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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欺之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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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时分, 阿好还未起床, 就得到了汤宫那边的消息。

“你说什么?你说子期杀了谁?”

阿好看着面前来通风报信的鸮卫,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记得你出身庞戈氏吧?是你家中传出的消息?”

戈氏出身的鸮卫点着头。

阿好身为王女, 在自己的国家当然不能眼瞎耳聋,虽然不至于在自己的母亲身边安插耳目, 但军队系统是共通的,鸮卫里有一部分卫士的家人就在王卫轮值。

过去这么多年来,柳侯的王卫和女儿身边的鸮卫里有部分人是互通消息的,她们知道也不禁止, 算是母女间互相关心和了解对方近况的一种默契。

所以就算事情发生在深夜,也并不能完全瞒住所有人。

“具体怎么回事?”

听到发生了大事, 阿好也顾不得仪容了,起身把长发往脑后一拨,随手披了件外衣就坐起了身。

这段时间以来,阿好整个人好似脱胎换骨, 原本冷淡的气质里仿佛夹杂了什么让人眼花耳热的东西,日日在她身边伺候的还好, 并没有太多机会贴身伺候的人, 这种感觉就越发明显。

此时她只是一举手一投足的动作, 前来禀报汤宫情况的鸮卫却莫名感到一阵口干舌燥,连头都不敢抬,低着头红着脸将家人传来的消息说了个大概。

这则来自汤宫的消息并不复杂, 据说是贞人玖庆祝王子期成人, 让下面人替王子找了个庞女“开荤”, 结果人都要送到子期屋里了,贞人玖却发现这个女人很合自己胃口,于是就先“收用”了。

结果子期一怒之下,就把贞人玖杀了。

“贞人玖老奸巨猾,对子期看的比亲生儿子还重,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子好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还有子期,要是有这样的胆量,反倒让我刮目相看了。”

“是,所以母柳现在让王师去查了,殷人的令史们现在都聚在汤宫,等一个调查的结果。”

这个鸮卫低着头,又说,“我的叔叔说,马上要朝贡了,母柳不想把事情闹大,怕传出去对庞国名声不好,所以命王卫们把守了汤宫四门,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不让其他人过来凑热闹,殷人也不能跑出去嚷嚷。”

这倒是符合母亲一贯的行事风格,万一给一些心怀不轨的人有机可趁,说不定小事也要闹成大事。

送走鸮卫后,阿好心头惴惴不安,干脆披衣起床,想先去寻到舅舅怀桑问问情况。

要找怀桑并不难,既然知道他在查案,只要仔细调查下昨天子期去了哪里,就能一路顺藤摸瓜找到正在查这件事的怀桑。

“你怎么也来管这件事了?”

等阿好打听过后来到殷人聚居的东城,怀桑见到王女出现,脸上露出一抹不赞同。

“都什么时候了,你点清楚朝贡用的东西了吗?沿路的国家都派过使者了吗?现在你不用心在朝贡上,也不怕母柳知道了又训斥你!”

“都是些成例,又有王师和母亲帮着照看,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阿好笑着先谢过怀桑的关心,然后才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一早起来就听说子期杀了人?”

“现在只是殷人的一面之词,不能完全听信。”

怀桑见四周来往之人不多,才压低了声音对阿好说:“据子期说,他当时见到那种情况,立刻就愤而离开了,总不能看着被献给自己的女人和贞人玖交/合吧?后来他都走了好一段时间,才被人发现贞人玖死了。”

“那个女人说人是子期杀的,殷人们就来找子期认罪,但子期一口否认,殷人却不信。”

这倒符合子期瞻前顾后遇事逃避的性子,阿好下意识也觉得子期是被人设计了,连忙问:

“贞人玖怎么死的?那个女人呢?什么来路?”

长期面对政治倾轧的人通常都会将事情想得很复杂,阿好也不例外。

“贞人玖被人割了喉,一刀致命。”

怀桑叹息。

“至于那个女人,是殷人用贝币请来让子期‘熟悉’人事的,此前和贞人玖与子期都没接触过,身家倒是清白,也是庞人。”

“事情发生过后,殷人急着要找子期理论,对她倒是疏忽提防,让她‘畏罪自尽’了。”

怀桑一夜未睡,又奔波一早,眼下青黑一片,忍住疲意说,“这女人平时交往混乱,往来的男女太多,一时也分不清是因为得罪了两方贵人害怕,还是早有预谋,反正现在都已经死无对证了。”

“死无对证……”

阿好斟酌着怀桑话中的未尽之意,面色沉凝下来。

“凶器呢?是什么?”

“现场没找到。那个庞女身上也没有武器。”

这下,阿好心头的疑惑更深了几分。

如果真是子期一怒杀人还好,如果不是这样,那这节骨眼上发生这样的“意外”,事情就很耐人寻味。

能杀了贞人玖的,绝不会是普通女子。

她小时候还被贞人玖指导过武艺,知道他并不是个只会占卜的贞人,就算因为在欢/好而失去防备,对方一击得手的可能性并不大

况且,寻常的国人连能杀人的武器都没有途径得到,骨镰石刀这样的武器更是很难做到一刀毙命,除非她早就身怀利器。

很大的可能,这人是早就被人训练过的刺客。

来的是精心安插进来的刺客,就说的通了。

阿好的脑子开始思考,一个刺客会施展“美人计”接近殷人和子期的目的,究竟能是什么。

是破坏庞和殷的邦交?还是想要让子期失去殷人的辅佐?

也许她最初的目标不是贞人玖,而是子期。

只不过贞人玖看上了她,于是她就顺水推舟,杀了这个殷人,再嫁祸给子期,挑起两方的争斗。

比起殷人送来的女人杀了王子,也许这样更能激化殷人与子期之间牢不可分的联系。

毕竟这世上有什么事,能比一位学生杀了照顾他长大的老师更让人愤慨的呢?

等阿好回过神来,便见到面前的舅舅怀桑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连站着都有些摇摇欲坠。

“王师既然困倦,不如先回去休息。”

阿好心中一软,劝说道。

“母亲也是的,身边没人可用了吗?什么事都要舅舅出面。”

舅舅也不是年轻人了,可她母亲偏把他还当成年轻小伙使唤。

熬了一夜的人还能有什么精神查案呢?要是累病了,才真是得不偿失。

“母柳看重我,是我的荣幸,哪里敢埋怨。”

怀桑笑着对外甥女眨了眨眼,戏谑地说,“我也想睡觉,可不行啊,母柳那还等着我回消息呢。否则等那些殷人睡醒了吃饱了,又要闹。”

“闹我还好,闹了母柳休息,那就罪过了。”

阿好想了想,也笑了起来。

柳侯去汤宫就是为了躲避吵闹的环境的,汤宫里平时都鲜少有人出入,现在来了这么一帮子人嚷嚷,肯定烦死了。

“何况,子期现在也害怕的很。小家伙没经过事,事情一出就吓坏了,只知道往汤宫跑。如果事情不是他做的,我得还他个清白。”

怀桑叹了口气。

“这些殷人也是欺人太甚,就算是子期杀了人,他是王子,是主,这些臣公作为侍奉他的人,却动不动就喊‘偿命’,实在是目中无人。”

“他当初倚重那些殷人时,我就知道有今日,可惜他听不进去劝,总觉得我是嫉妒他。”

提到弟弟,阿好也是怒其不争。

这时候再多说,颇有落井下石的意思,所以阿好只在旁人面前说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王师现在调查到哪了?”

阿好看着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人,都是柳侯的心腹,就知道母亲估计也在等着消息,恐怕此时母亲也一样休息不好,她越发心疼了。

但凡子期聪明一点,成熟一点,能担当一点,哪里要让久病在床的母亲如此为他劳心劳神!

“现在我们在查这个庞女平时交际过哪些人,都是出身于哪些人家,有没有外国派来离间的可能。特别是殷人请她来这里之前,又是谁介绍的她,通过哪些人知道的这个人……”

怀桑说出一堆零碎的事情。

因为柳侯的命令是“小心追查,不得声张”,所以现在只是细听起来,就知道这样追查下去要耗时耗力,而且还很困难。

阿好估摸着真要全查清楚,没个两三天不行。

只是这样,搞不好怀桑今天一天就没办法休息了,母亲和子期那边也要提心吊胆。

她想了想,索性提议将事情揽下。

“王师,要不然这些事就让我追查吧。”

阿好诚恳地道,“您先回去休息,母亲身边也要人,离不开您。”

怀桑起先还在笑。

当发现阿好不是在开玩笑后,他渐渐收起了笑容,认真地看了这位王女一眼,严肃地问:

“王女,您想清楚了吗?”

没人会无缘无故让子期和殷人倒霉,他们在庞国都不是实权派,一旦子期出事,很多人会怀疑既得利益的王女好。

“这个时候,其实您是最不适合插手的,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这时候,身为一位继承人,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避嫌”,将自己完全抽身事外,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只要静等结果就行了,柳侯庇护自己的孩子,总不会让自己的儿子无辜蒙冤。

此时多做,反而容易出错,给政敌抓到把柄。

“此时我是执钺者,不是王女,不能因为犯事的人是我的弟弟,就避开调查和审判的过程。”

阿好向着王师怀桑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执钺,我调查这些东西更方便。”

“正因为是我在查,他们不会想到子期和殷人身上,毕竟人人都知道我和子期不和。”

在外人看来,她巴不得他倒霉,又怎么会寻找洗脱他嫌疑的证据呢?

“至于您担心的事……”

阿好坦然一笑。

“我看不惯子期,可以骂他,哪怕和他打起来,那也是我们姐弟间的事。旁人可以拍手叫好,也可以指责我们,但要是有人敢趁机向我递刀子,那他就该尝尝刀子刺在自己身上的滋味。”

虽然她是既得利益者,但怎么能保证这件事不是一石三鸟的嫁祸之举?

幕后之人要想让别人都这么想,那她就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说的好!”

怀桑为外甥女的慷慨之言击掌称赞,“母柳要是知道了,也一定很欣慰,必不会怪罪我把这件事交给你调查。”

“王师是答应了?”

阿好眼睛一亮。

“是,舅舅为你感到骄傲。”

怀桑笑呵呵地回答。

“不过,离你出使没有几天了,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你现在忙着调查子期的事情,怕是人手不够……”

他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犹豫着,“要不这样吧,反正都是些搬运东西的粗活,我回去后,从王卫里派些人手过去帮你。”

“那就……谢谢王师了!”

阿好犹豫了下,考虑到为了查案,自己肯定无法一心二用的,最后还是选择接受了怀桑的好意。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怀桑大概也是困极了,见阿好愿意接手此事,便连忙将昨夜到今天发生的事情细细和她说了一遍,又着重告诉她当时没有任何目击人,贞人玖和庞女都死无对证,只有从庞女过去的生活轨迹里去寻找可疑之处。

说完后,他又嘱咐道:

“这些殷人迫于母柳的威势,暂时还不敢在汤宫闹事。母柳现在把他们晾在那里,对外就不好多出面,否则她一面跟殷人说身体不适不能见人,一面又接见他人,更会挑起殷人的怒气。”

“你要查到了什么,只管派阿羽悄悄来告诉我,我亲自过来见你。你就不必来往于汤宫了,一来浪费时间,二来柳侯未必会见你。”

怀桑说。

“我记住了。”

阿好不疑有他,答应下来。

“等有了明确的证据,我再带着证物去见母亲。”

“可。”

怀桑点了点头,又指出身后两个殷人。

“这两人,一人是当初挑选出那个庞女的主事,一人是出事当时守在门口的殷卫,你要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可以询问他们。”

阿好也只点头。

等一切都交代完了,怀桑便和阿好作别,带着柳侯身边几位谋臣离开。

等他们走出这片殷人聚集的村落,怀桑回头看去,只见阿好带着几个年轻的鸮卫,正在和那两个殷人核实着什么,不住点头。

“呵,年轻人呐。”

他摇了摇头,似笑非笑道。

“王师说什么?”

怀桑身后跟着的几人没听清,好奇地问。

“我在说,我们的这位王女,实在是个一点就通的聪明人。”

他的目光从阿好身上收回,余光落到一旁满是泥泞的岔路上,脸上的满意更甚了。

“你们说,是不是?”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位因为看到自家小辈成长而欣慰的慈祥长辈。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能说什么?

“是,王女确实聪慧过人。”

只能跟着应声。

自家大人夸自家孩子聪明,难道能拆台吗?

“非但聪明……”

怀桑的笑意直达眼底,长叹了一声。

“还是个好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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