有过新出生的皇子皇女。
灵王扁扁嘴:“谁稀罕吗?”
太后道:“适才弹琵琶助兴的关小姐,不也不错?还有那个满肚子诗文的夏三姑娘,配你,那都是绰绰有余的。”
灵王不知想到什么,嘿嘿笑了声。
太后瞪着他道:“你倒是说说呀,如何?”
灵王笑道:“夏姑娘不错啊。以后本王和爱姬们作乐,就让这个夏姑娘在旁作诗一首。”他越想越开心,“妙啊,这个夏姑娘,本王喜欢。”
太后忧心忡忡:“皇儿,这是选妃的大事,怎可如儿戏一般?”
灵王哪里管她,笑道:“王妃不王妃的,还不就是个女人?”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也不行礼告退,就那么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还留下一句,“母后您自个儿拿主意吧!”
潼阳松了口气,灵王这个样子,娶了谁就是祸害谁,顾家那姑娘的性子,怕是受不得这个委屈。只是苦了那夏姑娘,可怜见的,也不知她家里会不会同意。
太后还想喊灵王回来斥两句,外头匆匆进来一个宫人,满头是汗:“娘娘,锦绣宫那边,闹起来了!皇后……皇后她……”
太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快,把巡宫的侍卫喊过去守着锦绣宫门,你们快带人过去,务要把皇后安抚住,听见了?”
潼阳也有些慌张:“怎么回事,多久都没闹了?怎么突然又发病了?”
那宫人一脸为难:“殿下,万寿节,不也是……”
她话没说完,潼阳已恍然大悟,“快去,快去,别叫朝臣和家眷们瞧了笑话。”
周莺自是不知太后宫里发生过什么。
她头上戴着那支钗,流苏滴溜溜地在耳畔打转。老夫人身体不好,怕进宫过了病气,陈氏位分不够,所以她只有一个人进宫来。旁人都是祖母或母亲、姐姐伴着,她单独坐在席上,显得有些落寞。
敏慧倒是凑上来,斟了杯酒说要敬周莺。
“顾小姐,今天人人都恭喜我,唯有你还没对我说过祝福的话。”
两人距离主位很远,旁边热闹成一团,没人注意他们在说什么。
周莺站起身,也斟了杯酒:“那我就祝郡主和乐美满,一生顺遂。”
敏慧勾了勾嘴角,抿了口酒:“谢谢。我也祝福顾小姐,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她凑近了道:“顾小姐可知,今日为何叫官员们的女眷进宫来?且带来的都是未出阁的小姐?”
周莺确实不知,只觉这里头透着奇怪。顾长钧还嘱咐过老夫人,若宫里再有旨意,就把周莺先送到庄子上,说是养病。可还没来得及启程,宫里的圣旨就下来了。顾长钧嘱咐过她几句,叫她别显山露水,遮掩自己些。
是没料到太后会把她喊上前去说话。
敏慧笑了笑:“灵王回京了,他的王妃,五年前就死了。今天这些人来,都是来给灵王过目的,连你也是。怎么你三叔没跟你提过吗?”
敏慧摇头:“顾小姐生得这般美貌,想必是灵王妃的第一人选。来日还请顾小姐飞黄腾达,做了皇家媳妇儿,可别忘了我们这些旧人啊。”
周莺垂了垂眼,轻嘲地笑了,“敏郡主大喜之日,还是多打算打算自己将来的事吧。”
敏慧觉着不对味,一把扯住周莺的袖子:“你什么意思?”
周莺知道她有蛮劲儿 ,不想在人前与她争执,甩手道:“这是宫里,敏郡主还是注意分寸得好。”
敏慧笑道:“贵妃是我姨母,我怕什么?我就是当众给你难堪,你也得受着!”
左手一翻,就想把酒泼在周莺身上。
就在这瞬间,忽听外头一个威严的声音道。
“住手!”
接着才是礼官的高喝声:“皇上驾到!太后驾到!”
拉的长长的尾音,像一把小刀子将心豁出个口子。
晋帝扶着太后到了门前,躬身道:“儿子就送母后到这儿。”里头都是官员内眷,他不好近前。
一旁站着罗贵妃和潼阳郡主。
屋里的女眷纷纷跪了下去。
晋帝居高临下瞥着最前头跪着的周莺,头上那支翘头钗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着。
记忆恍然回到了过去的某日。
也曾有人,抚着这支钗缓缓跪在他面前。
太久远了,久远得几乎已经记不清当时他们说过什么。
罗贵妃在旁,把晋帝的举动看得分明,她嘴角挂了抹讥诮的笑。
一回神,却见太后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正满含深意地望着她。
罗贵妃垂下头,藏住了嘴角溢出来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