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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阴差阳错·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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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给你灌输的这种观念?”

“唉?”

讲道理, 刚才那话其实是很可笑的。

但因为说话这小孩儿口气太认真——事实上, 就连她现下这个歪头的动作, 都透着股理所当然后却被质疑了的茫然——所以你仔细打量一会儿吧,居然还能看出那么点可爱来。

那边厢,白川玛菲亚可以说是很仔细的回忆了一番后,才不怎么确定的回答说:

“环境使然吧?”

真要追究起来,她早前生活环境中的审美,显然都是扭曲的,只要色彩足够丰富,那就代表是美的。

玛菲亚那会儿是知道自己长的好看来着,但对比外头灰蒙蒙的天和垒起来二米多高的垃圾桶, 只要是个干干净净五官标准的人类, 他都能算是养眼的。

所以这种好看,其实没什么横向对比度, 她每天照镜子的时候, 还要担心一下自己长的咋就这么不抗老。

现在这股自信,主要还是这区区三个月内,让丈夫先生和森医生硬给她烘出来的。

“但是我都没想到呢,”女孩子摸着脸上的金属面罩,挺新奇的说:“原来这才是职业的必备条件吗?”

里包恩:……

里包恩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自恋并不是作为预言者的必备条件。”

——不论是露切还是艾莉亚, 都是典型的大空属性人格, 哪怕背负着沉重的责任和注定短寿的宿命, 也一直保持着坚强乐观, 热切又温柔的性格。

撑死艾莉亚能更大大咧咧点。

“是哦。”

玛菲亚听了这话,居然不为所动,半晌后挺感概的说:“那你的审美还挺专一的呢。”

里包恩心说就这个关注点,你八成也没听懂我想强调的是什么,另外:“谁说露切和艾莉亚都是我的情人了?”

这还真是个挺复杂的问题。

在所谓的剧情设定中,里包恩曾经告诉艾莉亚,说你的母亲是第一个发现我鬓角魅力的人——而露切本身就是彩虹之子的首领,双方又有救命之恩,说是特别淡薄纯粹的友谊,显然不太准确。

那就算是知己呗?

至于艾莉亚……

艾莉亚是露切女儿,按辈分来看得管他叫叔叔,结果时间一晃十五年,是艾莉亚的女儿尤尼管里包恩叫的叔叔。

你说他莫名其妙给自己自降一辈,图什么?

白川玛菲亚想了想,说:“我猜着玩的。”

里包恩:……

里包恩:“你既然知道露切和艾莉亚是母女,顺着这种方向猜测不觉得别扭吗?”

玛菲亚说还好吧。

“审美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很个人的,喜欢大眼睛的,平眉毛的,又或是鼻尖圆一点或者尖一点,总归是有个固定框架在,再把范围扩大到气质上的话——”

女孩子斟酌了一下用词:“气质这个东西,本来就受人类生活环境和人生经历影响比较大,也没什么能比同样的家庭环境,更能催生出相通的气质了吧。”

“要是审美取向一直不变的话,一直挑同一个家庭的人下手,应该是最轻松的方法了。”

说完她还好奇的反问了一句:

“我有哪里说错了吗?”

里包恩顺着她这个思路一想,来来回回的居然还真没找到哪里不对!

半晌后,带着礼帽的小婴儿咂了下嘴,突然说:“我们一开始说的是什么话题来着?”

玛菲亚听到这话跟着愣了一下,半晌后才不太确定的说:

“是迪诺吧。”

小婴儿于是歪头想了想,说:“那我们还是继续聊迪诺好了。”

“也行。”

玛菲亚低头看向自己的笔记本,这上头一笔一画的,其实都是她这些天来做的功课,主要目的是探寻一种接客时的仪式感。

但让亲爱的老师三言两语一教育,这种形式似乎又挺无关紧要的……

“玛菲亚。”

“嗯?”

站在桌面上许久的小婴儿叹了口气,教育她说:“虽然发呆确实是每个人的自由,但你不能想发呆就发呆的。”

“尤其是你正在和别人对话的时候。”

话音一落,他帽檐上的变色龙突然橡皮泥似的蠕动起来,稍后变出的手杖只有短短的一截,随着小婴儿抬手的动作,虚虚停在白川玛菲亚的肩膀上。

玛菲亚顺势跟着侧了下头,视线直直的落在那手杖上。

以兄长大人的首领之位发誓:这绝对是白川玛菲亚这辈子见过的,长得最像匕首的手杖了!

搭那她脖子都凉飕飕的。

于是在沉着冷静的思考了三秒钟后,玛菲亚非常诚恳的正过了脑袋,对老师认真的道了个歉。

“我错了。”

小婴儿欣慰的点了下头,说:“我原谅你了。”

其实也不是玛菲亚聊天聊着聊着就要发呆,主要是她之前都说了,自己相信的是【未来】——这就约等于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个合乎一般定义的预言。

预言,总是要有点仪式感的。

又不是谁都跟森医生一样,路边摊都一点不挑。

之前会看笔记本,就是想在这几天做的笔记中,选个稍微那啥点的姿势,摆好了架子她再说话。

结果选择困难症了。

至于现在嘛……

现在她还是选择困难症:

你说她是干脆放弃表面功夫,直接在他面前直说呢?

还是认真遵循这个一言不合就把刀架人脖子的老师的教诲,先把脸上的面具摘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女神像”,然后再说话?

“玛菲亚。”

平淡的语气蕴含着沉重的催促。

玛菲亚回忆着匕首锃光瓦亮的锋芒,终于还是放弃了作来作去的仪式性行为,直言不讳道:“我是说,迪诺很快就会得到家族传承的纹身,成为一个合格的BOSS的!”

语气工整的跟念样板戏似的。

里包恩小巧的眉头一皱,简短的评价说:

“废话。”

玛菲亚心想你好自信哦,但老师从来决定不了学生的上限和下限,说难听点学生飞来横祸夭折了呢?

自信成这样难道不是自恋吗?

但面子上,身为学生的白川学员,还是相当谦虚的“哦”了一声。

——其实仅仅十分钟之前,他也是以同样的心理活动在面对你的。

第二天早上,迪诺是被罗马诺架着抬进教室的。

里包恩对此一句都没多问,事实上,迪诺昨天经历的大部分事情,都是他一手安排下来的,对付一个可以为了别人而勉强自己的小鬼,指望他自己想通,远没有让他身边的人亲手打醒他来的有力快速。

只要他能迈过那道坎,后续的训练基本就是按部就班的事。

于是这天一早,斯巴达教室用着小婴儿超可爱的外表,甩给了自己的金毛学生一沓压死人的体能训练计划,老神在在的喝了会儿茶,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是了。

小婴儿黑漆漆的圆眼睛眨了眨:他那个白毛的学生,今天似乎没来呢。

白毛学生请假了。

【学号101白川学员有事外出……】

里包恩看了下学院教务递给他的假条,上面写的外出地点是:“艾斯托拉涅欧?”

“真的染头发去了啊……”

之后又过了一天,里包恩收到了第二张假条。

事假变病假了。

然后是新的病假,三天的病假,整整一周的病假。

白川玛菲亚,有半个月没有来上课了。

小婴儿抓着一把同花顺似的病假条,周身几不可查的冒出些黑气来,虽然耳畔传来的,属于迪诺的跑动声是让人满意的,但怎么说呢……

“总有一个要出问题吗?”

自诩尽职尽责的家庭教师放下茶杯,“去看看好了。”

=====

其实一开始,玛菲亚去艾斯托拉涅欧,是真的被烫头这事儿给说动了,去咨询着该如何染头发的。

结果到了那还没开口呢,直接被带去了地下研究所的相谈室。

一个大概是研究组组长的人,穿着基本看不到脸的研究员装备,严肃的在她面前放下了一份检查报告。

“这……是我的?”

对方点头。

玛菲亚这才想起上次离开之前,她似乎是做过一个让人头昏脑正失了智的精神检查。

“那是灵魂检查。”

“灵魂……”

身份是瓦利安最年轻干部的小女孩,无可无不可的跟着改了口,问:“我的灵魂有问题?”

“事实上,”研究组长的声音奇异的透着点亢奋,“这并不是区区有问题三个字,就可以概括的现象。”

然后他撩起袖子就给玛菲亚上了一堂科普公开课。

之前介绍灵魂子弹的时候说过,人类的灵魂,其实是携带者大量数据流的固体框架,这些数据流,基本就是这个生命所蕴含的所有信息了。

“但是您的灵魂没有框架。”

玛菲亚:……

玛菲亚:“你想说我不是个人?”

研究组长立刻摇头。

“人类的精神世界,其实也是分层次的,最上层是【液体】,包含这活跃的思维运动,近期未曾遗忘的记忆,浓烈波动着的感情等等。”

“而在那之下,是大量的【固体物】。”

“事实上,就如同人类对脑域的开发,从来没有超过百分之十一样,代换到人类的精神世界和灵魂层面,我们对于能量的使用率,同样低下的令人发指。”

“术士,幻术师,又或者是其他在精神层面具有超凡能力的人类,本质上就是在开发自己的灵魂,将凝固的数据流打散,使可以运用的【液体】不断增多。”

“而您的灵魂构成——”

组长摊开她面前的报告,翻到玛菲亚完全看不懂的某一页上,指着一堆乱七八糟的几何形说道:

“您的灵魂构成,从一开始就是被打散过的,大量本该是固体的精神能量,和表层的数据流搅在了一起。”

这么说玛菲亚就懂了。

“我就是一冰水混合物呗。”

“不!”

男人的声音有些尖利:“这并不只是形态上的不同,又或是能量利用率的不同——这许多年来,艾斯托拉涅欧一直致力于灵魂研究,我们也曾猜测过,灵魂框架上所携带的数据流,很可能就是人类前世遗留的记忆。”

“这是一个人最宝贵的财富!”

然后在又一长串的专业解说之下,白川玛菲亚才懂了这家伙在惊艳个什么。

一者,她这个灵魂构成,就如同组长所说,因为本来就是打散过的,所以一旦学会运用精神力量,直接就可以发挥天赋中的最大值,不用再慢慢升级修炼了。

二者,就是这些还未完全液体化的固体物里,应该还潜藏着她前世的记忆。

以上两条,一对玛菲亚有用,练好了她估计敢号称称第一术师。

而第二条,是对艾斯托拉涅欧管用。

“这证实了我们的一些猜测。”

组长谦虚的概括了这么一句。

玛菲亚觉得他们一开始指的“有用”,大概是想拿她做个什么实验的,但是后来想起了她现在混哪里的,又默默的把小心思收掉了。

“但这里同样有个麻烦。”

男人等她消化了一会儿后,才补充说道:“灵魂构架中缺乏固体成分,同样意味着它容易变形,容易变性,并且容易流逝。”

玛菲亚简单的理解了一下,说的是她精神层面少了个把门的。

——人家消耗精神力,也只消耗浅表层的,累了睡一觉也就恢复了,透支再大,撑死能力丧尽,威胁不到生命安全。

——但她要是莽起来,可以没有底线的压缩自己的灵魂能量,一个不注意劲使大了,整个人就耗干了。

换句话说,她同归于尽的动静都比人大。

“您说的并不算准确……”

组长按她的比较方式,给代换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是,您可其实能只是想放个大招,但一不小心没控制住,就莫名其妙的成了同归于尽了。”

“哦。”

玛菲亚做恍然大悟状点了下头,然后急急地问:“那这怎么处理?”

“很简单的。”

男人的手在半空中虚虚的拧了一下,说:“只要在您的身上,手动安装一个可调节的阀门,就可以了。”

那个阀门的名字,叫做六道轮回之眼。

巧的是,在上一次来检查前,艾斯托拉涅欧为了贿赂彭格列的少主人,已经把它送给了Xanxus。

“剩下的这一只眼睛,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完全失活了,比起器官,它更像是一团纯粹的功能性能量,虽然也丧失了一大部分的神奇能力,但对于您现在的状况来说,正好便于操纵。”

“您甚至不需要移植原本那颗眼球,就用之前的那台机器,将能量团纳入到灵魂层面就可以了。”

男人说起相关的话题简直喋喋不休,白川玛菲亚并不担心兄长大人会不会把东——给她用,比起这种晚上回家了说一声就能搞定的事情,玛菲亚更在意的,反而是这人话里不经意间用起的一个词。

【剩下的这一只】

白发的女孩子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眼睛凉凉的环视这周围干净整洁的装饰,想:既然这一只是剩下的,那不剩下的那一只,哪里去了呢?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玛菲亚突然想起了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小男孩。

他……貌似就抱着一边的眼睛呢。

当天晚上回了Xanxus的宿舍,玛菲亚就吧嗒吧嗒跑进了兄长大人的训练室。

室内一片耀眼的火光,愤怒之炎满屋子乱飞,斯夸罗拆掉了一边的假肢,单手执剑,正在火焰的间隙里面无表情的左右腾挪。

好一个冷酷无情但衣不蔽体的少年剑客!

玛菲亚没有鲨鱼的金刚钻,自然也不会揽那份瓷器活,脚下一顿,又从火海边沿原模原样的退了出来。

“我想要六道轮回之眼!”

她隔着观察用的玻璃,扯着嗓子冲屋里嚎。

一阵阵砰砰砰的枪响中,她亲爱的兄长大人拨冗瞟了她一眼,然后几不可查的仰了仰下巴。

这就是同意了!

据说斯夸罗最近准备去挑战杜尔了,正在做最后的冲刺训练,Xanxus虽然日常嫌弃他个鲨鱼垃圾还烦人的要死,但依旧耐着性子,陪他打了好几天的架。

于是第二天一早,是白川玛菲亚自己带着那枚取出来的“眼睛”,坐上了前往艾斯托拉涅欧的轿车。

换眼的手续比想象中简单的多。

因为并不是单纯的将眼睛移植过来,而是某种意义上的能量融合,白川玛菲亚需要用的,其实还是同一种仪器——就是之前那个钻进去就跟睡觉一样的大块头。

六道轮回之眼的到底是如何产生的不得而知,它的生命形态也无从探索,艾斯托拉涅欧所研究出来的那些东西,只能说是皮毛。

所以他们必然还对其抱有巨大的热忱,哪怕是她手边这个已经完全失了活的。

在做手术准备前,玛菲亚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来放空思绪,然后像是灵光一闪,从记忆深处提溜出了一副画面。

那是自己第一次来艾斯托拉涅欧时,斯夸罗说的话:

【艾斯托拉涅欧虽然十几年没有动过那个机器了,但当年留下了不少好东西,混账BOSS轻而易举就争取到了一个】

【到时候你可别丢人,东西送到嘴边了,反而是自己吞不下去】

依照研究组长昨天的说法,斯夸罗嘴里的“那个东西”,指的应该就是六道轮回之眼。

怎么说呢……

那个时候,她灵魂检查还没有出结果,这么一看,艾斯托拉涅欧真是逮着个貌似精神力有异常的,就敢给人家推销这个。

与其说是兄长大人替她争取到了,不如说是对方在送礼的同时,还计划着能白得一个可以观察的实验体。

玛菲亚心想明明是需要Xanxus帮忙说话的档口,但贿赂里还敢夹杂着这样傲慢的私心,你说这个家族胆子——该是有多大呢?

总觉得被灭了都活该呢……

但上手术台前,果然还是不能得罪主刀大夫的。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乖乖的换了衣服,进机器里去了。

熟悉的机器里,是熟悉的黑暗,不同的是这次她全程都是清醒的。

比起用血液融合力量,这次的改造,充斥着一种被硬生生塞进某些东西的别扭感,促成了灵魂上的饱胀酸涩——明明说好了只是力量层面的拼接,她却觉得左眼正一跳一跳的酝酿着疼痛。

一个小时之后,白川玛菲亚是被人从机器里抬出来的。

研究员们的动作,远比斯夸罗捞火鸡的架势要温柔的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明明视觉丧失了大半,感官都被干扰了,玛菲亚依旧从一种全新的层面,迅速分辨出了围绕在身边的几个人。

她甚至靠着一种微弱的异常波动,从这一圈人里,精准的叨出了第一次来时,在休息室外守着自己的那个研究员。

“你很难受吗?”

迷蒙中,她似乎是被人抱起来了,还有人不断的在她耳边说话。

玛菲亚其实并没有丧失思维能力,只是灵魂上额胀痛,让她跟累过头了一样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转向的感觉也同样保留着。

她甚至注意到了,这个研究员此时称呼她的用词是“你”,而非一贯的“您”。

“六道轮回之眼是来自于死后世界的力量,如果是活体的那一只,对宿体的配饰要求会非常高,就算移植成功,死亡率依旧让人触目惊心,您现在的状况远比设想中的好。”

“事实上……”

玛菲亚也不太确定,那样潜藏着压抑狂热的声音,是真的来自于研究员,还是因为她被扭曲了感官后产生的错觉。

她只记得在一长串的快速说明之后,这个声音在她耳边几乎是喟叹着说:“说不定您就是为了它而生的,明明两者都是残缺的,合在一起后,却能这样的和谐……”

“你闭嘴。”

女孩嘴唇蠕动了一下,只能发出最轻微的气音:“吵死了。”

“好的!”

那人大声答道:“接下来会一直很安静的,轮回眼有让人觉醒前世记忆的特殊能力,只是现下能量还未和您的灵魂波动达成一致,请您放心吧,这并不危险,只是一种精神上的融会贯通。”

“在这期间,您的精神能量可能会波动的比较厉害,偶尔会有暴走现象,所以在未来的三个小时内,还需要您耐心呆在家族特殊建造的观察室里。”

随着一道一道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玛菲亚感觉到自己被抱出去了好远,然后被小心的放在了柔软的垫子上。

下一秒,彻底的黑暗伴随着左眼的疼痛倏尔降临。

白川玛菲亚重新恢复意识时,状况似乎并没有什么好转。

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能察觉到的光感都被扭曲过,耳朵似乎丧失了接收声音的能力,连自己是否依旧保持着躺着的姿势,都花了将近一刻钟才确定。

“特殊观察室啊……”

说是特殊,可能也只是材料是特制的。

玛菲亚愣愣的对着天花板发了很久的瓷,才用生了锈似的脑子确定了:这间屋子的格局,和她之前来检查时呆过的准备室是一样的。

三面玻璃一面墙。

同样的场景,和同样的感受,玛菲亚心说还差一个同款独眼龙的小男孩——不然那就真是昨日重现了。

笃笃笃。

笃笃笃。

随着一阵几不可查闷闷的敲击声,玛菲亚慢半拍似的缓缓转动起了头颅。

正南方那面玻璃的另一侧,一个眼熟的独眼龙小男孩,正急切的捶打着玻璃幕墙。

“什么啊……”

玛菲亚要半天才能转完一个念头,这会儿想笑一下都勉强:“说曹操,曹操到唉。”

因为他似乎很急切的样子,但除了玻璃本身的震动,剩下的声音无法传递过来,玛菲亚只能撑起左臂,尽力的扑腾了一下,靠着身体的重力给自己翻了个身,好示意对方自己已经注意到他了,不要在和自己的手过不去了。

她蜗牛一样蹭了好半天,才调整出了个合适的姿势,侧对着玻璃墙躺好,眼睛直直的对上了那个小男孩。

“啊,果然是你,我记得这个头发。”

“但你这个头发颜色,我还是不会形容呢……”

“蓝色,紫色?蓝紫色?”

自打玛菲亚开始动作,那个小男孩就突兀的安静了下来,他整个人急切的扒在玻璃上,在看到她的正面——或者说,看到她被眼罩包裹起来的左眼时——手背的青筋猛烈的跳动了一下,瘦弱的四肢僵在原地,像是被蜘蛛网死死绷紧了的昆虫触角。

可惜玛菲亚现在头昏脑涨的,根本看不清他的脸,眯起眼睛打量他一会儿后,还笑眯眯的跟人家比划了一下。

“你是右边唉。”

无力的手臂虚虚抬起来一点,勉强在左眼前划拉了一道:“我是左边呢。”

隔着玻璃面面相对,这一道,同样也划在了男孩抱着厚厚纱布的右眼前。

事实上,因为玛菲亚并没有真的移植眼球,所以她左眼上的遮蔽物,自然也不是为了包扎。

——按照一般法则,能量转移时,下意识会寻找同形态的新宿体,所以属于六道轮回眼的力量虽然被打散了,但同样寄宿在她的左眼球里。

左侧视觉神经因为能量的不兼容,被短暂的隔断了大半,她这会儿戴着的眼罩,加入过不少稀有的抑制金属材料,纯粹是当封印物用的。

换言之,它还挺好看。

“比你的好看多啦。”

白发的小女孩蜷成了一团,露出来的右眼中闪烁着迷蒙却愉悦的光芒,整个人像是偷油喝又喝醉了自己的小耗子一样,说到兴头上了,还想给配个手势。

结果动作太大,头一晃就开始犯晕,脸唰的一下白出去三个色号。

于是她久违的安静了一会儿。

“你是哭了吗……”

其实精神世界很亢奋的玛菲亚白着脸,嘴唇倏动的幅度小的像是单纯在发抖。

她几乎是困惑的努力眨着眼睛,很认真的问玻璃对面的小男孩:

“你为什么要哭呢?”

【我才要问你这种笨蛋为什么还要笑啊!】

像是一道惊雷劈过海面,玛菲亚耳畔轰然传来一声巨响,她慢吞吞的“啊啊啊”了几声,脸上的表情更加的困惑了。

“我是不是听到你说话了……”

要不是身体不受控制,她可能都要弯下腰来拍一拍自己的耳朵了。

那边厢,男孩依旧趴在玻璃上,玛菲亚捂着耳朵辨别了许久,没能从色块中分出那部分是脸,哪部分又是嘴,自然也就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说了话,自己脑海里突兀冒出来哭声,又是不是来自于他。

倒是看他久了,左眼就蠢蠢欲动似的开始泛疼。

“对了!”

她下意识侧开头后,也没安静多久,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你叫什么名字呀?”

女孩的音调软绵绵的有气无力:“你得把名字告诉我啊,艾斯托拉涅欧要完蛋了,我知道你的名字的话,到时候可以来救你的。”

说完她自己先笑了。

“你听不见吧……”

下一秒,随着又一阵笃笃笃的声音传来,玛菲亚重新转头去看玻璃墙。

“啊”她眯着眼睛辨别了半天,“你是要写字吗?”

“可我看不清楚啊,”女孩不太高兴的嘟囔道,“你写了有什么用呢……”

玻璃的另一边,蓝紫色头发的男孩正憋足了劲,鼓起脸颊往玻璃上哈气,然后在短暂凝成的水雾上,快速的开始写字:

【你怎么样了】

【我一直没再见到你】

【是眼睛吗】

【你也是眼睛吗】

【疼吗】

室内的玻璃材质,应该是被特殊处理过,水雾消失的超级快,写好的字母转瞬即逝,下一个笔还没勾完呢,前面的就已经消失尽了。

根本连不成句啊。

所以玛菲亚完全没看懂。

本来她意大利语就比较差了——刚才那一连串的自言自语,还说的是中文呢!

事实上,小男孩一开始,是试图分辨过她的口型来着,结果让普通话十三连搞的根本无从下手,最后甚至觉得她这是脑子坏实在了,只会胡言乱语了!

“本来就挺傻的了,”小男孩恨恨的捶了把玻璃,“怎么不止傻,还疯起来了呢?”

“我明明教过你反抗的分寸了啊!”

哪怕隔音的玻璃断绝了所有的声音交流,他依旧努力放大了声音,恨铁不成钢的斥责她:“你怎么还是把自己搞成这样了啊!”

“你连哭都不会了吗?!”

那个白发小女孩的回应,是一个几乎无法被肉眼捕捉到的笑容。

“这种时候还笑什么啊!”

男孩的嗓子哑的厉害,抬手抹了把眼泪后又想教训她,但一看这张脸,看着那个风一吹就像是要没了的笑容,意外的又有些说不出口了。

“傻就傻了吧。”

他干脆贴着玻璃坐了下来:“傻子不知道疼,活得还轻松点。”

自打移植了眼睛,他的身体并没有出现多少排斥,只是精神层面迟迟没有发生力量融合,以防万一,被专门带到了地下分部中。

他不是唯一一个被带进这里的小孩子,但是是唯一一个还活着的。

“现在你是第二个了。”

他说话那小白毛也听不见——就算第一次见面她能听见那会儿,也傻乎乎的听不懂——想到这里,男孩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猛的攥紧了病号服的前襟:

他之前呆的“宿舍”里,一样住着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鬼。

因为干脆就出生在研究室里,所以哪怕被做了奇怪的实验,他们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就算后期已经被改造的甚至无法称之为【人类】了,也依旧察觉不到哪里不对。

除了疼的时候会哭,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有多可悲。

玛菲亚在晕乎乎的间隙里,似乎听到了隐约的哭声。

“你还在哭啊……”

她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和谁说话,真要分辨起来,她恢复了些许功用的耳朵清楚的告诉她,这屋里根本没人在哭。

结果挪出去没两步,原本安静看着他的小男孩又突然挣扎起来,幅度很大的拍打起了玻璃墙。

玛菲亚被迸动的光影吓了一跳,老半天才辨别出他是在指自己的背后。

“背后?”

她歪了下脑袋:“我背后……有人?”

玛菲亚艰难的克制住那股灵魂层面的饱胀和刺痛,慢吞吞的扭头。

是那个熟悉的研究员。

男孩注意到她的反应,又开始在玻璃上写起字,并且努力敲击着想要召回她的注意力,结果没划出两笔呢,墙壁上层隐藏着的喷头突然齐齐就竖|起,瞬间喷出一连串颜色偏黄的气体。

小男孩很突兀的倒下了。

玛菲亚没有看到。

她正面对着进来的研究员,看到他,就仿佛术后醒来的病人看到了主刀大夫,一股亲切感油然而生,在对方伸手过来时,相当配合的抬了下胳膊。

“我可以出去了?”

女孩子的声音小小的。

研究员温和的说了声:“是的。”

“您的精神波动一直很平缓,不需要在这里继续停留了,虽说是特别观察室,但到底有些简陋,您的身体改造还没有完成,躺在地上久了,是会生病的。”

而在她背后,倒在地上的小男孩无声的长大了嘴巴,“声嘶力竭”似的喊着“你快跑啊”这样的话。

他自己倒是从来没想过要跑。

应该说在很早以前,他就清楚的意识到了,跑是没有用的。

——他们跑出了这间实验室,也跑不出艾斯托拉涅欧的基地,跑出了基地,也甩不脱艾斯托拉涅欧追查。

就算甩拖了艾斯托拉涅欧,也逃不开受益于艾斯托拉涅欧的技术而为其保驾护航的,所谓地下世界的秩序。

那我为什么还会说这种无意义的话呢……

大概因为我已经习惯了,但她还会笑吧。

男孩昏迷前所能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那个不会说话还慢半拍的小白毛,正傻乎乎的对研究员伸出手,而那个研究员在将她抱起后,对着自己的方向,做了一个静默的手势。

“003并没有传递出什么有效信息。”

同一时间,走廊里,一位女性的研究员,似乎对着耳机解释些什么:“以六道轮回眼暴走时产生能量系数为参考,修建出的观察室,总共就只有这两间,不是我们不小心,而是我们只能把他们安排在一起。”

“瓦利安的这位玛菲亚小姐……”

话说到一半,她突兀的一顿:“编号000?这是哪里冒出来的新编号,不是,你们敢给她编号?编号又有什么用,彭格列根本不会让我们研究她!”

半晌后,大概是耳机对面的人说了些类似于“我过个嘴瘾”这样的解释之后,女人放弃了。

“好吧,编号000。”

“000正处在精神驳杂的适应期,思维活性远在水平线之下,根本不具备正常的交流能力……我知道她的精神力异常,我也知道先天就是百分之百的开放状态……”

“只要是个人类,思维活跃程度降到了这个水平,都不会再有交流能力的!”

随着碎碎念的声音靠近又消失,抱着白川玛菲亚的研究员和女人擦肩而过,然后一个往上走,一个反而进入了室内。

隔壁小男孩所在的屋子里,随着某个按钮的扣动,喷射器的红灯亮起,慢慢加大了麻痹气体的投入量。

“就当做是一点惩罚吧。”

女人站在玻璃前,手上拿着呼叫器,对室内趴着不动的幼年家族成员说道:“以后不要做这种无意义的事了,那个女孩——”

她顿了顿,其实也比较习惯000这种编号叫法:“000只是一个意外,你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她了。”

而除了顶着彭格列旗号的那位玛菲亚小姐,短期内,艾斯托拉涅欧也不会再让任何非“家族成员”的存在,进入到地下基地如此之深的地方了。

“好自为之吧。”

说完,女人便离开了。

在寂静无人的室内,因为麻痹气体而肌肉颤抖的小男孩努力的睁大眼睛,明明已经竭尽所能的大声了,最终发出来的,依旧是喘息一样的气音。

“你们要杀了她吗……”

显然,他作为六道轮回眼至今为止唯一一个成功的宿体,是绝对不会被轻易销毁的。

那她呢?

【她只是一个意外,你不会再见到她】

女研究员的声音,笼罩着与审判同等高远的残酷与冰冷。

“我不会再见到她了。”

就像无数个他曾经以为是同伴的“家族成员”一样,在失去了被观察和被研究的价值后:“我就不会再见到他们了。”

“但他们真的该死吗?”

他其实已经不记得最开始一起加入家族的那些伙伴,都长得什么样了,消耗品消耗品,不知不觉就消失殆尽的,才是消耗品。

“该死的是你们。”

可悲的是,就算想要复仇,除了自己的份,他居然想不起剩下那些让他想要为之复仇的人,到底长了一张怎样的脸——

不对。

不至于。

小男孩收缩着麻痹的肌肉,艰难的抬起手来,捂住自己被厚纱布紧紧包裹了快半年的那只右眼。

我还记得一个人。

因为她才刚刚被带走。

两次见面都迷迷糊糊的小女孩塌着一头柔软的卷毛,大而圆的眼睛因为晕乎乎的总是眯着,像是清亮的浅蓝色,剔透的一眼就能看到底。

她的个子似乎比他还要高一点,皮肤是很剔透的白,和头发完全不同的白,是好好在外面长大,就一定会被世界温柔以待的好看样子。

当他不再排斥这只不属于自己的眼睛,原本血缘就属于配适状态的器官,瞬间打破了精神上的隔阂,男孩的右眼随着力量的觉醒,疼痛的一阵比一阵剧烈,循环往复的前世记忆带着数不清的疼痛和压抑,铺天盖地的冲进了他的脑海。

在短暂又漫长的一阵黑暗后,室内原本布满气体,已经被抽吸系统带走了大半。

如果是能看到天空的地方,应该是天黑了的时间吧?

三面玻璃一面墙的隔离室内,那小男孩重新睁开的右眼中,清晰的露出了一个【六】字。

这是从地狱重新归来的标志。

他殷红眼角因为肌肉的紧绷而挣出了裂口,连带着好好的左眼,似乎也泛起了疼。

“是你吗?”

满脸血污的男孩艰难的移动着手掌,慢慢盖住了自己露出来的那只左眼,脑子里想到的,却是刚才小白毛面对面趴在她隔壁时,被金属眼罩遮住的左眼。

“看来已经来不及了呢。”

某个瞬间,苍白瘦弱的男孩嘴角,扯起了一个完全不符合年纪的,几乎是癫狂的笑容,像是随着左眼连带承受的疼痛,感受到了那个小白毛循着双眼间的力量联系,傻乎乎找了回来的灵魂。

“回来了就好呀。”

他捂着左眼时,像是在对某个不存在的人说话,语气带着种和儿童外表截然不同的温柔和诱哄。

“虽然来不及救你,但既然回来了……”

“我们一起去复仇吧。”

=====

那边厢,白川玛菲亚作为贵宾,显然是不会这么容易就死掉的。

把时间往前拉上五个小时,大概就是研究员将她带离地下之后不久,字昏迷中醒来的瓦利安小干部,基本就已经恢复了大半的思维能力。

她睁开眼睛的第一下,下意识就想侧头去看隔壁,结果别说独眼龙小男孩了,她现在连隔壁都莫得。

新安排的是个豪华休息室,室内有张床,床边抵着墙。

玛菲亚的精神依旧不是很好,灵魂上的酸涩消退了,饱胀感却还在,恍惚期间的那段记忆,像是蒙上了水雾的厚玻璃——

等等。

水雾,玻璃?

她脑袋一晕,慢慢闪出了一个蓝紫色头毛的小鬼,急切的在玻璃上呵气写字的样子。

托思维能力恢复的福,她甚至记得了其中好几个字母的出现顺序。

【你……怎样了?】

“是在关心我吗?”

“职责所在罢了!”

说话的是陪同的一位家族成员,他似乎将玛菲亚的喃喃自语,当做了某种勉励。

白川玛菲亚这才注意到,自己床边其实还蹲了个人,愣愣的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后,没头没尾的问:“他怎么样了?”

“唉?”

“我隔壁的人,”玛菲亚想起之前那些零零碎碎的线索,终于还是掩饰了一句:“应该是个男孩子吧,我看到他在我隔壁的房间休息。”

那人松了口气,抽出怀里抱着的毛毯,轻轻垫在了她一侧的胳膊底下,说:“只是接受配适改造的家族成员而已。”

男人的声音顿了顿,干巴巴的解释说:“小孩子没有长性,容易挣扎,伤到别人也会伤到自己,所以在观察前,额外放了些催眠气体。”

事实上,玛菲亚晕的早,根本就没看见隔壁屋子腾云驾雾起来的样子,听到这话,便忍不住皱起眉头。

“那他现在人呢?”

——你们家会放单纯的催眠气体?

我信了你的邪哦!

研究员显然并不具备多少察言观色的技能,只回答说:“他继续实验去了呀。”

说完,还掏了个糖给她,转而碎碎念起了移植能量后的注意事项:“能回想起前世的记忆,是十分珍贵的经验,接下来的几天里,您的梦境可能出现一定程度的混乱,但请不要把它当做是噩梦。”

“只要发自内心的接受它,一切都会很轻松的!”

玛菲亚嘴巴里含着糖,脸颊鼓起圆圆的一块,任由这人说了半天,开口又问:“他和我的项目不一样吗?”

实验员打了个磕巴。

“是的。”

他的语气虽然干瘪,但干瘪同样意味着平淡,听起来像是在说一件完全无关紧要的事情——让玛菲亚没由来的想到了那小男孩被纱布捂住的右眼。

神奇的是,哪怕从来没有看清过他的长相,她却依然记得他脸上恹恹的神情。

于是她也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右眼。

这个动作也不知道是敲开了哪一道门,玛菲亚的指尖刚刚碰上眼睑,却突然觉得眼睛一阵刺痛。

【该死的是你们】

随着这句话字心底响起,一股汹涌而来的恨意瞬间吞没了她的全副心神,白川玛菲亚顿时呼吸急促的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绝对不是她。

玛菲亚自己清楚自己,她是不会有这么激烈的情感波动的,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身体里,被埋进了一个全新的灵魂!

玛菲亚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觉醒上辈子记忆”的正常状况,但此时此刻,这种陌生的感受让她非常的不自在,随着恨意越来越浓烈,除了生理上的难过,她心理也慢慢生出了股不安全感。

“我要回彭格列。”

女孩满脸都是冷汗,声音却斩钉截铁到不容拒绝:“马上叫人,送我回彭格列!”

话才说完,她便眼前一黑,直接晕倒在了原地。

陷入黑暗之前,玛菲亚脑内清晰闪过一丝疑问:她明明换的是左眼,怎么这次疼的最厉害的,反而是右眼呢?

=====

玛菲亚说的彭格列,自然不是指彭格列本部的大宅,送她的人也不会这么理解,所以理所当然的,她勉强恢复意识时,便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黑手党学院的宿舍楼前。

餐厅里,斯夸罗满身的烧伤,新换的训练服让火燎出了一道道的黑灰,正一边上药,一边愤愤不平的用他那大嗓门嫌弃Xanxus陪练水平太臭。

“都说了只是帮忙练身法了,混账BOSS你打起来不知道收一收的吗?”

动不动就火烧一片,愤怒之炎了不起哦?

然而Xanxus理都不带理他的,反手抄起桌面上的红酒杯,嗖的就砸在了斯夸罗的脑壳上。

斯夸罗:……

斯夸罗:“啊啊啊啊决斗吧你这混蛋——”

下一秒,随着木门被急急推开的声音,女佣急忙侧开了身去,早晨出门还好好的小东西双手抱着脑袋,跟没头苍蝇一样扑进了厅内的沙发里。

她在软垫中扑腾了一会儿,又抽着鼻子爬起来,满屋子绕了两圈后,直直爬上了餐桌。

沿途踢翻面包篮香槟塔以及晚饭配菜若干,最后直接踩在了Xanxus的餐盘上,然后原地跪坐下来,整个人蜷成小小的一团,张起手臂往前一扑,整个人埋进了少主的怀里。

女孩的手臂死死的搂在Xanxus的脖子上,头发泛着湿意,一下一下的蹭着他的脖颈。

Xanxus原本想问她是不是找死来着,被蹭了两三下,火就下去了。

主要是这表现也不太对劲。

身形高大的红眼少年往后靠了靠,干脆把她从桌子上抱了下来,也不嫌弃她裤腿上粘的那些个辣味酱汁和黄油菜叶,直接撩开了上衣的下摆,手掌贴着皮肤,沿着脊柱一路往上摸。

冰冰凉凉的全是冷汗。

果然是出问题了……

“垃圾鲨鱼,叫医生。”

斯夸罗手上还拿着一罐烫伤膏,这会儿也顾不上手刃BOSS了,一边去找联络器,呼本部派医生过来,一边还特别有经验的吩咐了一句:“你搞点热水把她扔进去,缓一会儿就好了!”

Xanxus依旧连个答应都没有——

——垃圾鲨鱼这两天光顾着练剑所以没通知,但他是知道的,这小东西今儿个不是和加百罗涅的废物一起浪费时间去了,而是给自己换了个眼睛。

“后遗症吗?”

这种事情基本是不可避免的,Xanxus最早拿到的那只失活的六道轮回之眼时,就听他们说过,这个虽然后遗症要小,安全性也高一点,但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想要得到力量,就要付出代价。”

他的手掌压上那一头柔软的白卷毛,力道不轻不重的揉了两把,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嫌弃:

“你坚强一点啊。”

可以说是很温柔的嫌弃了。

可惜白川玛菲亚今天的人设之一是小聋瞎,之前没看到六道骸,现在自然也没听到Xanxus。

事实上,在晕晕乎乎的过了一天后,玛菲亚对于时间的感应已经钝化到了某种丧心病狂的程度,她像是走在一条看不到前路的河流上,半边身子都埋在冷水里,从皮肤表层一路凉到骨头缝,耳畔还时不时就会传来一阵一阵的惨叫声。

她偶尔居然还会觉得惨叫的声音很熟悉!

有点像是……

玛菲亚陡然清醒,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空白的走廊中间,而惨叫声,正从身前不远处的金属残骸中传来。

这下不止是像了,玛菲亚很确定,躺在残骸里发出惨叫的,就是今天把她从观察室里抱出来的那位研究员。

他像是正在被无数条蛇噬咬着,竭尽全力的在地上打着滚,折断的手脚被扭曲成人力所不及的角度,露出的骨节钝钝的磕在地板上。

他是要被杀了吗?

意外的,玛菲亚并没有什么认识的人要死了的遗憾感——地下世界本来都不是啥好鸟呆的地方,为了利益作出什么事都是正常的——但做到艾斯托拉涅欧这个地步的,还是让人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她不会指责这对或是不对,但撞上事了,也绝对不会考虑什么救或是不救。

跟她没关系呀。

事实上,除了这位眼熟的研究员,玛菲亚还看到了很多密密麻麻的片段,刨除这些正在发生的事,有些画面甚至肉眼可见的并不属于一个时代,最早的都能倒腾到中世纪去——

——唯一相同的是,这每一个瞬间里,都充斥着那股让人头皮发麻的憎恶和仇恨。

玛菲亚也是跟着它走了很远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可能不是属于她的路。

于是她又下意识摸了摸右眼。

“应该是他吧。”

女孩自己揉了揉头发,苦恼的转了下身:“我的出口在哪里呢?”

随着这一想法的诞生,她的左眼找回了清晰的痛觉,玛菲亚寻思着总算是该她了,结果巨大的意识通路刚刚打开,空白的另一边,突然传来了一连串的爆炸声。

这种爆炸和现实世界的不同,显然是那个男孩的精神世界正在暴走。

出……什么事了吗?

——主要是艾斯托拉涅欧的楼盖的太结实。

他们的防御等级,不止是建筑的坚固程度,还包含大量的反杀装置,而作为一个以黑科技为卖点的家族,哪怕建筑内所有活人都被幻术控制住了,它的一部分应急防御系统,依旧兢兢业业的上线了。

其中最大的一条线,就是个类似于自爆系统的内部毁灭装置。

更糟心的是这部分不包括电脑和资料库,就算基地炸没了,只要实验资料还在,招齐了人又是一个新的艾斯托拉涅欧。

“那就一起炸掉好了。”

男孩的头发已经散了下来,他觉醒了六道轮回的记忆之后,其实是可以从容离开的,但比起走掉,“果然还是毁了你们更重要呢……”

所以不止要爆炸,男孩辨别这方向,尽力往东北角移——在它自己炸起来之前,他还得加一把劲,把周围这些原本不会炸的,也跟着炸起来。

但在转身的一刹那,像是错觉一样,他被黑气布满的那只眼睛,突然看到了那个小白毛。

她脸上还是那副空白似的表情,正乖乖的站在墙角,认认真真的看向他的方向。

男孩先是愣了一下,像是不相信真的能看到她一样,紧接着就笑了。

“你什么时候跑到那里去的?”

男孩子摸了下自己的左眼,然后手臂一顿,改捂住自己的右眼,一连换了三次后,才终于确定了。

“似乎只有这只眼睛能看到你呢。”

他居然挺腼腆的笑了下,然后对她伸出了左手:“到我这边来吧。”

玛菲亚摇了摇头。

这并不是看见了。

在玛菲亚眼里,她面前站着的,其实是一坨暴走的黑色斗气流,虽然它现在的主人是笑着的,但她通过某种奇异联系很清晰的就能感觉到,它正濒临在暴走的边缘。

也正是因为将要溃散的力量,和它的另一半产生了联系,这个男孩才会在精神层面的共通之下,“看到”其实身体正在沉睡中的自己。

说起来,这股气流强的确实也有点过头了——当然,也有可能因为她的左眼是失活的那一部分,本身力量就比较弱——以至于玛菲亚试了好几次,都反过来无法影响到他。

“你还挺好看的嘛。”

男孩巨自来熟的摸了摸她的脸颊,没有血迹没有淤青,应该是药物直接致死?

“不过意识体的话,就算身体原本有伤,也是看不出来的吧?”

玛菲亚心说长得好看不好看和身上有没有伤有什么关系?

那不是我底子好吗?

意识体是最直接的思维体现,她虽然不能说话,但心里一觉得疑惑,“身体”就很自然的歪了下脑袋。

“好傻啊你。”

那男孩居然笑了起来。

他抬手又摸了摸她的头发,说:“抱歉啊,我都忘记你听不懂这些了。”

“那你就站在这里好了。”

那坨黑色的能量猛然间拔高了一截,中心处的男孩笑着告诉她:“不能彻底断绝这里的话,复仇根本毫无意义,还会有很多像你这样的人……”

他大概是真的认定了白川玛菲阿姨是个貌美如花的小智障,用手指点了点她的心口,又点了点自己的,一字一顿的说:“像你和我这样的人,继续受到伤害。”

“你还有我帮你报仇,其他人要怎么办?”

有那么一瞬间,虽然玛菲亚被那股黑风刮的眼皮子都在疼,但她居然久违的从这个貌似正在城市的另一边搞灭门惨案的小男孩身上,感觉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温柔。

那边厢,显然认定了人果然就住在他左眼里的男孩,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苦恼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现在你还能在这里,等下我死了,你还能去哪里呢?”

玛菲亚一听这话,顿时觉得哪里不对!

事实上,在并不晓得对方给她脑补的都是些什么人设的情况下,男孩的一连串心理活动,她都是理解不能的,从开始对话她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了,但这一回!

这一回尤其不对劲!

什么叫等下我死了?

玛菲亚心说你也有个大招,叫一言不合就同归于尽呗?

但槽还没吐完,那股貌似只有她能看见的黑色能量,嗖的一下原地炸了个大的。

原本还牵着她的小男孩,陡然碎裂掉了一部分。

玛菲亚下意识拉住了他的手。

这种精神层面的交流,真的就只是但凡心里不想,一定会付诸于行动——甚至于本人可能都不确定,她是因为什么而“不想”。

可能是因为我一直没问出来他的名字?

而在男孩的视角,便是小白毛跟个树袋熊一样,突兀的扑上来拦住了他,随着她这一招手的动作,一股汹涌而来的力量瞬间把他包围,干涸到抽痛的精神世界瞬间被润泽的山青水绿,濒临暴走边缘的黑色斗气,全都被温和又平实的压下来。

连眼睛的疼痛都变轻了。

男孩的掌心突然一空,这种精神世界的失重感,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被带进了现实里,他爆裂声中重新睁开眼睛时,下意识便捏了捏手掌。

那里头并没有拉着另一个人的手。

他的眼前,也没有光洁的走廊和苍白的墙壁,艾斯托拉涅欧这个被他用实体幻术毁了大半的基地,依旧是那副断壁残垣的样子。

应激系统没有启动——但他原本想要毁掉的那两间办公室,却在他睁眼那一瞬间酝酿出的冲击能量下,被瞬间压成粉碎。

他下意识又摸了摸自己的左眼。

“你还在吗?”

理所当然的,没有回答。

不在了啊……

许久之后,他抹了把眼角撕裂后流下来血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男孩想,在彻底消失之前,他似乎听到她说了“名字”这个词。

“错觉吧。”

“她应该不会说话的。”

基地内成年人基本都已经沉浸在了轮回眼构建出的幻术里,不是已经死了,就是走在马上要去死的路上。

男孩沿着走廊爬上了地面,在墙角的挡风水管下,看到了两个更小的男孩。

这完全还是可以被称为幼儿的年纪。

“你是谁?”

他的注意力长久的落在那孩子万分突兀的犬齿上——意外的并没有生气。

艾斯托拉涅欧家族的人都该死。

但身上具有这些器官的人,或者说孩子,从来不算是艾斯托拉涅欧。

“我叫……”男孩歪了歪头,毫无波动的说:“六道骸吧。”

“柿本千种。”

另一个小孩子显然要成熟的多,也可能是做过什么别的改造,看他的眼神里全无恐惧。

“他是城岛犬,我们,我们可以跟你一起走吗?”

这附近都是死人,明早事情闹大了,可能还会有其他的追查者来——

“可以的。”

自称六道骸的人,轻易便答应了,似乎并不在意带几个拖油瓶。

但是柿本千种注意到,这个似乎一手覆灭了家族的人,在说“我们走吧”时,不像是是在吩咐他们,反而像是要抬手摸过了自己的左眼。

他甚至在一手摸着左眼时,很认真的告诉了它一句:

“我现在的名字,是六道骸。”

那种气质,尚且年幼的犬和千种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

主要是他通过轮回眼看过前世记忆后,心理年龄猛的长出去一截,气质完全压住了脸。

要让作者给你概括一下的话——就是那种被迫杀妻证道之后,一边情深似海又一边生无可恋的典型半黑化男子。

那边厢,“亡妻”白川玛菲亚在巨大的空虚感之下,猛然从梦中惊醒了。

疲劳,虚弱,肚子饿,情感匮乏,她甚至不自觉的有点想哭,就好像整个人从根源上突然被什么东西给……

抽空了。

虽然不合时宜,但她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艾斯托拉涅欧的研究组长(现在状态已过世)曾经说过的话:

作为一个灵魂构架中缺少固体结构的人,她一旦开始学会并开始使用精神能力,就很可能因为无法自控而一招放出去个大的,耗尽灵魂中所能压缩出的所有能量。

人品不提,那帮人业务水平还是行的啊……

玛菲亚虚弱的动了动手指,她当时真的只是下意识想拉他一把,之后怎么处理还都没考虑过呢!

结果的真的是一把就给了个大的!

“我肚子好饿啊……”

“饿了就起来吃东西!”

“咦——”

“你这是什么反应?”

“黑灯瞎火的突然传来说话声,吓一跳是正常的吧?”

“良心呢?”

“那就谢谢你守着我呗~”

玛菲亚有气无力的翻了个身,脸颊贴在枕头上时,正好对上斯夸罗带着点烧伤的正脸:“兄长大人呢?”

“艾斯托拉涅欧出事了。”

斯夸罗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冷汗是没有了,虚汗却一直在出,不由的皱紧了眉头:“东边刚才动静挺大,像是有大规模的敌袭,混账BOSS去本部待命了。”

“……是哦。”

“这反应怎么怪怪的?”

玛菲亚埋在枕头堆里,有气无力的摇了下头。

“我只是累了。”

“排异反应?”

“你知道了啊……”

“换眼睛这种事,你都不知道等家长有空了带你去吗?换完了还直接出院,你怎么不在艾斯托拉涅欧多呆一晚?”

“艾斯托拉涅欧今晚要炸了呀。”

斯夸罗:……

半晌后,斯夸罗憋着气转移话题:“吃东西吗?”

玛菲亚点了点头,满头的卷毛在枕巾上蹭了蹭去。

“等着。”

望着斯夸罗推门离开的背影,她终于缓缓的松了口气——如果跟她想的一样,这次的虚弱是因为消耗过大,那恢复起来最少要三五个月。

“希望到时候你还能这么有耐心……”

事实上,因为她这副虚弱到险些就要脱了相的样子,斯夸罗的耐心持续了十多天了,都还没见底线。

签假条的Xanxus同样没多说过什么,反而是收假条的老师先上了门。

说上门也不合适,宿舍本来就在黑手党学院校内,里包恩纯粹是下班的时候多饶了一圈,到属于彭格列旗下的那栋“宿舍”的阳台上,多看了一眼。

傍晚时分,阳光正好。

按理来说,冬天的风无论如何也温和不到哪里去,但可能是建筑的环形结构使然,刮过阁楼的窗帘时,风速变得意外平缓和畅。

露台上开着大片大片的玫瑰花,大概是Xanxus的审美,大冬天也红的跟火焰一样,偶尔几只白的粉的,也被挤在了角落里,扑面而来的那股香气,浓烈的像是有人打翻了成打的精油瓶子。

但不得不说,很漂亮。

“这养病环境还挺不错嘛……”

小婴儿在半空中举重若轻的调整好了姿势,落在栏杆上,轻的连一点灰尘都没有激起,风自他身边划过,却仿佛无阻的重新打了个卷,又悄悄的吹进了室内。

室内的温度相当高。

因为卧室主人一直在出虚汗的缘故,医生干脆采取了硬捂的政策,搞的屋里现在满地都是枕头和被子,哪怕以里包恩现在的体格,估计都找不到个下脚的地方。

床上趴着个小小的人形,从露出的那一撮白毛来看——这应该就是他旷课了半个多月的学生本人了。

“睡的还挺香啊。”

话还没说完,床上的人就搁被子里扑腾了两下,伸出来的那条手臂,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

像是有什么躁动着的气息随着她的动作一通苏醒,掩藏在冷风扬起窗帘时的“呼哧”响声之下,晴之阿尔克巴雷诺握住了列恩的手臂,突然顿在了半空当中。

变色龙原本都要变成手|枪了。

这么一顿,正好卡在中间——列恩尾巴已经变成了扳机,上半身却还是蜥蜴的样子,察觉到主人思维的停顿后,疑惑的歪了歪灯泡似的两个大眼睛。

时间只过了区区半个月,灵魂消耗的后遗症,都还只在发作期中,女孩每一天都比昨天变的更瘦一点,难得养出来的圆润弧度,被恹恹的病气削的一干二净,眉目轮廓明明都还是未长成的柔和,却奇异的看了就觉得刺人眼睛。

少了【可爱】这一重属性的干扰,那曾经火焰一样摄人的、纯粹的美丽,显然再一次压过了白川玛菲亚这个人的全部。

里包恩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她的眼睛。

事实上,这小孩当着他的面啃掉那朵萝卜花时,哪怕隔着一从又一从的毛毛和并没有完全放下的面罩,脸型总是能看清的。

但这就是很神奇:

明明眼睛也是见过的,脸型也是见过的,但在五官并未补全时,你居然真的无法想想那应该是一张怎样的脸。

而更神奇的是——在完全看到了这张脸的当下,当他再去看那双不止一次见过的眼睛时,却又没由来的觉得它们既新奇又陌生。

甚至于当擅长于记人面像的杀手先生再去努力回忆时,居然都找不到一条特别合适的曲线,来重现她眼廓眯起来时的那一点弧度。

【只要你能变成一尊女神像,那先天就具备了一般的权威性。】

【那我不是只要好好长大就行了吗?】

她困惑着说出那句话神情,闪现般的再次袭上了小婴儿的脑海,原本好笑同时还夹杂着点可爱的观感,突然就开始褪色了。

说话的如果是这张脸的话……

“你不长大也是可以的呀。”

本质已经五十岁朝上,基本看遍了花花世界的第一杀手并不惋惜的喟叹了一声:美人在人生中的每个阶段,总是有不同的美法的,时间都舍不得催你,你又何必急着长大呢?

室内的枕头堆里,灵觉变得敏锐了不少的白川玛菲亚,迷糊间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她拖着沉重的关节起了床,正正对着窗户舒了口气。

屋里温度实在太高,捂的有点过了,她一觉睡醒,出的其实不是虚汗,是热汗,这种时候,冷风才能使人愉悦!

但是等下斯夸罗该来送吃的了,得把窗户关上才——

“行呢……”

喃喃的声音越来越小,剩下的尾音直接散在了风里。

她每天被打扫两边的窗台上,正放着一只半开的白玫瑰。

满头白发的女孩子惊讶的现在原地,发尾打着长卷,鬓角的汗迹还未干透,体虚之下,要扶着窗框才能完全站直。

当她的指节绷紧时,那截白皙柔软的手指,显然远比窗台上那支颤抖着的白玫瑰,要更加的稚弱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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