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晋江独家禁止转载
寝殿内
苏公公还在哼哼,雍正爷小心地拿着冰枕, 替他冰着伤处。
“等会儿丁芪来了, 让他给你开些止疼的药, 吃了就不难受了。”
苏伟愤愤地哼了一声, 咬着牙道, “那年羹尧也太不像话了, 都到京城了还不知道收敛!”
“年羹尧这人本就傲得很, 如今有功,更是不可一世了。”
雍正爷的声音没什么情绪,但苏伟知道,这往往是他最生气的时候了。
“他若只是倨傲一些, 朕还能容忍。可他受贿!朕为了肃清吏治, 下了多大的工夫?旁的人就是收受贿赂,也都是小心翼翼的, 藏的不能再藏。他倒好, 凭朕对他的倚重, 公然受贿荐官, 为自己培养心腹,结党营私!”
苏伟扭着脸,转过身来,看着雍正爷道, “可他也确实是立了功的, 在边关也很有威信。你要是想动他, 恐怕没那么容易。”
“他自己会给朕机会的, ”雍正爷抬手,试了试苏伟额头的温度,“至于边关,朕打算让允禵去坐镇,有他和岳钟琪,边关乱不了。”
翌日,御花园
凌兮又扶着贵妃到御花园散步,今天日头稍有些大,但天气不算热。
贵妃一路打着小扇,走得头上微有些薄汗。
“太医也说了,娘娘该多走动,”凌兮小心地扶着贵妃道,“二爷昨天就应该到京了,今天一准儿进宫请安,万岁爷说不准会让娘娘去养心殿呢。”
“后宫之人不能牵涉朝政,我怎么能随便去养心殿?”
年贵妃轻缓了口气,“只盼二哥,能谨记君臣本分,别在御前失仪就好。”
“哎,听说了吗?”凌乱的花丛间,突然传出说话声。
年贵妃闻言往那边看去。
“年大将军被罚闭门思过了,万岁爷今儿生了大气了!”
贵妃突然一阵眩晕,凌兮紧忙扶稳了她。
“怎么会呢?年大将军不是立了大功回京的吗?”
“万岁爷说的就是年大将军居功自傲啊。据说,年大将军还没进京前,他的家奴为了报信儿,在闹市街头纵马飞奔,差点儿撞了人!结果,年大将军今天进宫,竟然还打算袒护那几个奴才,这才把万岁爷惹怒了……”
贵妃一股郁气堵上胸口,再也站不住了。
“娘娘!娘娘!”
凌兮慌了,都顾不上让人去抓花丛后的人,就赶忙让翊坤宫的奴才抬来轿椅,送年贵妃回宫。
年贵妃的身体本就没有完全康复,又一下受了惊,当天下午就发了热。
太医紧急进宫,又是抓药,又是针灸,到了傍晚,才勉强把热度退下去。
凌兮急的眼睛都红了,跪在贵妃的床边,忍不住想哭。
贵妃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第一句问的还是年羹尧。
“娘娘别操心了,二爷就是被罚闭门思过,没多大的事儿。”
凌兮握着年贵妃的手安慰道,“皇上刚刚还过来看您了,亲自叮嘱了太医好好照顾。您就别为年家操心了,二爷他自己知道轻重。”
“他要是知道轻重,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贵妃迷茫地睁着眼睛,看着床帐顶,“我了解皇上,他从不是个轻拿轻放的人。二哥野心勃勃,早被欲望迷了眼睛。可皇上,却不是当初那个刚刚登基,立足不稳的皇上了。”
七月末,内阁将弹劾年羹尧倚功造过,结党营私,收受贿赂,打压异己的奏章一起送到了御前。
八月初,四川提督岳钟琪让人送来了九贝子允禟,试图勾连山西匪首令狐士义,起兵造反的证据。
而九贝子之前,一直是由年大将军看管的。
朝堂上,对于处置年羹尧的声音,开始甚嚣尘上。
这里面,有很多都是年羹尧曾经拉拢,甚至帮助过的人。
不过,万岁爷一直没有明言如何处置,仍只是让年大将军闭府思过。
翊坤宫
年贵妃的病势越发沉重,凌兮不敢再将前朝的事告诉她。
但聪明如她,总能猜到一二。
“你越不肯说,本宫就知道,事情越遭了。”
“娘娘,您要为自己的身体着想啊。”
凌兮强忍着眼泪,为贵妃擦洗着渐渐肿胀的手。
这一日,太医来为贵妃诊脉。
凌兮见屋内有了蚊虫,出门吩咐小宫女去库房取驱蚊的荷包来。
年贵妃病的昏昏沉沉的,模糊地见着床前的人影,伸手看了看她的舌苔。
“唉,娘娘命不久矣啊……”
屋内没有其他人,年贵妃的身体如堕冰窖。
“可惜年家本来日渐兴盛,如今落得了这样的下场。眼下,年大将军的纵横跋扈,已经惹得朝堂上下皆为不满了,那参奏年大将军的折子,像雪片似的飞进内阁里……”
凌兮从门外进来时,太医已经诊完了脉,贵妃紧紧闭着眼睛,身体僵直地躺在床上。
八月十八,御花园
一阵大雨过后,趁着天气凉爽,诗玥带着絮儿在园里散步。
“唉,听容月说,贵妃怕是不大好了。”
饶是与年氏的交情并不深,但到底同在一府那么多年,诗玥心里总是不大好受。
“自从两年前那次,贵妃的身体就总是三天一病,两天一痛的,能熬到现在,着实不容易了。”絮儿也唏嘘地道。
可能因着刚下过雨,天空还有些暗暗的。石子路上有些滑,絮儿扶着诗玥小心翼翼地走。
不远处的假山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似乎有人在低声交谈什么。
诗玥正想往那边去看看,一声短呵从另一条小道上传来。
“谁在那儿鬼鬼祟祟的?”
“好像是弘盼?”诗玥很熟悉这个声音,忙不迭地赶过去。
绕过一片山石,正看到弘盼往假山后头钻。
一点零星的泥土落到诗玥脸上,诗玥诧异地抬起头,却见一块儿松动的太湖石,正慢慢向下倾斜!
“弘盼!”
顾不得再去叫旁人,诗玥下意识地朝弘盼扑了过去。
石子路上落了雨,本就滑的很,诗玥又穿着花盆底儿,扑到弘盼身上时,脚下就一歪。
“娘娘!”
山石滚落的声音在那一刻轰然放大,诗玥只能下意识地抱住弘盼的头,将他护在身下。
“砰”地一声响,诗玥全身都紧绷了起来。可是,预想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程太医……”
两边的奴才手忙脚乱地冲了过来,诗玥扬起头,就看到程斌张着手臂,巨人一样的护在她和弘盼身前。
“程斌?”
诗玥还怔愣着,程斌冲她笑了笑,一抹鲜红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延禧宫
诗玥坐在床头,丁芪为她把着脉。
熹妃坐在一旁,时不时地伸手往眼眶通红的弘盼身上拧两下。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啊?遇事别莽撞,别冲动!你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弘盼一声不吭,只是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的宁嫔娘娘。
“你别责怪孩子了,他哪能想那么多?”
诗玥侧过头,冲弘盼笑了笑,“宁娘娘没事儿,只是受了点儿惊吓,崴了脚而已,养两天就好了。你赶紧回阿哥所去吧,别在这儿听你额娘唠叨了。”
“不行!”
熹妃脸色一变,坚决地道,“你给我上外面跪着去!今天不给你长点记性,你就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你这是干什么?”
诗玥还想拦着,那边弘盼已经抽泣着行了礼,自己上外面跪着去了。
丁芪把完了脉,站起身道,“娘娘没什么大碍,只是要多休养一阵。微臣给娘娘开几副安神的药,要记得按时用。”
诗玥连连点头,赶忙着问道,“程太医怎么样了?他头上的伤严不严重啊?”
“娘娘放心,只是略有些血肿,可能要卧床一阵子。”
丁芪说的不严重,但诗玥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
御花园
苏伟绕着那块掉下石头的假山走了好几圈,御花园的管事太监们跪了一地。
“这事儿也奇了,这么大一座山,就松了那么一块儿石头。”
“回苏爷爷的话,”为首的太监哭唧唧地道,“这几天下了大雨,假山上的石头有松动也是正常。但照理说,这石头间都错着纹理的,别说掉下来了,晃都难晃一下的。除非——”
“除非,是有人故意推下来的。”太监说完,忙低下了头。
“弘盼阿哥说,当时假山后头有人。在说什么‘做得好,主子赏你’之类的话,弘盼阿哥听了觉得不对劲,这才赶过去看。想是那后头的人怕被人发现了,才推落了假山的石头,趁着人群慌乱时,偷偷溜走了。”张起麟在一旁分析道。
“主子……”
苏伟背着手,看着假山上那触目惊心的痕迹,心下叹息,“这紫禁城里能称主子的,一共才有几个人啊……”
八月二十八
贵妃已到了弥留之际,万岁爷坐在贵妃的床边,陪她度过这段最后的时间。
已经没有眼泪流的凌兮,冲两人福了福身,退出了门去。
年贵妃病到晚期,浑身浮肿,一双本来青葱似的手指,连护甲都带不上了。
许是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年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冲着床边的人,勉强地扯出一抹笑,“妾身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雍正爷摇了摇头,声音很轻,“慕筠还是像当初刚进府时的模样。”
“万岁爷还记得臣妾当年的模样啊?”
年氏双眼迷离了一下,随即又一笑,“可是,再怎么花一样的容貌,终究也走不进万岁爷的内心啊。”
雍正爷微微垂眸,没有答话。
年氏茫然地看向床帐顶,声音似乎从虚空中传来,“如果,臣妾当年能早些到爷的身边……如果,臣妾不是年家的女儿……”
年氏转过头来,声音似乎又有了力气,“我一定不会输给苏培盛的,我一定能赢得爷的心……”
“朕并不想让年家的事,牵连到你。”雍正爷抬起头来,语气一片默然。
年氏露出一丝苦笑,眼角微红,“可是,我毕竟是年家的人啊。父母生我一场,兄弟疼我一场,我又怎能不顾及他们呢?”
雍正爷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
年氏挣扎着,抓住了雍正爷的手,“臣妾快死了,只能厚着脸皮,求您这一次。您就看在我父亲的面上,看在臣妾的一片深情上,给我哥哥留一条活路吧。”
雍正爷定定地看着流泪的年氏,年氏执拗地抓着他的手。
“我知道,万岁爷手握乾坤,只等着我哥哥自己,一步一步走到悬崖边去。可是,当初您也是看重他的啊。您就当体念他立下的一点功劳,收一收手上的缰绳,让他停下来。给年家,留一线生机吧。”
年贵妃的最后一滴泪落在枕上,掐着雍正爷的手由越来越用力,到逐渐松脱。
窗旁快要燃尽的红烛,爆出一点细微的火星,随后微微一颤,随风而去。
八月二十八夜里,年贵妃薨逝。
雍正爷下旨晋年贵妃为皇贵妃,谥号敦肃。
九月中旬,卓子山叛乱,年羹尧却告病请休,摆出一副心寒受屈的架势。
无奈,雍正爷并没吃他那套,既然告病请休,就收回了他的抚远大将军印信,转交恂亲王,命他与四川提督岳钟琪一起,领兵平叛。
年羹尧被架空在京,还没反应过来,雍正爷已开始大肆更换川陕两地的官员。
甘肃巡抚胡期恒革职,纳泰被调回京。内外官员闻风而动,开始大肆揭发年羹尧的罪状。
但此时,雍正爷却公然祭奠皇贵妃,一时朝野内外又拿不准万岁爷的意思。大举揭发的动作,立时减缓了很多。
罪状被呈递进京,年羹尧最终被锁拿审问,但念其功劳,雍正爷并未对其施以极刑。
年羹尧被夺官削爵,贬为庶人,交其父年遐龄管束。其兄年希尧被贬官偏远地方,年羹尧的幕僚、家奴先后入狱典刑,家产充公,用以填补地方税银空缺,百姓欢欣鼓舞。
九月二十五,延禧宫
诗玥坐在榻上,听絮儿报“程太医来了”,等了半天,才见程斌脚步缓慢地进了屋门。
“微臣给娘娘请安。”
“快起来吧,你的伤都好了吗?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见你?我问你师父,你师父总说你的伤不重,可我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
诗玥一连说了一大串,程斌却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
诗玥觉出不对劲来,又问了一句,“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程斌抿了抿唇角,微微垂下头道,“今天进宫,是来向娘娘辞行的。”
诗玥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那里。
“微臣这一阵,想了很多。我是平民出身,进了太医院,侥幸让师父收了做徒弟。学了一身医术,却还没来得及回报乡里。宫廷虽好,用武之地却不多。我年前听了进京的同行讲,南方水患多,疫病多,百姓流离失所,大多无医可寻。我这一身本事,或许可以救很多人的命。我年后就一直在思量,却始终没能做决定。”
“那,你现在做好决定了?”诗玥脸孔有些发白,“你要走了?”
“是,”程斌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本想守护你一生。可是,我是一个大夫,我需要去守护更多的人。但是,若有一天你需要我,只要递个消息给我师父,无论我在多远的地方,我都一定会赶回来的!”
诗玥心里霎时空空的,眼泪顺着脸庞滑下,“你的伤,你的伤都好了吗?”
程斌摘下了帽子,在额头上方,有一道还有些发红的伤疤,“都好了。但我会记得它,会永远记得……”
程斌又向诗玥行了一礼,戴上了帽子,转身准备离去。
“如果我说——”
诗玥突然开了口,程斌脚下一顿。
“我想跟你一起走,”诗玥的嗓音微微颤抖着,“你还愿意吗?”
九月末,宁嫔娘娘突然病了。
熹妃和弘盼日日往延禧宫跑,却眼看着床上的人,脸色越来越苍白。
这一日,守在床前的太医,终于禁不住熹妃的追问,低叹着气,摇了摇头。
夜里,熹妃没有回自己的宫殿,而是守在了宁嫔的床前。
“你要好好安慰安慰弘盼。”
宁嫔握着熹妃的手,神色很平静,“我的病是积年累月下来的,跟他的事没关系。”
熹妃流着泪,点了点头。
宁嫔冲她笑笑,“你一贯是个直脾气的,但你其实也是最聪明的。万岁爷一切皆有主张,只要弘盼是个好孩子,日后总会有个好前程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熹妃一张口,眼泪又止不住地掉。
“不要去跟皇后呛声,不要去争那些有的没的,”宁嫔的声音越发轻弱了,但嘴角却始终带着笑,“我无论到哪里,都会为你和弘盼祈福。你们日后,一定都是最有福气的。”
“是,”熹妃反握住宁嫔的手,沙哑着嗓子道,“姐姐,你累了,休息吧,我守着你。”
“嗯,”宁嫔弯了弯嘴角,慢慢闭上了眼睛。
九月三十日,宁嫔逝世于延禧宫内。
雍正爷下旨,追封宁妃,葬礼同妃制。
十月初十,京郊一处偏僻的小道上
苏伟在一旁等了好一阵,一辆青灰油布的小车,缓缓驶了过来。
驾车的正是曾经的太医程斌,程斌跳下了车梁,向苏伟行了一礼,“这次多亏苏公公了,程斌在此谢过。”
“不必,这本就是我该做的。”苏伟回了礼。
说话间,车门被人推开了,诗玥一身平常妇人的装扮,冲苏伟一笑。
“你们先聊着,我去打些水。”
程斌扶诗玥下了马车,借故走开了。
“不穿宫装了,好像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
诗玥提着一个篮子,脚步轻快地到了苏伟跟前,“我们要先回程斌老家一趟,然后去江南找个地方,开家医馆。”
“银子够用吗?”苏伟最关心这个。
“够用了,宫里那位赏给了程斌好多,你又给我添了体己钱,开十家医馆都够了。”
诗玥眼睛亮亮的,还特意给苏伟晃晃她鼓鼓的荷包。
“你,都想好了?”苏伟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当然,”诗玥点点头,“你别以为我是感激他,才想嫁给他的。是他的淳朴、诚恳、善良,一点一点打动了我。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开始盼望见到他,慢慢超过了盼望见到你。”
“我本来也没什么好见的,”苏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你能自己选了这条路,我真的很高兴。”
“谢谢你,”诗玥敛住了嘴角的笑,定定地看着他,“我很幸运,这一世能遇到你。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做过的每一个决定。也恰恰是你,让我的每一个决定,都有了最好的结果。”
苏伟微微抿住嘴,压下了鼻梁的酸意,“以后,要好好的。”
“你也是。”
诗玥抹了一把眼角,低头从篮子里掏出一颗黄澄澄的柿子,塞到了苏伟手里。
“我祝你:往后余生,事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