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026
萧衡在察觉到谢灵有意疏远自己的时候, 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而且此时他的脑海里一直想的,也都是在那一段并不存在的记忆中,她穿着凤冠霞帔从喜轿上走下来, 然后把一双手放在他掌心的场景。
他大概是真的魔怔了……
萧衡抿了抿嘴, 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自己的手,随后他注意到身边的人脸色有些不对。
“谢小姐,你受伤了?”虽然用的是疑问的语气,可萧衡已经通过她那隐隐惨白的脸色确认了她受伤的事实。
谢灵也没想到这样也会遭受一场无妄之灾,刚才被魏紫那么用力一推搡, 虽然没有直接摔倒在地上, 却还是不小心崴了脚。现在受伤的部位疼得很,她狠狠咬住嘴唇, 都压抑不住快要泄出的痛呼。
好疼啊。
“……我没事。”谢灵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低声音说道。只不过这句话听上去一点可信度都没有,她的一双杏眼水汪汪的, 眼角泛起生理性的泪水, 看上去有一种被人欺负惨了的感觉。
萧衡见此, 心狠狠地抽了一下,眉宇间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萧衡行军打仗多年,对这种跌打损伤非常有经验, 他简单地检查了一下谢灵如今的伤势, 见她尝试着走两步路都有些困难, 目光沉了沉, 说道:“谢小姐,看样子你是扭伤了脚踝,现在最好站在原地先不要动,以免加重伤势。”
先前为了方便几位主子说话,半夏和春铃都一起退到了两人身后不远处的位置,刚才那一幕发生的太快,所以她们两个甚至都没能来得及过去护主。
半夏反应过来后,一边赶紧过去扶住自家主子,一边着急问道:“萧将军,那我家小姐伤得是不是很重?”
对于在边关行军打仗、风餐露宿的萧衡来说,这点扭伤根本不算什么。
可眼前受伤的人只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萧衡眸子微敛,语气安抚道:“不用担心,找人帮你家小姐正骨之后,休养一段时日就能好。”
“谢小姐,奴婢现在这就去禀告公主和太后,让她们过来替您做主。”春铃说完这句话之后,愤愤不平地看了一眼站在对面气势嚣张的十公主。
她家公主之前千叮铃万嘱咐,让她一定要把人安全地送到宫门口,没想到现在却出了这样的事情。可惜欺负谢小姐的这个人是十公主,她一个小小的宫女也做不了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去寿康宫请太后前来救场。
魏紫见谢灵身边的这个宫女要去惊动太后,顿时急了,开口命令道:“不许去!本公主命令你不许去!你们这些人还不赶快给我过去拦住这个宫女,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让她离开这个地方半步。”
如今整个后宫中谁不知道,太后她老人家最是宠爱永安侯府的谢灵,要是让太后知道今天的这件事情,到时候自己肯定免不了被狠狠地责罚一顿。
魏紫身后的宫人们听到公主的命令,一个个面面相觑,她们也知道侯府的谢家大小姐深受太后宠爱,今天要是这么做了,万一怪罪下来,她们这些人肯定也会被一同责罚。但谁让她们是十公主这边的宫女,如果不按照她的命令做事,等回去之后肯定会更加生不如死。
有几个宫人跑过去拦住了春铃,用力地抓住她的手臂,不让她去惊扰太后,把这件事捅出去。
“你们放开我!”春铃一个人势单力薄,怎么也挣脱不开这么多人的阻拦,只能站在原地急得眼睛都红了。
忽然,她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力道消失不见了,原本抓着她的宫人们也都全部松开了手,春铃抬头一看,发现原来过来解救她的人竟然是五皇子。
“五皇子安好。”春铃赶紧行了个礼,虽然这个五皇子因为生母的缘故一直不怎么受宠,可他毕竟是皇子,自己一个宫女见了也总还是要行礼的。
魏景延冷冷地看了周围的其他宫人一眼,随后收回视线,对着春铃说道:“你赶紧去寿康宫把这里发生的一切禀告太后,对了,再去请个太医过来。”
春铃是凌华殿的人,对这个嚣张跋扈的十公主魏紫的敬畏和害怕没有其他宫人那么深,所以在五皇子的吩咐下,她也没怎么犹豫,赶紧小跑着往太后的寿康宫的方向走去。
魏紫见到这个宫女就这么离开了,脸色十分难看。她气不过,用力踢了一脚跪在地上的宫人,呵斥道:“都是一群没用的家伙,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让你们拦个宫女都拦不住,我到底养你们做什么的。”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跪在地上的众人叫苦不迭,让她们去拦住一个宫女没什么,可她们哪里敢做出阻拦皇子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魏紫发泄完心中不满的情绪之后,这才看向刚才帮助那个宫女脱困的五皇兄,嗤笑了一声,说道:“我还以为是谁在这里多管闲事呢,原来是五皇兄你啊。有这个闲功夫去管别人的事,还不如先管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你别以为傍上了二皇兄,就能有什么作为了,你就和你那个出身下贱的生母一样,永远只配在冷宫里生活。”
对于这个出身卑贱,无权无势,生母只不过是一个宫女的五皇兄,魏紫可以说是一点恭敬的态度都没有,连维持表面的客气都不愿意。
更何况,这个人他现在还去投靠了二皇兄。
二皇兄正好是她兄长九皇子的死对头,上一回还让人在朝堂上参了兄长一本,害的兄长在诸位大臣的面前被父皇臭骂了一顿。这一笔账都没来得及算呢,今天他还敢替别人出头,真是一个不识好歹的家伙。
魏景延根本没有在意这个人说的那些难听的话,他的心思全部放在了谢灵身上,在瞥见小姑娘那一副疼到泪眼朦胧的可怜模样时,他的眼神瞬间阴鸷得可怕,额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自从母妃去世之后,他一个人不动声色惯了,有什么谋划都会藏在心里,徐徐图之。今天会这么冲动地从旁边走出来插手此事,足以证明他的心里有多么紧张。
他很怕看到她受伤。
魏景延眯了眯眼,眸光冷冷地看着还在一旁挑衅的魏紫,说道:“十皇妹,你可别忘了,谢小姐今日可是由太后传召入宫的,你要是再敢在这里动手,有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太后如果知道了,定不会轻饶了你。”
魏紫本来的目的也不是要把谢灵给推倒在地,只想让她离旁边的萧衡远一些而已,谁想这个力道大了些,然后就变成了这样。不过这件事情不管是不是自己做的,她都不能够承认。先不说她和谢灵不对付,哪有她堂堂一个公主主动认错的道理在。
“五皇兄,你说话也要讲证据,什么叫做我动的手。谢灵她脚崴了关我什么事,谁让她自己站不稳的。这一点我身后的所有宫人都可以替我作证。”
魏紫既然是故意来找谢灵麻烦的,当然不会自己一个人跑过来,所以她的身后跟了很多的宫女太监。这些人都是她的人,当然不会反驳主子说的话,哪怕主子说的全是瞎话,他们一个个也都装作鹌鹑一样,谁都不敢多说什么。
魏景延:“十皇妹,他们都是你宫里的人,当然会站在你那边说话。你的这些话说给我听没有用,就看太后娘娘那边她究竟信不信你说的了。”
“我告诉你,你别想拿太后来压我,我可不怕。”虽然嘴上死撑着,但冲动过后,魏紫的心中也有了一些胆怯。
太后在后宫中的威望极深,如果她老人家要责罚她,就连母妃也护不住自己。
“既然不怕,那你又为何要派人拦住那个宫女。”谢灵缓过那阵疼痛的劲,冷着一张脸看着在一旁做错事情还不肯承认的魏紫,心中的怒气更甚。
她的脾气不错,从来不主动与人结怨,并不代表她就是一个好欺负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谢灵本来是不想节外生枝的,可是这个十公主却自己找上门来,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把自己的好脾气都硬生生地给折腾没了。
谢灵从小到大最讨厌的事情就是生病受伤以及喝药,今天魏紫害她崴了脚,算是触犯到了她的底线。
“那是本公主自己乐意,我想拦谁就拦谁,你管的着吗?!”魏紫支支吾吾地说道。
如今势单力薄的人变成了魏紫,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都站在谢灵那边,她再想做什么也不可能了。魏紫想明白了之后,便带着身后的宫人离开了此地,准备回去找母妃求救,她一点也不想被关禁闭。
……
等十公主离开之后,谢灵才有精力注意到这个突然到来的五皇子,她刚想要忍着崴脚的疼痛给他行礼,却被他给摁住了。
“谢小姐,你看你都已经受伤,就无需再行礼了。”魏景延脸上挂着淡然的笑,只不过眸光在触及到她惨白的脸色时,陡然变冷。
“今天的事情还要多谢五皇子,如果不是有您在,十公主也不会这么快善罢甘休的。”谢灵此时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
上一次在长公主府上,这个五皇子为了让自己保守秘密所做的事情,她可还一直记得清清楚楚的呢,谢灵根本没想到他会过来替她说话。
按照他的性子,就算是恰巧遇上了这个场合,也会在边上冷眼旁观才对。
难道是因为这个十公主曾经和他有过什么恩怨?
谢灵通过那本小说了解到,五皇子魏景延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想想后来二皇子最后的下场,因为贪污受贿被流放到苦寒之地整整十年,就知道此人不是个好惹的角色,和他作对也没什么好下场。
魏景延面不改色,让人看不出来任何的异常,仿佛他这次真的只是路过顺便帮了一个小忙,“小事一桩,举手之劳而已,只要谢小姐你人没事就好。”
说完这句话,魏景延一双漆黑的眸子又看向在一旁守着的萧衡,此刻的笑意不达眼底,道:“萧将军,我记得你不是还着急离宫吗?现在这里也已经没你什么事了,你可以走了。”
其实魏景延今天并不是恰好路过这里,而是早就已经到了此处。他是在得知永安侯府会有女眷进宫的消息之后,特意从宫外赶回来的。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这个男人和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姑娘走在一起的场合。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在那一刻有多暴躁,带着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
嫉妒如同毒蛇的獠牙,把毒液注入他的心脏。
还未等他多想,这边就突然出了状况,谢灵被赶到的十公主突然推了一下差点摔倒,魏景延当时也顾不上其他,便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查看情况。
哪怕是对上皇子,萧衡也是不卑不亢,毫不示弱:“谢小姐是因为我才受的伤,于情于理,我都应该留在这里照顾她。反而五皇子您事务繁忙,如果有事的话可以先行离开。”
魏景延忽然想起自己这段时日听到的某个传闻,心中升起一丝戾气,沉声说道:“萧将军,你也知道这件事情因你而起。如果你留在这里,太后问起来,你想怎么回答,难道说是因为十皇妹争风吃醋引起的?”
萧衡面色紧绷,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隐忍着极大的心绪。
谢灵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心情并不怎么晴朗,说道:“萧将军,我觉得五皇子说得对,等会太后的人也会过来,你留下来确实只会让这件事情变得更加麻烦。”
毕竟整件事情的起因是十公主误以为她和萧衡两人在私会,谢灵表示她可不想背这个黑锅。如今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让萧衡离开,这样就算等会太后派来的人过来了,也不会误会什么。
听到她撇清关系的言论,萧衡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心口的位置突然觉得闷闷的,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烦闷,可又无法反驳什么,毕竟这件事情确实因他而起,只能说道:“今天的这件事情,我会给谢小姐你一个交代的。”
谢灵低垂着眸,没把萧衡的话放在心上,也没有去回应他。
如果换成上辈子的时候,她肯定会很希望萧衡可以陪在自己身边多待一会儿。现在她却只想离他远一些,再远一些。
原来一个人的心境不一样,看待问题的方式也会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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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灵受了伤,行动暂时不太方便,便在太后的旨意下留在了十一公主的凌华殿内过夜。
至于十公主魏紫,则被太后以不守宫规的名义关了一个月禁闭,也算是为受了委屈的谢灵小小的出了一口气。
不过她们两人今天结下的梁子,自然也不可能就这样没了。
“灵儿,都怪我不好,我今天就不该把萧衡进宫的消息告诉魏紫的。如果不是我多事,告诉了她这个消息,她也不会跟着过去找你的麻烦,还害得你受了伤。”魏冉看着谢灵那红肿刚上完药的脚,心疼得不行。
谢灵笑了笑,说道:“好了,小冉,这件事情和你完全不相干,推我的人是十公主又不是你,你不用自责的。”
毕竟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个魏紫她下手也太狠了一点吧。”魏冉愤愤不平地说道,“本来闺阁女儿家之间拌嘴吵架都很正常,可她怎么能对你动手呢,还直接推你,万一磕到脑袋了可怎么办。”
“不过话说回来,五皇兄这次倒是还挺仗义的。春铃都跟我说了当时的情况,是他帮忙解围,她才能跑去寿康宫找太后替你做主。”
经过这次的事情,魏冉对这个五皇兄改观了不少。以前只觉得他的性子寡言又阴沉,还跟在那个讨人厌的二皇兄身边,所以连带着对他也没什么好印象。
谢灵听她说起五皇子,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小冉,你知道这个五皇子的生母是怎么死的吗?”
她记得那天在丞相府时,她躲在假山后曾听二皇子说起过,这个五皇子的生母好像是死在了冷宫里。她还记得二皇子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些反常,这其中肯定有什么旁人不知道的渊源在。
魏冉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你问的这个问题我以前还真听宫人们议论过。五皇兄的生母以前是静妃娘娘身边的一个二等宫女。据说长的不错,所以被父皇看上之后就侍了寝,然后封为了采女,没过多久又被太医诊断出来怀有身孕,生下了一个皇子,被晋封为了才人。可惜好运不长,后来她因为触犯宫规被打入了冷宫,父皇也对这个五皇兄不闻不问十几年。”
“至于他的生母怎么死的,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病死在了冷宫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女人死的时候,五皇兄也就才不到十岁的年纪吧。”
谢灵听完,眉头一皱。
静妃娘娘?那不就是二皇子的生母吗?
那么这就能解释得通,上辈子五皇子魏景延为什么会对这个二皇子下手,暗中收集他和他手底下的大臣们贪污受贿的证据,然后让皇上把他给贬到了苦寒之地长达十年之久。
想来两人之间的这个恩怨,应该出在了这个上面。静妃娘娘的性子谢灵多少也算有所耳闻,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或者应该说是后宫里的女人,个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因为一般那些好相处的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有一天,某位娘娘发现在自己宫殿里侍奉的一个二等宫女突然承了圣宠,抢了她的宠爱,换了谁心里都会感到不舒服。更何况这个宫女还很快就怀了身孕,生下了一个皇子,这就更加让她心生不满。
恐怕五皇子的生母当初被打入冷宫,十有八.九也和那个静妃娘娘有关。
谢灵刚才向魏冉打听有关于五皇子的事情,不仅仅是因为他今天帮了自己,还是因为,她的心里突然萌生了一个冒险而大胆的想法。
也许从一开始,她的想法就错了。她只想到不想让外祖父外祖母两人年纪大了还要操心国公府的将来,所以才会忍住对太子表哥的不满,不得不一直支持他登上皇位。
然而,谢灵还忘记了有另外一个可能。那就是扶持一个没有什么根基的皇子登上皇位。
当今圣上又不仅仅只有像二皇子、九皇子,十二皇子这几个势力强大的儿子,总不可能每一个皇子都和他们两个府上有过节。
这个五皇子就是其中一个。
五皇子魏景延上辈子既然能在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更何况谢灵还提前知道五皇子未来是一个能和太子表哥抗衡的厉害人物,那么她为什么不可以改为支持五皇子呢?
如果来日他能登上皇位,有了这个从龙之功,永安侯府和蒋国公府不说能更进一步,起码也能维持住往日的荣耀。
当然,这个也只是她今天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一个粗略想法。
且不说其他,首先如何去说服永安侯府和蒋国公府不支持太子表哥,改为去支持另外一个非亲非故的皇子,就不是一件什么容易的事。
这一切还需要从长计议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