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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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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蛇体型细小, 浑身覆盖着黑黄相间的鳞片, 两粒绿豆眼阴森诡异,鲜红分叉的舌头伸伸缩缩,一副凶狠戒备的样子。陆知乔吓得尖叫一声,心脏骤缩, 连连爬着往后退。

“怎么了?!”

祁言见状不对,拔腿跑过来, 就看到陆知乔细白的小腿上淌着猩红的血, 触目惊心。

不远处草堆里传来微弱的沙沙声,一条披着黑黄花纹的小蛇扭动身子快速游走,她一愣, 顿时怒从心起,搬起草里的石块几步追上去, 抡胳膊狠狠一砸,不偏不倚砸中蛇头, 那蛇抽搐了两下, 再也没动。

植被茂盛的热带雨林气候湿暖, 是各类蚊虫蛇蚁的天堂, 小岛上常有野生动物出没的几个区域都禁止游客进入, 但为了保护当地生态环境,限制并不是很严格, 以至于像蛇这样移速快到处窜的生物根本防不住。

曾经发生过几起游客被毒蛇咬伤的事件, 有的救治不及时毒发身亡, 有的救治及时保住了命, 要么截肢要么留下后遗症,惨不忍睹。

那瞬间,祁言脑海里闪过诸多念头,却也来不及细想,慌忙跑回陆知乔身边,二话不说蹲下来拆鞋带。

“祁言……”

陆知乔脸色发白,嘴唇不住地颤抖,声音有些沙哑,几乎是用气息送出来的。她死死盯着自己腿上的伤口,鲜血不断涌出来,顺着细嫩的皮肤滑落,仿佛察觉不到疼痛,脑子出乎意料的清醒镇定。

印象中生活在热带雨林里的蛇,大多数是有毒的,且因为雨林气候炎热潮湿,食物资源丰富,蛇的毒素更加致命。

她也许会死。

过去那些艰难的日子里,她无数次想过终结生命,但责任感迫使她咬牙活着,只要想到十几年前的罪恶,想到年幼无依的女儿,再苦再难都可以忍受。但今天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使得一切都不可控,假如她死了,女儿怎么办?

她的妞崽,还不满十四岁,就要又一次经历生离死别。以后由谁来抚养?会不会被送去福利院?有没有人疼她?是不是要吃很多苦?

想到这些,心窝子酸得发涩,泪水倏地涌上来,含在眼眶里打转。

“嗯,我在。”祁言拆着鞋带,头也没抬,声音低沉带着喘。

她的手有些抖,往外抽带子抽空了几次,终于两根都拆下来,拼接在一起,缠到伤口上方的位置,用力束紧,打了个结。

陆知乔轻吸了吸鼻子,捉住她的手,声音十分平静:“我的银|行卡密|码是070217,所有卡都一样,家里存折放在我衣柜最下面的抽屉里,还有房|产证,户|口本,都在,另外……”

“闭嘴。”祁言咬牙打断,抱住她,“不会有事的,你听我说,现在,保持平稳呼吸,别慌,尽量延缓毒素到达心脏的时间,坐在这里别动,我去打急救电话。”

“祁言…祁言……”

眼泪簌簌落下来,视线模糊了,陆知乔紧紧抓住她的手,哽咽着一遍遍喊她名字,余下的话却堵在胸口,实在说不出来。

她为什么会想到祁言?怎么有那个脸开口?她凭什么?

“嗯,没事的,别哭。”

祁言一手捧住她的脸,指腹缓缓擦去泪痕,另一手轻拍了拍她的背,密密匝匝的吻落在她额头,温声细语安抚:“我们三个人来,也会三个人回去,相信我。”

她知道她想说什么。

假使出现最坏的情况,不需要陆知乔嘱咐,她也必然会那么做,因为她祁言是圣母,因为她喜欢这个女人,因为她爱屋及乌。但她不愿去想所谓的假设,没有假设,最坏的情况不会发生。

陆知乔抽搐了一下,怔怔地看着祁言,那双眼睛里充满坚定与自信,莫名使人安心,她缓缓松开手,含着泪调节呼吸。

“我去打电话。”

黄金救援时间耽误不得,车子就停在路边,祁言安抚好人的情绪,跑过去拿手机,拨通了当地急救电话,言简意赅地报告现场情况。主岛城区最大的私立医院,配备与K国本土不相上下的优质医疗资源,她被告知把伤者送到登岛入口处,等待直升机救援。

四周静谧,声音从路边传过来,冷静,镇定,语速虽快但吐音清晰,没有丝毫慌乱。

陆知乔安静听着,侧头望向那道身影,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浅勾起嘴角,苦笑一闪而逝。

最慌乱无助的时候,祁言就像定心丸,温柔融进她心里,给予她底气和信念,明明是关乎生死的危急时刻,依然那么镇定从容,她想象不到还有什么事情能让那人大乱阵脚。

临到直面生死之际,她忽而变得矫情了,有些多愁善感,这么多年一个人扛着小家过来,始终把自己绷得紧紧的,靠责任感坚持,没有人问她累不累,没有人关心她苦不苦,当然,她也不抱怨,不奢求,因为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祁言一个温柔的眼神,两三句简单的话,动作利落的行动,轻而易举击溃她脆弱的防线。她不过是个平凡庸碌的人,能被如此记挂,哪怕是死了也值当。

一点点心动,转瞬即逝。

“直升机马上就到!”

声音打断了思绪,陆知乔醒过神,看到祁言拎着应急包三两步跑过来,蹲下|身子,目光落在她鲜血直流的小腿上,微微拧起眉,低头翻出纱布和生理盐水。

擦拭掉流出来的血,冲洗伤口,两排细密的咬|痕赫然暴露在视线中。

祁言一愣,盯着那伤口半晌,凑近仔细又看了看,喃喃道:“这应该是无毒蛇咬的……”

“什么?”陆知乔忍着疼问。

“毒蛇用毒牙咬人,伤口应该是两个洞,无毒蛇的牙齿有两排,又细又小,伤口就是这个样子。”她严肃道。

方才看到那条蛇,祁言也被吓一跳,第一反应是蛇有毒,便满脑子只想着救人,忽略了观察伤口。早年她跟朋友去亚马逊雨林一带采风,当地有个村子几乎每人都被蛇咬过,胳膊上腿上多少带点疤痕,有被毒蛇咬了,救治及时活下来的,有被无毒蛇咬了没事的,那伤口完全不一样。

虽如此,她却不敢保证,自己毕竟不是蛇类专家,有毒没毒还需去医院做诊断。

陆知乔轻吸一口气:“真的吗?”

“还是得去医院。”祁言不敢松懈,用纱布缠绕包扎好伤口,“野生动物很多带细菌的,就算没有毒也要打破伤风针,来,我扶你。”

她拉起陆知乔一条胳膊,绕过自己脖子搭在肩上,小心翼翼地搀扶人走出树林。

“妈妈——”

陆葳上完厕所回来了,蹦跳着小跑到车边,发现里面没人,转身一张望,就看到祁言搀扶着陆知乔从林子里出来,后者腿上还缠着纱布。

“你的脚怎么了?”小姑娘拧眉盯着她小腿。

陆知乔张了张嘴,正想实话实说,祁言先一步抢道:“没事,你妈妈被树枝划了一下,怕感染,现在我们去医院。”

陆葳点点头,乖巧地打开车门,帮忙搀扶妈妈上车,而后自己也上去,坐到她身边。

祁言没立刻上车,而是绕到货箱拿了个大塑料袋和一次性手套,返身跑回树林,找到那条被砸死的蛇,戴上手套把它拎起来塞进塑料袋里,挡在身后提回去,丢到货箱里。

旧皮卡穿梭在林间小路上,速度比来时快了很多。

午间气温升高,雨林里愈发潮湿闷热,路上碰到一个小型旅游团,导游正拿着扩音器讲解小岛的历史,祁言不得不减速,经过他们又提速,一路暖风呼啸,终于快要到雨林入口。

“妈妈,痛么?”

“不痛。”

母女俩坐在后面小声说话,陆葳抱着母亲的胳膊,时不时低头看她的腿,雪白的纱布已经被血染红,且面积愈渐增大,好像止不住。陆知乔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温声安抚着,冷静下来之后,心里倒是没那么紧张了。

看过人肢体被毒蛇咬的图片,不是青紫发黑就是红肿溃烂,但自己腿上目前除了痛,没有其他感觉,伤口也只是流血,不见变化。

她稍稍放宽心,搂紧了女儿,视线微抬,望见祁言正从后视镜里看她们,给了一个宽慰的眼神。

……

车子抵达雨林入口,旁边就是被围起来的专用停机坪,恰好救援直升机正降落,巨大的螺旋桨旋转着发出噪声,老远就吸引了游客们的视线。

两位救援人员抬着担架下来,陆葳小朋友惊呆了,以为这个地方的救护车都是救护“机”,她看着妈妈被抬到担架上,而后自己也上去了,耳边是祁老师的叮嘱:“妞妞,你先跟妈妈去医院,我把车子开回去,再去找你们。记得要跟紧妈妈。”

说完,祁言把装蛇的塑料袋提上去,用英文跟救援人员交代了几句。

小姑娘拍着胸脯点头:“好,放心吧!”

突然,陆知乔握住了祁言的手,嘴唇微微蠕动着,没说话。

祁言怔愣,与她对视良久,喉咙蓦地有些堵,另一手轻轻包住她手背,柔声安抚:“我很快就来,等我。”

那双眼睛里水光滟滟。

手一点点松开,合上的门隔绝开两人视线……

.

送医后经检查,咬伤陆知乔的蛇没有毒,以蜥蜴为食,但脾气特别不好,许是休息时被惊扰了,才会对陆知乔发动攻击。护士给陆知乔重新清理了一遍伤口,消毒打针,观察了约莫一小时,无事,便嘱咐几句放了人。

费用清单着实贵得吓人,祁言不声不响地刷了自己的卡,带母女俩回酒店。

“祁老师,你会开直升机吗?我今天坐的那个好好玩……”陆葳小朋友还不知情,她第一次坐直升机,觉得新鲜又刺激,回来路上兴奋地说个不停。

万能的祁老师,也许会呢?

关上房门,祁言揽着陆知乔坐到床上,替她脱了鞋子,笑着说:“看来我要去考个飞行执照了。”

万能的祁老师也不会。

小姑娘一点也不失落,亲密地黏过去,抱住她:“那等你考到了,就开飞机带我兜风么?”

“妞妞。”陆知乔轻斥一声,“不许没大没小。”

“唔。”

“好,有时间就去考。”祁言捏了捏孩子的脸蛋,“考到就带你和妈妈满世界飞。”

不等孩子说话,陆知乔皱眉:“你别老惯着她。”

“孩子开心嘛,没事,我说到做到。”

“还是祁老师好~”

“……”

心里那股不舒服的感觉又冒出来,陆知乔脸色暗了暗,没说话,脸撇向一边。这时候肚子咕噜两声,想起折腾到现在午饭还没吃,饥饿感更是加倍地来,她刚想开口,就听到耳边祁言温柔的声音。

“妞妞,饿不饿?”

小姑娘一顿,捂住肚子,连连点头。

她上午参观雨林的时候吃了点干粮,不觉得饿,但过了这么久,肚子早就空空如也,一说才想起来。于是抱着祁言撒娇:“祁老师,我想吃烤鱼,就上次我们吃的那个。”

“好。”祁言笑着应声,而后像是才想到屋里另一个人,转头问陆知乔:“你想吃什么?我带回来。”

“不用了,没胃口。”陆知乔半阖着眼皮,声音低沉,看也没看她,说完拉过被子躺下去,盖住脑袋。

从被蛇咬到现在,短短不到两个小时,思绪起起伏伏,心情大起大落,想到方才在雨林里以为自己将死,一股脑就要把身家财产都交托到祁言手上,那矫情的样子,她就觉得可笑。

她们非亲非故,不过是做了一次,住门对门而已,人家凭什么承担那份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是她乱了心神,自作多情,祁言对她一点好就受不住,平常什么清高什么矜持,都是自己骗自己,经不起那人半分温情逗弄。

原来虚惊一场,慌乱中她丑态毕露,给祁言看了个干净,那人心里还不知道要怎样揣测她,拿捏她。

于是现在就来看她笑话,给她脸色。

“那我带妞妞去吃烤鱼了。”祁言假意不知,嘴角翘了一下。

没应答。

片刻,房间里脚步声走远,门开了又关上。

……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传来嘀声,陆知乔躺在床上发呆,愣眼盯着天花板,闻声侧了一下头,就看到祁言噙着笑走过来,把手里的食盒放到桌上。

她皱眉:“妞妞呢?”

祁言又提起食盒,坐到床边,“在大堂门口玩游戏机,今天下午有沙滩排球比赛,她想去看,我让她等我一下。”边说着边打开食盒,清淡的香气溢出来,她递上餐具:“你身上有伤口,不能吃油腻辛辣的,我就买了素面条,先将就将就,晚上我去买食材,给你做好吃的。”

温柔轻细的声音如羽毛,轻浅地掠过心口,陆知乔神情微动,垂眸看着那碗面条,没说话,默默接过来。

不争气。

一碗面条就被收买。

她一边暗暗恼自己,一边小口小口地吃面,确实饿极了,也顾不上什么优雅矜持,汤都能喝光。

祁言静然望着她,眸里复杂意味一闪而逝,轻声问:“好吃吗?”

“嗯。”

“不生我气了吧?”

陆知乔顿了顿:“什么?”

“没事。”祁言笑着起身,“那你慢慢吃,我带妞妞去沙滩玩了。”

陆知乔神色瞬时黯淡,咀嚼的动作缓下来,半晌才应:“去吧。”

今天心绪起伏太大,无人能诉说,憋闷着不好受,难免感到酸楚。但女儿不知情,想出去玩,没有错,身为母亲怎么能与孩子计较。她如是想着,不断宽慰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人走后,嘴里的面条没了味道。

陆知乔草草吃几口,收拾干净餐盒,懒得动,便又仰面躺在床上发呆。脑海中闪过雨林里的一幕幕,每个画面,每个眼神,每句话,无不撩拨着她心弦,也无不讽刺着她,残忍地揭开她自欺欺人的面具。

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

其实是喜欢的吧。

喜欢祁言给的底气,喜欢和祁言待在一起时满满的安全感,喜欢祁言身上说不清却令人着迷的魅力,很多很多,唯独这个对祁言这个人,不那么确定。

心乱成一锅粥,念头冒出来,陆知乔又将它毫不留情地赶走。

她不会喜欢祁言。

……

不知躺了多久,困意袭来,陆知乔上下眼皮直打架,昏昏欲睡之际,被外面越来越大的欢呼声吵醒,她爬起来,有些恼,预备去关阳台门。

外面阳光热辣,暖风习习,游人如织的沙滩上此刻正举办排球比赛,随着赛程进入白热化阶段,围观的人也多起来,呐喊声欢呼声响彻云霄。陆知乔向来对体育运动没兴趣,正要关上推拉玻璃门,视线一瞟,冷不丁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众多身材火辣的金发比基尼美女当中,黑发柔长穿便装的祁言十分出挑,只见她身姿轻盈灵活,与周围陌生的队友配合默契,轻松赢得了一局比分。

女儿在旁卖力地喊加油。

不晓得她怎么从观众变成了参赛者。

短暂休息时,两队聚到一起喝水聊天,祁言被洋妞们围在中间,似乎跟她们打成了一片,有说有笑,其中短头发高个子的直接伸手揽住她肩膀,很是亲密。

陆知乔倚在门边看着,脸色有些沉,晦暗的眸底闪过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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