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一章 人性
更新时间:2013-07-19
“下车吧。”
在一座杂树丛生的山岗前,南宫筝勒住马缰,从车里钻出来,又拿出两套男子的衣服,与云儿换了,开始徒步赶路——这本是南宫筝的计划,想办法混入北宏国境内,寻找破绽制造混乱,迫使傅沧泓退兵。
沿途行来,但见一支支北宏军队不断向边关集结,均是一副目不斜视,大踏步往前的模样。
南宫筝始终不为所动,直到一座名叫赵邑的城池,方才停下。
随意找了家茶铺,主仆俩坐下喝茶,一面却留心着各色人等的交谈。
“眼见着就要打仗了,这好日子才过了几天哪。”
“是啊是啊,”另一名老者接着道,“我的大儿子,几个月前,刚死在对夜魁的征战上,如今,二儿子又跟着吴将军去打金瑞了,虽说男子汉大丈夫,为国捐躯乃是理所应当,可怜我这一个孤寡老人,到底没个依靠。”
另外几名茶客纷纷点头附和。
南宫筝心内一动,端起手中的茶杯,往水面上吹了口气,忽地启唇唤道:“店家——”
“小哥有何吩咐?”店老板肩上搭条帕子,忙忙地过来,。
“在下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问。”
店老板奇怪地看她一眼:“小哥但说无妨。”
“不知您这小店,是谁当家?”
店老板更加奇怪:“当然是我,这还用得着问吗?”
“那,赵邑城呢,谁当家?”
“当然是城守了。”
他们这一段稀奇古怪的对话,可谓是罕之又罕,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南宫筝不急不恼,拿起筷子来,敲了敲桌面:“那在下便斗胆问大伙一句,如今这北宏国,可是谁当家?”
“当然是——”店老板这次却只说了三个字,便卡在了那里。
宏都离赵邑虽远,但百姓们早就听闻,当今皇上对皇后娘娘宠爱无比,事事言听计从,故此,若说是皇后娘娘当家,只怕也没人有异议。
“那么,”南宫筝的语气神态愈发优雅娴淡,“你们可知,皇上为何一定要攻打金瑞?”
“这皇帝家的事儿,我等小老百姓如何知晓?”话头一起,顿时有不少茶客围坐过来,满脸好奇,“小哥要是知道,就透露几丝儿口风吧。”
“当然是为了一句话。”
“什么话?”
“得夜璃歌者,得天下。”
茶铺里一时岑寂,半晌方闻得一人冷冷哼道:“这也是老生常谈了,何足为奇?”
“当然。”南宫筝眯眯眼,“本来嘛,人家是皇帝,掌握着万千黎民的生死大权,让谁死谁便死,绝无二话,只可惜堂堂北宏,上到大丞相大将军大司命,下到路边乞丐,却只为一个女子而忙活,岂不怪哉?”
她这一番比刀子还利的话抛出来,简直可以要人命。
“走了。”南宫筝却恍若无事般,轻轻拍拍手掌,站起身来,搁下半锭银子,步履从容地走出茶铺。
直往前行了数十步,方听得后方一阵人声喧哗:“没错啊,这小哥说得没错,咱们一帮大老爷们折腾来折腾去,竟然都是为了一个娘们儿!”
“是啊,她让打夜魁便打夜魁,她让打虞国便打虞国,她让打金瑞便打金瑞,这些年来皇上东征西讨,到底死了多少人呐。”
“就是,咱们赶紧着写信给军营里的孩子,让他们多长个心眼儿,千万别拼老命,要是打不过,就跑呗。”
“这可不行,再怎么说,拿了国家的饷银,就该尽力为国尽忠——”
“去-你-妈-的,命都没了,还尽什么忠……”
冷冷地,南宫筝唇角边浮起一丝笑。
这是人性。
这就是人心。
人性都是自私的。
人心都是充满着**的,为了活下去,他们可以出卖一切,哪里顾得什么道德仁义,其他书友正在看:。
“殿下,你好厉害啊。”云儿禁不住竖起大拇指,满眸赞叹。
南宫筝却没有丝毫得色,反而有些郁郁不乐。
自此以后,每到一处,这主仆俩总是散播各种消息,撩-乱人心。
或许人世事本来就是这样,诸般杂呈,喧喧嚷嚷,或者为名,或者为利,或者为色,你是要希图从他们身上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那恐怕真要失望了。
十字路口的石牌坊上,张贴着征兵的告示,不少年轻人围在跟前,跃跃欲试。
“咱们去入伍吧,说不定还能捞个官当当,到时候就光耀门楣了。”
“我才不要呢,宁肯在家里种地,也不要去干那种拎着脑袋玩儿的营生。”
“看你这没出息的孬种样儿。”
“大家都别吵,听我说。”一个粗犷的男声忽然响起。
南宫筝定睛看时,但见是一个膀壮腰圆,浓眉大眼的汉子,看模样练过几天把式,当下便屏声静气,听他细说。
“如今,我北宏国强兵壮,皇帝要征战四方一统天下,乃是件大大的好事,我等男儿正好借此机会建功立业,为什么不去?”
“是啊,是啊,”人群里哄然发出阵响应之声,“肖大哥说得有理。”
“有什么理。”冷不防一道冷峭的声线响起,众人一愣,齐刷刷转头,但见一个模样清俊的公子直立于阳光下,好似俊拔的白杨一般。
“这位小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那姓肖的壮汉倒十分地和气,挥挥手道。
“你们只知道逞一时血勇,捋起袖子便冲上战场去,可曾想过家中的妻儿老小?他们该怎么办?谁没有父母兄弟,谁的心不是肉长的?”
“小兄弟这话不无道理,但俗话说,没有国,哪有家?现在边境上烽烟已起,我等绝无坐视不管之理。”姓肖的男子依然十分诚恳。
南宫筝的眸深了——果然是人上百种,各个俱全,说不定草根之中,便潜藏着那种盖世大英豪,她知道,若再辨白下去,只会显得自己无理,当下冲姓肖的男子当胸一抱拳:“肖大哥,小弟受教了。”
言罢,转身就走。
云儿还是头一回见小姐吃鳌,想笑又不敢笑,只得强行忍着,直到南宫筝停下脚步来,睨她一眼:“小丫头,要笑便笑,何必忍着。”
听她这么说,云儿反倒笑不出来,只幽幽道;“公主,是那汉子太直心眼,你何必跟他计较。”
南宫筝沉着脸,半晌方道:“要是北宏的男人都这么直心眼,金瑞危矣。”
蓦然听得这话,云儿唬一大跳,再不敢吱声儿。
越是往宏都走,看见的景象便愈发井然,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凝重而神圣的神情,仿佛在进行着一件极其伟大的事。
“殿下,他们这是——”
南宫筝一直没有作声,脑子里飞速思索着——夜璃歌啊夜璃歌,难不成,你真是旺夫之命?原本这一盘散沙状的北宏,居然被你治理得如此欣欣向荣。
她从来没有从另一面思考过——她出身于显赫之家,从小生活在宫廷之中,对民间的生活状况并不怎么了解,也不明白民众的心态——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便死心踏地地跟着谁,而夜璃歌,显然是抓住了这一要决,所以时而题点傅沧泓,教他如何理政,是以,方有今日之北宏,。
再观金瑞,这些年来,宗室之中各派力量复杂,耽于勾心斗角,计算利益,反倒把国计民生这样的头等大事,放在最末,是以上所行,下必效之——民间也是富商巨贾囤积居奇,造成很多地方物价飞长,而丝毫不顾忌老百姓的死活,南宫筝人虽聪颖,但一心挂念的,却终究是皇室的兴衰,到底忽略了一个万古不变的道理——国家兴,则皇室荣,若国家弱,皇室如何能兴盛?
而这一点,便是她远远不及夜璃歌的。
越是走,南宫筝心里便略觉出一股子懊恼,对于自己将要做的事,也就再没有那种信心了。
“云儿,咱们先投宿吧。”在一家客栈前,南宫筝停下脚步。
云儿“哎”了一声,背起包袱进店,立即有伙计迎上来,热情招呼道:“两位,是要打尖,还是要住店?”
“住店。”
“是要甲字号?地字号?还是天字号?”
“当然是天字号。”云儿毫不假辞色地道。
“行,请先到柜台上交二两银子。”
待云儿交了银两,伙计便领着两人往后院去,入得月亮门一看,见居然是个独门独户的院子,环境异常清幽,南宫筝一见便异常喜欢,随手打赏伙计两百钱,伙计乐得心里开了花儿,跑动得更加利索。
待他奉上茶来,南宫筝且出声将他叫住:“在下有些事儿想打听,小哥可见告否?”
伙计眨巴眨巴眼:“大哥说哪里话,有什么事,尽管交代吩咐。”
“你们这里,最近可有人应征入伍?”
“有啊。”伙计连连点头。
“有多少?”
“方圆百里内,大概有千把人吧。”
“千把人?”云儿不由张大了嘴。
“是啊,你们不知道,皇上下了旨,将兵士们的粮饷翻了一倍,再有那受伤的、战死的,也是重金抚恤,朝廷还给其家中免钱免粮呢,是以现在,各家各户的儿郎们,莫不以当兵为荣。”
南宫筝搁在膝上的手,一点点攥紧,好半晌没有出声儿。
“小哥,可也是想应征入伍?”
“不了。”南宫筝唇角漾起几丝淡笑,“只是好奇打听打听,麻烦小哥了。”
“不麻烦不麻烦。”伙计抱抱拳,转头走了。
南宫筝端起茶盏来,慢慢啜了一口,眼眸却只看着斜前方一丛婆娑的竹影。
“公主……”云儿知她心里不痛快,故此那声气儿都小了许多。
过了良久,南宫筝方幽幽一叹,站起身来,像男子那般负着手,来回踱了两步,心下暗忖道,自己想从北宏内部打开突破口的办法,只怕行不通了,唯今之计,该如何是好呢?
不过,她向来相信,天无绝人之路,若真铁了心要做一件事,也断无办不到之理,四下里多走动走动,不定就有门子了——再说,傅沧泓再怎么英明,天下的人心也未必见得齐整,只要遇上一两个贪财的,自然会乖乖上自己的套儿,只是这样,行得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