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纯属巧合
柳侯将军权交给了王女好, 仿佛一个讯号, 立刻传遍了庞的周边诸国。
不同于庞国国内的平静, 这个讯息对于这些国家来说, 就像是往平静的水面投入了一颗巨石, 立刻惊起了无数水花。
有一个强大富有的邻国, 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
不幸在于,普通的百姓都希望能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 一旦这些国家的国君不够能干, 国内的国人就会纷纷逃往庞国,宁愿去庞做奴隶, 也不愿在自己的国家里忍饥挨饿,长此以往,强国会越来越强,弱国会越来越弱。
幸运的是, 有这样一个强国作为邻国,即便是为了保护自己的领土不被侵犯, 这些国家也会被庞“罩”住, 在庞的周边,羌人和戎狄犯边的事情很少, 道路也很通畅,虽然国力积弱, 但至少不会灭亡。
但柳侯将军权交给了子好, 就代表着这只让众国颤抖的母虎已经垂垂老矣, 再也不能震慑周边了。
而刚刚掌握军权的阿好太过年轻,还不知有没有保护国家的能力。
正如庞是殷的诸侯国一样,庞的周边有不少小国也是庞的从属国。
除此之外,还有“基方”、“土方”等几个并没有效忠殷国,却也实力强大的方国,从属国会效忠庞,是为了从庞得到盐和粮食,而其他几个强国则历来都是通过贸易或战争来交换珍贵的资源。
过去上百年来,庞和周围几个方国是打了又和,和了又打,盐池也是几次被抢掠又几次夺回,互有胜负,谁也不能灭了谁。
和井方这种殷的诸侯国不同,基方和土方这样的方国根本不会遵循殷国的规矩,它们可不管什么“殷王继位大祭期间不许征战”的君子约定,一旦庞国表现出一点虚弱的状况,他们都会趁机大举进攻。
一时间,各方势力纷纷派出眼线,庞城内外像是被织起了一张细密的网,越来越多的人加入织网的过程里,只为了得到一切关于庞王的信息。
在这所有人里,最希望得到确切消息的却是在庞的殷人。
柳侯已经五天没有出门了,就连本该领着阿好熟悉军务的怀桑都不见其人,听说一直守着柳侯的门口,寸步不离,谁也不准觐见。
据前往探望的庞国宗卿官员带出来的消息,他们也没见到柳侯的面,甚至连声音都没听到,柳侯殿中门窗紧闭,从门窗缝里传出一种冲鼻的熏香,像是要掩盖什么味道一样,哪怕离得远点都能闻到。
这个炎炎夏日,无论放什么东西几天就会腐坏,会发出很恶人的味道。
于是一时间,柳的突然交出兵权、门窗的紧闭,还有无人见到柳的事实,都给了众人一个不好的预感。
随着这种传闻越演越烈,已经开始有柳侯的心腹宗亲冲撞怀桑了,在那个老臣被怀桑狠狠抽了十几鞭后,近两天内暂时没人敢再去闯殿,但流言却已经到了普通国人都已经开始议论的地步。
“为什么你还坐得住?这时候你应该去探望柳侯才对!”
贞人玖见子期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哪怕是去表明孝心,你也该去啊!”
“算了吧,您不是占卜出‘母柳安好’的结果吗?”
子期摆摆手,“你们不了解我母亲,她说谁也不见,那就真是谁也不见。这时候你去多了,她反倒对你起疑,觉得你鬼鬼祟祟的。”
他在汤宫侍疾了一阵子,对亲妈的喜怒无常大有体会。有时候明明只是表示关心的一两句话,她反倒会觉得你是在嘲笑她。
贞人还想再劝,却被子期一句话突然堵住。
“你别劝了!你看我的王姐有一天三遍的去吗?”
这下,屋子里几个殷人都愣住了。
确实,除了柳侯应该启程去汤宫的那天王女好去探望了一次,后来这两天,阿好都没有再频繁的去探望,只是命人送了新鲜的瓜果和味道清香的鲜花过去,也没有反复询问柳侯的病情。
“这位王女,真是深谙人心啊。”
贞人玖品味了一会儿王女的做法,不得不叹服了一声。
无论柳侯现在如何,庞国的军权已经给了她,从怀桑一直听命的情况来看,这位方国的实权派是一直支持王女的,她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实在没必要折腾。
万一柳侯没事,只是心情不好不想见人,她这么试探反而会让柳侯厌弃。
可那是什么都有的王女,不是你这个什么都没的王子啊!
再看子期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贞人玖顿觉心累,甚至长久以来折腾的那股劲儿都有了隐隐松动的迹象。
可一想到王都那位大人允诺过的事情,贞人玖不得不再次振奋起精神,试图激起王子期的斗志。
“王都那边来了信,尹相大干已经收下了您的礼物,答应只要您诞下子女,就会向殷王求取诸侯的封赐。”
贞人玖这么多年来还愿意在庞奔走,为的就是他日得到“庞师”的称号,能风风光光的回王都去,此时突然见到了希望,哪里愿意放弃?!
“好生生的,为什么会突然态度大变,突然支持起我来了?”
这么多年来,王都从来没有在庞人的继承人上明确表态过,子期没想到王都居然有权贵突然支持他,吃了一惊。
“这件事还是秘密,万万不能传出去……”
贞人玖压低了声音在子期耳边说,“新任的殷王想要让继位的王子娶子姓诸侯女为宗妇,诸国之中,适龄的宗女不多,我国王女好能继承庞国,是最强有力的宗妇竞争人选。但尹相大干属意其他的宗女,所以……”
所以只要想办法让庞女好没有了继承权,她的竞争力就大大减低了。
“你说什么!”
王子期震惊了,“宗妇?!”
殷国的宗妇,可就是下任的王后!
要知道殷可不是庞,殷仅仅是王畿就足足有二十万人口,更别说还有拥有几十个诸侯国,一次战争能调用的士兵足有上万,子期自忖自己不是女人,否则要知道殷王有意让他嫁给殷国王子,那他肯定也是要去争一争的!
当庞一个诸侯国的国主有什么意思,当这种世上最强国家的王后才叫有滋味!
“所以,我们千万要瞒住这个消息!”
贞人玖得到这个消息时候也吃了一惊。
然而他马上反应过来,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怕柳侯会立刻让王女好继位,完全不会再给子期一点希望了。
殷国的王后同时身兼诸侯主也不是没有先例。
迁都的那位复兴之主庚王,就有十几位妻妾,其中有三位就是归顺的方国诸侯主,他的王妇也有自己的封地,享有田地和人口。
这些都会由她们的子女继承下去,哪怕她们的子女没有继承殷国的王位,也可以继承母亲的封国。
柳侯会一直吊着殷国这些陪嫁集团,无非就是担心做的太过会得罪他们背后的殷国,要是她知道自己的女儿能当殷妇,哪里还会顾忌他们?
漠视不管都算是好,最怕就是子好去了王都后,他们会和之前庞国那些可怜的王子王女一样,被驱逐出去。
子期显然也想到这样的可能,连忙点头。
“是是是,你放心,我谁也不会说的!”
“所以,关键还是你要有子女!无论是跟谁,只要是庞女,赶紧给我生个孩子,不,赶紧让人怀孕!”
他催促着,“你时间不多了,等王女去了王都,柳侯那边消息就瞒不住了!”
这群殷人在庞国有两百人的卫队,和庞国藏兵于民不同,殷国人口多,所以这些卫士都是职业军人,只负责打仗,战斗力不弱。
为了不让柳侯忌惮,这些卫队有一部分留在子亚身边护卫,很大一部分则化整为零,用来保护王子和殷国使臣们,每人身边数量不会超过二十。
但聚集起来,也是一支不少的队伍了。
这也是殷人在庞国最大的倚仗,但他们已经不能等了。
他们在庞国等了二十年,从年轻人等成中年人,再等几年,难道要一群老头出去为子期打拼不成?
子期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他打从心底不想生孩子。
“说起来,上次王女处置了庞女细,究竟是纯属巧合,还是知道了她和我们有联系?”
见局面要再一次弄僵,殷国一位使臣打着圆场,提起另外一件事。
这个话题一提起,贞人玖果然不再对王子步步紧逼,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
“我觉得,多半是巧合。”
贞人玖语气不那么肯定地说。“否则,女细不可能留下性命。以一个奴隶的性命破坏一场合作,实在太划算了。”
这群殷人们到了庞国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买人心,利用婚姻和财富来博得庞国国人的好感。
但这样的手段,在庞这样富足的国家却很难奏效。
庞女多情也无情,和你好的时候固然是你说什么都愿意,可一旦对你感情淡了,说翻脸就翻脸,别说用联姻捆住双方的关系,就连多见几面都嫌烦。
财富上也同理,庞国有盐和丝,实力在殷的诸侯国里都算是数一数二的,百姓吃得饱穿得暖,生育率和存活率都高,所以人口一直是不停往上涨的数字,既然人人能养家糊口,很少有人愿意铤而走险,为财富卖命。
所以殷一直想要谋取的,就是庞国的两处命脉——染织与制盐的技术。
盐池那边他们根本接触不到,染织的织坊是由柳侯的妹妹母嫘亲自掌管,她当年竞争王位失败,长女又被选成大巫继承人,对柳侯心中是有怨气的。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愿和殷国人合作,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们也只发展了女细背后的庞绞一族。
而她们和殷人合作的基础,是殷人允诺子期的子嗣,将会从她们族中的女孩中诞生。
其中细,就是他们相中的最合适人选。
女细身体健康,正值生育的最强壮年龄,又在织坊里掌管织工和制衣,有一定的身份和地位,除此之外,她的母亲生育了七个女儿,最适宜一举得女。
就因为这个,女细平日里被家中十分看重,她也知道一等子期成人,她就会和尊贵的王子生下拥有柳侯血脉的孩子,所以越发骄傲无礼。
结果这一次,她刚表现出一点傲慢,就被王女好硬生生打压了下去,命都差点没了不说,身上的差事也被扒到一点不剩。
非但如此,女细背后的庞绞一族也被吓到了,和殷人一样,不知道这究竟是个巧合,还是已经知道了她们和殷人暗中有交易,是借着筑昭这个男宠的事情敲打他们,再加上子期那边一直还是个孩子,就有点想缩回去的意思。
虽说他们还有不少可以用的人选,但用钱财收买的女人,总不如这种在庞国旧有的大族合适,而且母嫘一直和柳面和心不和,有孩子的是她的心腹之族,也许还会在这种事上推上一把。
说实话,殷人们已经不耐烦在子期成人这件事上一直等待,要不是柳侯精明狡诈,他们早就随便找个人让庞女怀孕,假做子期的孩子为他谋划了。
眼看着现在局面一步步朝着他们最不希望的局面滑去,再不拼死一搏就要成困兽之斗,贞人玖眼睛都红了。
“我这一脉贞人的占卜从不会出错,卜辞显示你的后人将会是庞侯,就绝对不会出错!”
他紧紧抓住子期的手,用力之重,几乎要将他的手臂折断。
“你身上寄托着我们这么多人的希望,只许胜,不许败!”
绝望中带着阴狠的目光狠狠瞪向子期,子期本就是个缺乏历练的少年,被贞人玖这么可怕的目光所摄,浑身颤抖着点了点头。
回到住处后,果然又是一阵恐怖的药汤袭来。
就这样又惊又怕的过了一夜,子期浑浑噩噩做了一晚的恶梦,第二天清早起来,发现自己有些发热。
与此同时伴随的,还有腹下难以言喻的黏腻和难受。
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他怔住了,不敢置信地低下头。
在这个炎热的时节,没有几个人睡觉时还搭盖东西,子期也不例外。所以那些不堪入目的狼藉,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最害怕的那一日,终于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