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一章 有智之士
更新时间:2013-07-09
青烟袅袅,纱帘低垂,夜璃歌阖眸躺在枕上,呼吸均匀。
外间里,姣杏儿与另外数名宫侍,均屏声静气地伫立着,不敢作声。
这些日子,他们已经深深摸清这位皇后的个性,不动则已,动必惊人,好看的小说:。
夜璃歌翻了个身。
听见动静,姣杏儿赶紧近前,压低着嗓音道:“娘娘,要洗漱吗?”
“嗯。”夜璃歌应了一声,撩开纱帐坐起,姣杏儿赶紧捧来铜盆,挽起纱袖替她净面。
至妆镜前,淡淡画了个妆,又用了早膳,夜璃歌便摒退所有人,抱着小延祈独自出了龙赫殿,沿着御道缓缓朝前走。
秋深了。
沿湖的枫叶醉如胭脂,阳光下的湖波,宛如一块剔透的宝石。
她慢慢地走着,任长长的裙裾曳过丛丛碧草。
“阿娘,阿娘——”小延祈挥舞着粉粉的胳膊,忽然大叫起来。
夜璃歌抬头看见,却见纪飞烟正站在一丛虞美人前,神情落寞。
她心内一动,旋即走上前去。
纪飞烟转过头来,对上她的眼。
这两个女人,穿越时光更迭之后,都觉出一种奇异的平静。
曾经,她视她为寇仇,恨不得食她之肉噬她之骨,曾经,她羡慕着她头上的凤冠,渴望着拥有。
可是如今,她却牵着她的儿子,神色安闲。
或许这世间最算不清的,便是男人女人间的情感。
“我们谈谈吧。”
纪飞烟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沿着曲折的栈桥,她们一径走到湖心亭中,有徐徐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祈儿。”夜璃歌在傅延祈的肩上推了一把,小延祈立即乖觉地跑到纪飞烟跟前,仰起头来,甜甜地叫了声,“阿娘。”
“嗳。”纪飞烟答应着,弯下腰去,将小延祈抱在怀中,亲亲他的脸蛋,眸中却不由怔然落下泪来。
“纪飞烟,有件事我想问你,你必须告诉我实话。”
纪飞烟低着头,没有作声。
“你还爱皇上吗?”
很久以后,纪飞烟终于摇摇头。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纪飞烟还是没有答话,只是抬头看向烟水茫茫处。
“或者,你心里面,有自己喜欢的人吗?”
纪飞烟秀气的双肩微微一抖。
“这世上,有些幸福,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
“是吗?”
“是,如果你肯说出来,我和皇上可以帮你。”
“谢谢。”纪飞烟终于转回头来,“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看着小延祈平安健康地长大,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好吧。”夜璃歌也不想勉强她,从头上拔下一根凤簪,递到她手里,“拿着这个,如果你有一天想好了,随时告诉我,我随时可以帮你,其他书友正在看:。”
“嗯。”
目送那个女子的身影渐行渐远,夜璃歌方才收回思绪,携着傅延祈继续往前——都说人生如戏,果然不假,没有谁能真正地预料未来,包括她自己。
微垂螓首,纪飞烟慢慢地走着,脑海里不断地回闪着自入宫以后发生的事——如何在冷宫中遭人冷落,被纪芙蓉嘲讽,如何渴望着借傅沧泓实现自己改变命运的愿望,如何热切地等待,甚至期盼着那个男人的爱,又是如何艰辛等待,生下傅延祈。
曾经,她哭过怨过恨过,曾经,她也想过报复……可是到如今,她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一道人影突兀地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纪飞烟抬起头来,恰恰撞上那人深邃的眸子。
时光刹那凝滞。
纵然不说什么,他们也能看懂彼此的心。
因为爱。
因为有爱。
如果有怀疑,那都不是真爱,真爱是没有怀疑的。
真爱是超越世间一切功名利禄的。
有的时候,甚至可以重过生命。
“我们走吧。”火狼忽然道,“离开这儿,可以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
纪飞烟转头,瞅着他微微一笑,眸中却盈起泪光:“谢谢你——不过现在,我暂时还不想离开。”
“为什么?”
“因为离开了,也许永远都不能再回来,也就看不到延祈了。”
火狼整个人蓦地一怔,继而紧紧地屏住了呼吸,好半晌轻轻点头道:“那好,我,等你。什么时候你想好了,只要告诉我一声,我立即带你走。”
纪飞烟喉头一阵哽咽——原来上苍,并没有完全放弃她,曾经她以为自己一无所有,在这个冰冷的后宫独自挣扎求存,可是今日,她看到了延祈,看到了夜璃歌,看到了火狼,方才明白,原来自己的生命,对某些人而言,仍然是有意义的。
有人爱你,你的生命便有意义,若没有人爱你,或者你无法去爱别人,整个世界便对你毫无意义。
纪飞烟那颗荒芜的心,忽然间长满嫩嫩的春草,生机盎然。
……
“当——当——当——”
离龙赫殿尚有一段距离,宏亮的钟声忽然传来。
夜璃歌蓦然一怔,收住脚步。
“姨姨,你怎么啦?”小延祈仰起头,甜甜地问道。
“是胜利!我们的军队胜利了!”
“胜利是什么啊?”对于成人世界里的很多东西,小延祈全无概念,眨着两眼无比天真地道。
夜璃歌定定地看着他,适才的喜悦,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胜利是什么?是另一个国家的消亡?是战场上堆垒的白骨?还是士兵们冰冷的尸体?年老父母痛哭流涕的面容?
很多以前从来没有思考过的问题,在这一刻忽然间变得无比清晰,其他书友正在看:。
“姨姨,你怎么不说话了?”
“没什么。”夜璃歌摇摇头,抱着他继续朝前走。
“璃歌——”还没到殿门前,傅沧泓便兴高采烈地迎上来,满脸笑容,“璃歌你知道吗?吴铠大破夜魁,我军胜利了!”
“恭贺皇上夙愿得偿。”夜璃歌福身一拜。
留意到她脸上的表情,傅沧泓蓦然怔住:“怎么?你不开心吗?”
“你开心,我就开心。”
傅沧泓明显地察觉到不对,可他只是疑惑地皱皱眉头,并没有追问——对于她,他始终是坚信不疑的,或者她意识到了什么,只是现在,不方便说而已。
可是,对他,还有什么,是不方便说的吗?
“通知礼部,准备庆典了吗?”夜璃歌微微一笑,转言道。
“嗯,这就准备去。”
“那你去吧,我会安排后宫的人排演歌舞,还有,你打算怎么奖赏吴铠呢?”
“怎么奖赏?”傅沧泓略略怔了怔,“这倒——真没有想过。”
“过轻不行,难以服人,过重也不行,易让他成为众矢之的,一不小心,反而会毁了他。”
“夫人言之有理。”傅沧泓的表情也变得慎重起来,“那就,封他为毅武侯,袭爵三代,再赐千金,如何?”
“不行。”夜璃歌摇头。
“为什么?”
“这样的厚赏,对于普通男子,足矣,可吴铠,断乎不是这样的人。”
“那——”傅沧泓纳闷了——寻常男人,要的无非是功名利禄,难道还有别的?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叫作‘士为知己者死’,若是普通人,你用这些世俗之物,自可笼络得住,可是吴铠——我建议皇上,赐他一样特权。”
“什么?”
“用人之权。”
“什么?!”傅沧泓整个人都懵了——是他听错了吗?
自来军中将领,概由皇帝亲自检选任用,为的是避免出现嫡系朋党,致使领兵者自行做大,却将皇帝的权限给架空,可是,可是夜璃歌竟然——
“我只是建议,到底要不要这样做,你自己思虑。”
夜璃歌言罢,从他身侧擦过,一步步走远。
傅沧泓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阵阵浪涛翻滚——这是他的女人?为什么她的智慧,总是那样高深莫测,纵然身为她的丈夫,他还是跟不太上她的脚步,很多事情,她总是能一眼洞穿,犀利而敏锐。
可这种感觉对他而言,并不太美妙,他更希望她依赖着他,而不是这样……这样是怎样?
不知道是怎样,总而言之,他确实有些不舒服,只是,他很快清除这种不妙的情绪,一边思虑着,一边朝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参见皇上。”
“免礼。”
看着面前这三名臣属,傅沧泓再次恢复作为一个君王的自信,心头蓦地一道亮光划过:“吴铠即将得胜还朝,对于他的赏赐,三位爱卿不知有何看法?”
“微臣建议,可赐爵,赏千金,。”梁玖率先言道。
傅沧泓轻不可察地挑挑眉头——这倒和自己的思虑不谋而合。
“你的意思呢?”他又看向礼部尚书龚楷。
“微臣觉得,赏侯爵已经太重,这赐千金当免则免……”
梁玖在旁边听见,唇角微微勾起抹冷笑——这龚楷的胸襟气度就是太狭小,不管皇帝要赏赐朝中哪位官员,他总是喜欢横插一竿子。
“说重点。”傅沧泓有些不耐烦起来。
龚楷舔舔嘴唇,有些艰涩地道:“微臣觉得,只要赏赐锦缎数百匹便好。”
他话未说完,旁边的梁玖已然嗤地发出声冷笑。
御书房中一时静寂,傅沧泓的目光,最后看向一直没有作声的冯翊。
明明已经察觉到他的眸光,冯翊却勾着头,一言不发。傅沧泓心内一动,朝梁玖和龚楷摆摆手:“你们先退下。”
“是。”
待两人离开御书房,傅沧泓方看着冯翊道:“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吧。”
“微臣觉得,无论爵位,还是利禄,都不足以拴住吴铠的心——恐怕他要的,是另外一些东西。”
“且说说看。”
“不若,给他简拔军中将领的权力,让他放开手脚去做,反而能打造出一支常胜之师。”
傅沧泓蓦地屏住了呼吸。
难道是天下有智之士识见皆同?
“冯翊!”他非但没有立即赞同,反而重重一掌拍在御案上,“你好大的胆子!”
“微臣知罪!”
冯翊一听这话,立即跪了下去,连连叩头——他方才只一心为皇帝出谋划策,没想到,居然犯了皇帝心中大忌。
过了好半晌,才听皇帝的声音悠悠响起:“适才是朕失态,自此以后,你有什么话,仍旧从实禀来,朕,绝不怪罪。”
“微臣叩谢皇上。”
傅沧泓在他面前走了两步,又道:“如今夜魁已破,依你看来,现下该当如何?”
“皇上应当先取金瑞,再克虞国!”
“哦?”傅沧泓目光一闪,“为何是先金瑞,后虞国?”
冯翊抬起头来:“按理,虞国近,金瑞远,皇上应当先取虞国,再取金瑞,但是,虞国兵精将良,要想攻克,在兵力、财力上,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且短时间内难以取胜,可金瑞却不同——一则金瑞幅员辽阔,但边线防御松散,二则金瑞皇室利害关系错综复杂,对金瑞皇帝形成极大的掣肘,只要我们巧妙利用这些关系,自然可以起到兵不雪刃的效果。”
足足静默了半刻钟的时间,傅沧泓方才言道:“你退下吧,今日之议,不可外传。”
“是,微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