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血玲珑(2)
第六十一章、血玲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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辇车的空间虽然宽裕,但坐着郑太后、甄漪澜和霍皎三个主子, 加上身边贴身服侍的女官宫娥, 再宽阔也显得有限。
甄漪澜听着郑太后不冷不热的语气, 只觉得有股气堵在喉咙口里,上不去、下不来的。
前头强压下去的念头重新翻腾出来, 在甄漪澜的脑子里来回地打转。
她此刻一点都不想再在这里奉承着郑太后。
皇帝不听嫡母的话,凭着容晚初去出风头, 郑太后当着面去教导皇帝,她还真心实意赞一声“好”, 认了太后娘娘杀伐果决。
积了气没处去发, 拿着她作筏子,算个什么本事?
何况她此刻还有更要紧的事等着她去考量!
她索性也不再说话。
好在辇车粼粼的,很快就过了金水夹道, 穿过垂花门底驶进了内苑。
宫苑之间仍旧一派宁静祥和, 前朝刮起的短暂风/波没有来得及吹进来, 就暂时止在了高高的宫墙外头。
众人都寂寂的,郑太后同甄、霍二人都不过是面子上的情, 她此刻心情不佳, 也无意于把她们拘在身边招得自己不自在,既下了车,就扶着瑶翠的手自顾自扬长进了内殿去。
宁寿宫的另一名女官玉枝面上挂着温柔和气的笑容, 礼数周到地请了甄漪澜和霍皎在前殿暂且坐了, 奉上了茶水, 又使人往解颐宫、撷芳宫去送信。
两宫很快就派出了车子来接主子娘娘回宫。
解颐宫距离宁寿宫更近一些, 人也先到了一步,甄漪澜听到宫娥的通传,当下就站起身来。
侍奉在一旁的玉枝微微有些惊讶。
贤妃娘娘和德妃娘娘是一道跟着太后娘娘下的车,按理说也称得上是同伴了。如今太后娘娘把人搁在了这里,两位娘娘就是各走各的,也不该这样一先一后,把另一个抛在宁寿宫里头!
贤妃娘娘为人素来妥帖周全,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她心中讶然,面上却没有露出来,不动声色地送甄漪澜出了门。
也是赶了巧,甄漪澜这一边才走下石阶,撷芳宫的车驾也到了路边。
甄漪澜面上平静,心里千头万绪的,看见第二架车辘辘地停在了道旁,才察觉行/事又有些失当。
她紧紧地抿着唇,只当做没有意识到似的,由宫人簇着上了车子。
玛瑙亲自带人来接她,见她面上紧绷,柔声细语地安抚着她,又替她剥了只柑橘,雪银色的并州剪上染了黄澄澄的汁水,被侍女执着巾子的灵巧手指擦过,橙黄色就在蛋壳青的素面巾帕上洇开了。
甄漪澜目光落在并刀锋利的刃口上,到玛瑙将它随手放在了扁盒边上的狭长木槽里,又将柑橘沾着水汽的果瓣递到了她的面前,才如梦初醒地收回了视线。
橘瓣上一条隐蔽的白色筋络躲过了玛瑙的眼睛,在甄漪澜的口腔里爆出一点极细微的苦涩。酸甜的汁水擦过生了浅疮的腮壁,刺痛绵绵密密地从创口扩溢开来。
甄漪澜仰头靠在辇车的厢壁上,合上了眼睫,生出一点如释重负的疲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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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长阑身上受了伤,精神却十分的亢奋,以至于容晚初都不由得怀疑起杨院正给他上的药里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老太医笑眯眯地捋了捋颌下的短须——他以前有一把半尺余长的美髯,容晚初前世里对太医署这位老院正的印象也多半来源于此。
只是在容晚初的记忆中,这位杨院正在升平元年就致仕回乡,算是本朝太医署里难得善终的一位了,这一世升平元年已经是昨日的旧事,这位老院正非但没有致仕,甚至还将一把胡子都剪了,容晚初不明就里,也不免生出些微好奇,微微地睃了一眼。
杨院正不知道有没有留意到容晚初的动作,并没有要主动向她解释的意思,手还稳稳地搭在她的脉关上,又静静地等了一时,道:“请娘娘换一只手。”
才慢悠悠地回答她前头的质询:“陛下熟谙内家吐纳补益之道,虽则锻炼的时日尚浅,气血却就比寻常人都健旺些,自然生龙活虎,老臣却并不敢居功。”
从前殷扬是马上天子,从来身先士卒,征伐无有不克。
容晚初换了个侧坐的方向,把手腕搁在了脉枕上,稍稍放下心来,就生出一点与有荣焉,矜持地抿起了唇。
老太医专心替她切过两只脉,像是不经意似地感慨道:“陛下气血太足,受了外创,旁人都怕筋/肉长不好,陛下却要担心周身血走汹涌,经过伤口的时候绷之不住。
“娘娘却又是打小里有些思虑太重,饮食、起居上颇有些不应天时之处,以至于显出些气血两亏之症。
“倘若陛下和娘娘两下里有个调和,倒是各自相宜!”
他面上笑呵呵的,明明说的是医者之言,容晚初却莫名地听得红了耳朵。
什么两下调和?
殷长阑还是个伤患呢!
她有些坐立不安。
杨院正却只如随口一说,态度还是那么平静温和,又看了她的眼、舌,就站起身同阿讷出门去,门口很快响起医官和侍女一问一答地说着她起居之事的声音。
阿敏蹑手蹑脚地进门来,见容晚初还坐在那里没有起身,想了一想,就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容晚初想着漫无边际的心事,被她这一点细微的声音惊醒了,把视线投了过来,问道:“怎么这样一副神情?”
阿敏面上微微有些凝涩之意,闻言反而微微地笑了笑,那笑容并不如平常的欢喜好看,反而有些物伤其类的悲意。
她低声道:“原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反而污了娘娘的耳朵,倒是不提也还罢了。”
容晚初道:“你什么时候同我说话也这样藏半句、露半句起来。”
阿敏心里一波三折的,方打了主意不想说给她听,这时又犹豫了一下,怕牵扯了别的要紧的事,让她失了判断,又想着大约是瞒不过她的,就道:“娘娘不知道,贤妃娘娘身边的玛瑙没了。”
“没了?”容晚初一时果然有些讶异。
她对这个侍女还稍稍有些印象。
甄漪澜在闺中时,身边两个大丫鬟原本是琉璃和玛瑙,一个口角伶俐,一个温柔和气,她头一次同甄漪澜对面,就对这两个丫头印象深刻。后来每两年,琉璃就忽然换成了如今的翡翠,瞧着人还是伶俐的,只是未免有些太过掐尖了,反而是这个玛瑙,虽则资历更深,却并不十分的好强,还愿意主动退上半步,给同僚留了余地。
按理说她们这样的人家,女孩儿的贴身丫头将来都是要带出阁,做主子的臂膀的。
前头那个琉璃年纪也还适当,突然换没了,原本就在容晚初心里留了一点痕迹,后来翡翠和玛瑙争先,竟然曾经当着她这个客人的面闹到过甄漪澜的面前,更不由得让容晚初难以尽忘了。
这个玛瑙,从前曾被人拿来打趣甄漪澜“女孩儿出挑,调/教出来的丫头也有你的影子,可见真真就是这个模样的”。
容晚初坐在那里,莫名地想起上辈子听到阿讷不在了的时候,她的心情。
她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就想要说“备车”。
窗棂上却传来一点极轻微的“笃笃”声。
容晚初眉梢微蹙,就重新坐了下来,对阿敏道:“你先出去吧。”
阿敏稍稍有些惊愕,却还是温顺地应了声“是”,垂着头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琉璃窗上的暗影一瞬而逝,窗屉底下吹进一阵风来,穿着缁麻短打的少女荡进了屋。
忍冬面色比常人都苍白些,这一次却几乎不见一点血色了,低着头给容晚初行礼,叫她“尊上”:“属下有事要报。”
容晚初没有等着忍冬先说起别的事。
她看着忍冬青白得隐隐生出透明色的脸,问道:“你也受了罚?”
忍冬道:“属下保护尊上不利,是属下的失职,原本就该受刑的。”
容晚初微微地叹了口气。
忍冬态度却十分的坦然,还反过来安慰容晚初道:“哥哥也是一样,只是他想另替我受过,但一人事一人当,尊主是公正之君,赏罚都在法度之中,我做错的事,自然该我自己领罚。”
对殷长阑的处置全然没有半点怨言。
容晚初微微一喟,却也不再说话。
忍冬和高横刀虽然领了处置,却依然被殷长阑交付了差使,因此就重新说起前头要向容晚初禀报的事:“那蔡太监咬死了不肯说话,属下等因此重新翻检了蔡福的里外物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