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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番外一、南浦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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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南浦月(1)(容婴×霍皎)

-

“春草碧色,春水渌波。”

“送君南浦, 伤如之何?”*

……

“送君南浦, 伤如之何?”

-

容婴从一夜纷繁的旧梦里醒来。

禅房半掩的窗扉之间, 有株开到盛时的野菊/花骄矜地探过了窗台, 明亮的鹅黄色迎着骄骄的日头, 茎干在风里轻轻地摇曳。

房间里还浮动着一种隐约的幽香。

像是菊蕊的清淡,又仿佛不尽然是这一番清淡,而犹然带着微微的冷, 像是缠/绵于鼻端的一抔霜雪,拒人千里而勾人魂魄。

梦里少女含/着薄霜的清丽眼眉又浮在他眼前。

她穿着旧白色的衣裳, 衣袖柔软得像冬日里的一团云朵,垂下来重重叠叠地坠在他的掌心,她握着一卷书轻声地吟哦,覆在书卷上的纤细手指搭在他膝头。

“怨复怨兮远山曲, 去复去兮长河湄。”*

她仰着头, 用她清冷而澄黑的眼眸注视着他,那双眼睛里蓄着薄薄的雾气, 让他看不清她的不舍和哀绝。

容婴不自觉地闭了闭眼。

他声音还带着沉睡初醒的微微沙哑,叫人的时候感觉到喉间粗砺的薄痛:“谁在外面服侍?”

“蹬蹬蹬”的脚步声从院子里响起来, 内室掩住的门扉“吱呀”一声开了, 小厮松原陪着笑进门来,先垂手行了个礼:“公、爷您醒了。”

容婴留意到他咽回去的旧称呼, 眉梢微扬。

他不动声色地道:“我这是怎么了?”

松原“嗳”了一声, 一面过来服侍他起身, 一面道:“大朝会之前您在府里昏睡过去,把娘娘吓了一跳,亲自指派了国手杨大人来替您诊治。杨大人说,您在西北损了元气,迟迟地没有好好蕴养,如今一并爆发出来,倒比拖到后来病上加病还好些……娘娘就按着杨大人的意思,送了您出来静养……陛下天恩浩荡,下旨说咱们容家世代忠良,不能因为老爷出了事,就寒了天下人的心,因此上给您赐了官,许多名号,如今满京城的人都等着您醒过来呢。”

他口中说的“老爷”,仍然还是容家的当家人,在西北沙场上身负重创、昏迷至今的容玄明。

容婴微微垂着眼,配合着小厮的动作抬了抬手,没有关心自己身上被授了哪些官职。

松原笑容可掬,半蹲下来替容婴抚平了袍角的褶皱,又道:“老爷这些日子还是没有醒,御医说,如今且拿参片吊着命,再细细地寻法子医治老爷。大管事说,既公子已经顶门立户,就不能再叫‘公子’了,自然就统统往上递一层……”

这不单是身份的更迭,也代表权势的转移。

小厮对容家两代人之间的微妙一无所知,仍为自家主子的步步高升而欣喜不已。

容婴却目光微凉。

想到容玄明这个人,就不由自主地咬了咬牙。

他没有沿着这个话题说更多,而是忽然问道:“我醒之前,有人进来过么?”

松原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微微有些茫然,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摇头,道:“娘娘交代了不许旁人来打扰爷,甘泉寺这里清净得很,如今不是初一、十五,都不招待外头的香客的。”

松原答得肯定,容婴不知为何,心中有刹那的失落。

他为自己的错觉而失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他片刻间沉默下来,松原觑着他的神色,也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开口了。

容婴得知自己身在甘泉寺,已经做好了用上素斋饭的准备,但膳食摆上桌时他打眼一扫,竟然也略见油腥。

他没有多想,静静地低头用了膳。

松原微微吁了口气。

容婴叉着手,在窗前的圈椅里沉默地坐了半晌。

他醒来的时候正值午间,到这时已经日薄西山,余晖镀过起伏的群峦,洒进这座古寺小小的庭院,透过花枝和树影,像满地熔断的碎金。

秋风刮过树梢,送进隐约的鼓声。

容婴从久渺的沉思中骤然醒来,全身的肌肉都不自觉地绷紧了,手抚上了腰侧的刀鞘,却愕然地扑了个空。

他缓缓地重新靠回椅背上,才想起自己已经远离了击鼓其镗的沙场。

古朴的寺庙,远离尘世的喧嚣,也不曾见识过战场的杀伐,僧人只跟随着钟鼓的指引参与早晚的课颂。

他站起身来。

小厮们迎了上来,打头的仍然是前头贴身服侍他的松原:“爷要什么,只管交代一声。”

容婴道:“我出去走一走。”

松原并不敢阻拦他,只是恭声应“是”,就亦步亦趋地跟上了他的脚步。

容婴并不在意身后跟了一条尾巴,只是接纳了侍从的劝谏,披了条不算厚重的鹤氅,以抵御黄昏的风寒。

石青色的素绸面,浅色的牙边上滚着绵密的杜若纹,针脚十分的细密,让容婴注视着它的时候,不自觉地感受到微微的分量。

小院虽然是甘泉寺特地收拾出来接待贵客的,但因为综合考量僻静和安全的因素,反而占地并不算广阔,至少比起双槐巷容府东路、容婴惯常起居的外院书房来,已经称得上是狭窄了。

院门大开时发出轻微的吱嘎声响。

有个矮矮的影子从门前的山路上匆匆地跑过去,淡淡的青菜、熟白面和素油的香气在空气中稍稍残留,小和尚头上光光的,低头咬着包子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转角。

松原急急地问着“爷可受了冲撞了没有”,容婴的目光却投向小童子跑过来的方向,问道:“那边还有僧寮?”

山径幽幽横斜,随势高低,向上延伸的痕迹消失在在松柏林木的掩映里。

松原往那边望了望,老老实实地道:“僧寮都在东、北侧,咱们这边是没有的。”

他不由得猜测道:“看这小孩子,还没有留头的年纪,多半是贪玩跑到那边去,险些错过了晚课。”

容婴沉默了一瞬。

松原以为他想要往上走的时候,他却只是收回了目光,脚下沿着小和尚消失的方向,向山下的寺中殿宇方向去了。

身后的小厮和侍卫连忙跟了上去。

主仆一行人回来的时候,非但太阳星已经完全地落下了山,连月亮都在高天挂上了半轮。夹路婆娑的树影在白日里犹显幽僻,夜色里简直有种森森然的冷意。

沉默的侍卫手里掌着风灯,连松原也不说话了,就小心翼翼地拥簇在容婴的身周。

转过弯已经看到小院门口的时候,幽深的山径尽头忽然有薄薄的光一闪而过。

容婴耳目敏锐,并没有错过这一点萤火般的微光。

他神色微敛。

那一点光却始终在小径深处微微地明灭着,直到一行人推开了院门,进门的时候微一回顾,那光却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

“君结绶兮千里,惜瑶草之徒芳。”

“惭幽闺之琴瑟,晦高台之流黄。”

……

“夏簟清兮昼不暮,冬釭凝兮夜何长!”*

……

容婴明知自己身在梦中。

夜色像一盏沉沉的酒,将睡梦里的青年淹在其中,南山下了终年的雪,秋日里的菊/花、茱萸和松柏都白了头,只有满园的梅花依着节序,一夜之间开了千树万树。

皑皑的雪压在枯色的枝头上,和深红浅白的梅花一并入了画。

身量纤瘦的少女提着灯,站在画幅的角落里,而当他的目光望过去的时候,那个角落就忽然成了世界的中心,少女手中的羊角灯在风里摇曳,烛火随着灯罩的摇动而跳跃,把纸页上的明暗拉得陆离斑驳。

她遥遥地回过头来,目光里含/着千秋不化的霜,淡薄而疏离地注视着他。

他听见自己唇角翕合的声音,仿佛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你是谁家的女郎?”

在他开口的同一时间,风从不知名的地方汹涌而来,把他的声音灌回喉口。

女孩儿像是不曾听见他的话,在短暂的注视之后,就自顾自地回过头去,她提着灯杆的手在寒风里冻得微微的红,低着头从袖中抽/出一条浅水青色的绢帕,认真地裹在了手上。

素面的绢帕,角落里绣着缠/绵细腻的杜若蔓纹,在翻动之间若隐若现地露在他面前。

他头痛欲裂,目光却像是被鲸骨胶黏住了一般,盯着那方被女孩儿缠着手的绢帕,没有片刻的动摇。

风吹落枝上沉甸甸的雪,嫣红的梅瓣和积雪一起簌簌地落在少女的身上。

雪白的狐裘上红梅像斑驳的血,而白雪落满了锦缎似的乌发,红颜在弹指间苍苍白首。

容婴难以自抑地伸出手去,想要替她拂去满头的雪花。

然而随着他一步的踏出,整个画卷却像是被撕裂一般片片地破碎开来。

容婴猛然睁开了眼。

他还安然地躺在床/上,手却高高地抬了起来,向着穹顶不知名的地方探出去。

随着身体的苏醒,手臂也恢复了自己的意识,颓然地跌回床板上。

深秋稀少的寒蛩在这个夜里低低地鸣叫了一两声,月光像水一样漏进未全掩上的窗,在地上涂上了一层冷色的水银。

长久的昏睡之后原本就稀薄的睡意,随着容婴微微的一个激灵,彻底地消弭不见。

屋角的紫铜博山炉里还有微薄的白色烟气从兽口吐出来。容婴从床/上走下来,斟了桌上的一盏冷茶,揭开炉盖浇了进去。

随着轻轻的一声“嘶”响,未烧尽的安神香饼上沁出最后一股白烟,跟着冷了下来。

在外间值夜的小厮听到内室的响动,打着呵欠揉着眼睛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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