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剪牡丹(3)
第一百零一章、剪牡丹(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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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氏也好,戚氏也好, 当年也都曾经是高庭深闺, 世间姝丽。”
容晚初唇角微微抿了抿,对上殷长阑深邃而平和的眼, 忽然微微地笑了笑, 环住了男人的颈,将脸埋进了他的胸前, 道:“总归是各人的缘法,多想无益。”
殷长阑眉眼稍温, 撑住了她的腰,道:“傻丫头。”
容晚初不由得鼓起了腮。
殷长阑笑了起来,拧了拧她的鼻尖, 倾身将她从榻上抱了起来, 道:“是我说错了话,贵妃娘娘移驾用膳来吧。”
这一晚或许是男人终于体谅她的辛苦, 两个人在榻上肩并肩地各自看了一回书, 就安静地歇下了。
容晚初枕在颈下坚实的手臂上, 在半睡半醒的时候, 还模模糊糊地想着, 终于难得地能睡一场好觉。
后半夜的时候,外间依稀有窸窣的声音传进来。
容晚初朦胧间睁开眼, 昏黄的壁灯里, 有人在她颊上温柔地抚触, 对她说“没事, 接着睡吧”。
身边已经熟悉了的暖热轮廓忽然空了,女孩儿下意识靠过去的时候有些失落,无意义地呢喃了一声,就翻过身来规规矩矩地躺平了。
连两只小手都整齐地摆在了身边。
起身的男人看着她睡梦中因为赌气悄悄鼓起的两颊,不由得微微地笑了笑。
李盈和阿敏垂着手等在外间的落地罩前,殷长阑倾身在容晚初的眉间落了个浅吻,随手抽过衣架上的大氅,一面站起身来大步往外走。
微明微灭的天光在琉璃窗间闪烁的时候,容晚初习惯性地睁开了眼。
身侧高大的男人侧身微微弓着,一截手臂穿过她肩颈和软枕的缝隙,安然地环在她肩头。那双深黯的瞳被眼睑遮盖,难得地显出浓长的睫来,安安静静地披覆在眼下,有种少见的安稳。
这个男人向来仿佛有着无穷的精力,无论是在以前餐风宿雨、披沥肝胆的峥嵘年月,还是如今居天子位,为圣朝主——她很少看见殷长阑睡梦中的样子。
容晚初静静地看着他,一时间连呼吸都屏住了。
被注视的人仿佛仍旧有着自己的意识,搭在她腰上的手臂微微拢紧了,女孩儿就身不由己地俯过身去,整个人都撞进了他的怀中。
炙烫的鼻息无遮无拦地扑在她耳廓上。
容晚初在这样熟悉的温度里,一双眼又不知不觉地闭了起来。
再醒来的时候天光都大亮了。
她只觉得自己做了场朦朦胧胧的梦,男人就倚着床头坐在她身边,仰头微微地闭着眼。
听到身边细微的响动,垂首看了下来,接住了女孩儿递过来的手腕。
容晚初喃喃地道:“梦见你出门去了。”
殷长阑失笑。
容晚初浅浅地打了个呵欠,就顺着扶上她肩头的力道坐了起来,帘外的侍女鱼贯进门来服侍她更衣洗漱,女孩儿在哗啦啦的水声里回过头,又问道:“你夜里是不是出去了?”
殷长阑点了点头,调侃道:“平时睡得像只小猪似的,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就这样警觉。”
容晚初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男人没有说他出门做什么去了,容晚初也没有急着追问。
等到底下服侍的宫人做完了手里的活计,又井然有序地退出了门,屋里只剩下外间听传的两个贴身侍女,容晚初坐在椅子里回过头来看着殷长阑,听他语气平和地道:“戚恺叛逃了。”
容晚初蹙起了眉。
“戚恺暂领五城兵马司,担负京城防务之责,有宵禁中夜巡的职权。他凭着职务之便,昨天夜里叫开了京城的角门,连夜出京去了。”
“城门卫中有人察觉不对,一层层地报上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殷长阑声音淡淡的,并没有什么愠意,容晚初不由得道:“他在心急什么?”
一面说着,眉梢微微地蹙了起来,道:“难道这也是容玄渡的安排?”
殷长阑却摇了摇头。
他道:“如今说这个为时尚早,我已经着人发了海捕文书,消息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各地,无论是容景升还是容毓明,都不会知道得太迟。”
容晚初懂了他的意思,就点了点头,道:“我等等就去见一见戚氏,听听她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殷长阑抚了抚她的发顶,柔声道:“别太辛苦,听她说什么话,也别自己动气。”
容晚初抿起唇笑了起来,道:“哪里就那么娇气!”
戚氏被安排在凤池宫东侧的一处小巧庭轩。
容晚初被一众宫人前呼后拥着,转过晓寒轩庭前的花木围篱的时候,戚氏也正缩在窗后的帘帷间发呆。
凤池宫的窗子被天子格外地叮嘱过,已经换成了一水的透色琉璃窗,因为时近春夏,天光日盛的缘故,窗前都装上了通天彻地的帘帷,为房中的人遮蔽稍嫌刺眼的日色。
戚氏整个身子都缩在重叠的帘子里,在素梅提出要替她拉起窗帘的时候却又惊叫着拒绝了。
素梅看着那个幔帐之间瑟瑟蜷缩的女郎,总有种奇异的割裂之感。
仿佛这一个戚氏和昨日在容府上房被丫鬟辖制、险些被灌下一碗药汤的戚氏是同一个人,而后来在马车上比她还要镇定的、挣脱了五城兵马司兵痞阻隔的戚氏,除了同样的虚弱苍白以外,完全是另一个人了。
她心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说不出的后悔。
但问着自己倘若重新回到前一天,还会不会自作主张地带着戚氏进宫来,甚至为此违逆了主子米夫人的意思……
素梅有些茫然地想着,大概她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她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思从何而来,只是莫名地觉得,如果真的按照米夫人的安排,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甚至自己亲自下手,让戚夫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容家,或许她们主仆都会在帝宫的怒火下受到难以言喻的牵连。
门口的宫人齐刷刷地跪了一地,素梅跳了起来,慌慌张张地迎了出去,道:“奴婢叩见贵妃娘娘。”
容晚初微微颔首。
她问道:“夫人今日好些了?”
素梅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门口已经有个宫人伶俐地道:“昨儿请太医署的陈太医来看过了,今天早间又请过一回脉,夫人的孕相有些不稳,又受了大惊吓,因此开了安神保胎的方子……”
口齿清晰地回了一大篇话。
容晚初点了点头,道:“不必进来这许多人。”
青女和阿敏对视了一眼,垂首站在了门前。
阿敏一个人抬脚跟着容晚初进了屋。
戚氏在门口人声响起来的时候就瑟缩着拿窗帘围住了全身,这时外面悄悄安静下来,她也从帘帷的缝隙间露出个眼睛,暗暗地四下里看着。
对上容晚初的视线,不由得又是一抖,就要重新扯起帘子来。
容晚初已经先叫了一声“夫人”,语气十分的轻缓。
戚夫人身形微颤,连带着帷幔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容晚初侧身在当窗的榻边上落了座,面上含/着浅浅的笑意,一双眼静静地看着她。
戚夫人目光有些怔愣,声如蚊蚋似地道:“……娘娘。”
容晚初点了点头。
她温声道:“夫人既然自己选了进宫来见我,想必也总有些话想同我说。如今我也在这里了,不拘有什么话,夫人只管说出来就是了。”
戚夫人却忽然捂着耳朵,用力地摇起头来。
她脑后的伤口长好了,剃掉的头发却没有长全,虽然勉强梳进了发髻里,但这样用力挣扎着仿佛在与谁厮打的时候,就难免乱糟糟地堆了下来,让她看上去有些癫狂似的。
阿敏心中一紧,想也不想地挡在了容晚初的身前。
戚夫人已经抬起头来,神色有些混乱和癫狂,只有一双眼像是跳在岸上失了水的鱼,大大地睁着,即使已经被阿敏按着肩伏在了榻上,依旧仰着头定定地看着容晚初。
容晚初微微地叹了口气。
太医早就得了诏令,就等候在一边的庑房里,这时匆匆地进了门,替戚夫人施了针。
戚夫人沉沉地睡了过去。
有尚宫局的女官往凤池宫来回话,容晚初索性就在晓寒轩的前屋问了一回事。
戚夫人的昏睡并没有持续多久,还没有到午膳时候,阿敏就过来通报容晚初:“戚夫人醒了。”
容晚初进了门,躺在榻上的女郎就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叫了一声“娘娘”。
容晚初心中微微一动。
眼前的这个戚氏眉眼苍白,削肩细/腰,仍旧是一副脆弱娇柔的面庞,但肩脊骨骼笔挺,姿仪落落,隐隐有种说不出的端秀。
容晚初这样看着她,心中微微有些恍惚。
她道:“夫人,多时不见了。”
戚夫人唇角露出一个苦涩而宽柔的笑意,道:“妾身昔年无状,给娘娘添了许多麻烦。”
容晚初呼吸都在这一瞬屏住了。
戚夫人声音有些低哑,却因为语气轻柔而不显得粗砺,看着容晚初,徐徐地道:“妾身思绪混乱,也不知道这样的清醒能维持多久,只能从头说起,倘若能为娘娘有所助益,也算是妾身的一段绵薄之力。”
容晚初颔首默许。
戚夫人却短暂地闭上了嘴巴,斟酌了一回言辞,才静静地道:“泰安三十二年,妾身嫁进京来,做了容大人的填房。”
“帝都风物菁华,容大人丰姿冠世,大公子和娘娘性格都温善,妾身一时之间只觉得,出嫁之前担忧的那些,竟都是杞人忧天。”
戚夫人微微一顿,面上显出苦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