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明香, 这是怎么了？”
赵明香看到嫂子回来了, 一边擦泪，一边抽抽搭搭的说道, “嫂子，我不想在家里住了, 我想跟你们住！”
肖姗一听，不用细问，她这又是在家里挨骂了。
“瞧你哭得脸都花了，快进来洗把脸吧！”
赵明香跟着嫂子进屋, 洗了脸，又喝了一杯水, 才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他们国棉厂中学这两年的高考升学率年年攀升，学校对学生的成绩抓得很近，虽然赵明香才是高二，但每个月都有月考, 她以往的成绩是很好的，基本都是班里的第一名, 但上次月考很不凑巧, 她受凉感冒了, 考试的时候脑子昏昏沉沉的，自然影响到了成绩，但也没受太大影响, 各科加起来也就少考了三十多分吧, 名次也从第一名退到第三名。
不过, 这算是意外，赵明香没当回事儿，班主任了解到情况后还安慰鼓励了她一番，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回到家把成绩汇报给母亲徐凤兰之后，却被挨了一顿骂。
徐凤兰最近半年日子过得很不错，虽然不和大儿子大儿媳妇住在一起，她这个婆婆聊胜于无，根本摆不了婆婆谱，但得到的实惠可就多了。
赵明山和肖姗虽然单独住，但每个周末都会抽出一点时间回来，每次回来都是大包小包的往家拿，各种点心，奶糖，肉干，水果，还有鲜肉鱼虾，她都算过了，每次来拿的东西至少要值十五六块了。
算了这一笔账之后，她都觉得十分肉疼，虽说他们两口子都是名牌大学生，但也都是刚毕业，一个月六七十块的工资虽然算是不少，但也禁不起这么个花法儿啊。
徐凤兰虽然觉得司令家的闺女太不会过日子，但这么做是便宜了自己，她一方面舍不得钱，一方面又舍不得东西，心里为难了好多天，还是后来听丈夫赵万东说，儿媳妇肖姗开了一个好大的钢管厂，生意很不错。
这下她不但收得心安理得了，去厂子上班的时候，还得意洋洋的炫耀了一番。
徐凤兰在车间也是老资格了，又是劳模，而且对待工作她算得上是任劳任怨，在工友里人缘好，认可度高，她这两年日子的确过得好，因此，听到的恭维话着实不少。
这天按时下班后，徐凤兰回到家就忙着做饭了，回来的路上买了半斤肉，柜子里还有赵明山送来的半只鸡，她准备炖个鸡汤，再做个白菜炒肉片。
她一边做，一边美滋滋的想，现在他们家的伙食可真是好，和天天过年差不多了。
饭做到一半，三个小的放学回来了，赵明香鼻子尖，闻到了炖鸡的香味儿，她放下书包就往厨房跑，十分积极的问道，“妈，我帮你烧火吧？”
徐凤兰瞄了她一眼，说道，“不用你，妈一个人就成了，作业写完了吗，快去写作业吧，写完了正好差不多吃饭了！”
赵明香咽了咽口水，遗憾的走了。
徐凤兰忽然想到一件事，“明香，你们月考成绩是不是下来了？”
她辅导不了孩子的任何学习，也说不出什么有效的建议，关心孩子学习的唯一方式，就是盘问每次考试的成绩。
赵明香笑了笑，说道，“妈，是下来了，我考得和上次差不多！”说完报上了各科的分数。
徐凤兰听不出来九十分和九十五分的差别，她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追问了一句，“那你这次还是班里的第一名吗？”
赵明香愣了一下，回答道，“不是，是第二名！”
今天下午在厂子里，徐凤兰才跟和工友们显摆了，说大女儿学习如何如何好，每次都是稳拿班里的第一名，这事儿不是她吹牛，事实的确如此，但没想到翻车来的这么快。
她瞪了女儿一眼，质问道，“以前不都是回回考第一吗，这会怎么考了第二名，你骄傲了？”
赵明香解释道，“妈，我上次考试的时候感冒了头疼，下次肯定还能考第一！”
按说起来说到这儿也就结束了，但徐凤兰不知为何，看到女儿身上的呢子外套，背上的新书包，还有光滑细致的脸蛋，梳得整整齐齐的麻花辫，以及此刻她脸上没当回事儿的表情，突然就怒了。
她自己生不逢时，从小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像赵明香这么大的时候，别说穿新衣服上学了，连肚子都吃不饱，每天想的是如何找点吃的，挺大的姑娘了穿的衣服补丁摞补丁，她们可倒好，吃好的穿好的，每天按时上下学，最近连家务都不用帮着干了，就因为受了点凉，成绩就退步了？
以前大儿子可不这样，回回都考第一的。
她把手里的菜刀重重的放到案板上，说道，“明香，你可别不知足啊，家里为了你考试付出多少啊，你爸这人事儿多，下了班就爱拉个二胡，我都不让他拉了，妈本来嗓门大，在家里说话都特意压低了声音，就怕打扰了你们学习，你可倒好，娇气的不得了，受凉了就能影响学习！要是明年高考的时候你不凑巧拉肚子了，还能不考了？”
赵明香低下头一言不发。
本来她以为母亲骂上几句也就完了，没想到徐凤兰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神经，骂起来没完没了，最后还指着一锅鸡汤说道，“你个不争气的丫头，都把妈的脸丢尽了，就你这个样子，怎么能考上北大清华？快走吧，别再这呆着了，去你大哥大嫂家里吧，我看着心烦！”
赵明香虽然不敢回嘴，但早被母亲骂的生了一肚子气，一听这话，真的拿了自己的书包往外走了。
看到女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家门，徐凤兰不但不生气，反而还得逞般的笑了笑。
肖姗听完小姑子的话，笑着说道，“明香，不要生气了，嫂子跟你说几句话啊，妈她大概是好心，为你的成绩着急，但是，她的方式是不对的。”
赵明香点点头，说道，“嫂子你不知道，妈好的时候是正常人，发脾气的时候说话可难听了，而且每次她问我成绩的时候，感觉就像警察在盘问犯人！”
肖姗笑了笑，结婚也有两个多月了，但她和徐凤兰打得交道不多，周末都是和丈夫一起回去的，而且他俩都是大忙人，每次都是放下东西，最多一两个钟头就回来了，连留下吃饭的次数都很少。
婆婆徐凤兰对她倒还算热情，也没说过什么过分的话，没想到骂女儿这么厉害。
赵明香还以为她不信，着急的说道，“嫂子，我没说假话，我妈那人，看着是好，其实真的脾气可坏了，她以前没怎么骂过大哥，但经常骂我二哥，也经常打明海，不信你等我大哥回来问问他！”
肖姗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明香，嫂子信你，不过，我听你大哥说，以前家里的日子过得很难，妈的确吃了不少苦，她没有文化，大字儿不识几个，有些道理是讲不通的，你要是为这个生气，那就是白白生气了！她虽然是长辈，但你要这样想，我是个中学生，我不跟她计较。”
赵明香是个机灵的姑娘，她很快就抓住了这话里的真正意思，高兴的说道，“对，我是个高中生，明年参加完高考就是个大学生，妈是个文盲，我跟一个文盲计较什么？”
肖姗笑了笑，问道，“明香，你现在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吗？”
赵明香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觉得挺好的，就是这次考得差了点！”
肖姗鼓励她，“只要在坚持一年多，你考上大学之后，你的人生自由度就高多了。“
赵明香用力点了点头。
“桌子上有点心，也有水果，你要是饿了自己吃点，我先去做饭啊！”
肖姗的厨艺其实还可以，不过她不喜欢把大量的时间用在做饭上，喜欢用简单的烹饪方法把食物煮熟，因此对食材的要求比较高，今天下了班儿，她先开车去了海鲜码头，买了两斤新鲜的鱼虾，又去肉店买了排骨，准备做清蒸鱼，白焯虾，山药炖排骨，再清炒一个萝卜就可以了。
赵明香吃了一个苹果，又吃了一个橘子，还吃了两块酥饼，正准备站起来去厨房帮忙，大哥下班回来了。
赵明山看到妹妹有些意外，他脱掉外套，将公文包放到桌子上，笑着说道，“明香来了！”
赵明香点点头，三言两语把挨骂的事情跟大哥说了。
对于母亲徐凤兰，有时候赵明山也觉得很无奈，他说道，“明香，不要生气了，妈那人有时候不讲理，想起什么说什么，她的话你不要当真就行了！
赵明香乖巧的点了点头，说道，“我去帮大嫂做饭！”
赵明山阻拦道，“不用你，我去看看就行了！”
收拾的异常干净的厨房里，肖姗已经把排骨炖到砂锅里了，鱼也蒸上了，虾也处理干净了，正在切萝卜呢。
赵明山从背后抱住她，亲了亲她的脸颊，说道，“姗姗，我来吧！”
肖姗踮起脚尖也亲了丈夫一口，把位置让给他，又给他系上围裙。
“明山，你明天休班吗？”
赵明山所在的银行最近在开展新的信贷业务，虽然分摊到每个人头上的任务差不多，但有两个老员工闲散管了，他作为新进的员工自然要承担起来。
虽然如此一来他的工作量就大了，但这同时也是一个很好的学习的机会。
本来他打算周末主动去单位加个班儿的。
“休班，怎么了？”
肖姗笑着说道，“我今天联系了电话局，他们说明天上午来安装电话，但临下班的时候，耿连成找到我，说是有个河北人要钢管，明天去厂里看货，所以明天我得去厂里！”
赵明山翘了翘嘴角，说道，“姗姗，我有一种感觉……”
肖姗掀开炖排骨的砂锅，将切成块儿的山药丢进去，问道，“什么感觉？”
赵明山冲她痞痞一笑，继续说道，“我感觉你不但有财运，还特别旺夫！”
肖姗一愣，十分开心的笑了起来。
此刻坐在客厅里做作业的赵明香，看着大哥家里亮堂的屋子，气派的家具，以及厨房里时不时传来的笑声，心里又是舒坦又是羡慕。
如果她能住在大哥家里就好了，每天吃好的喝好的，最主要的是，大哥大嫂的脾气都好，不会给她脸色看，更不会骂她。
赵明香很快写完作业，她开始坐不住了，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不知不觉就推开了东间的门。
这间屋子因为没有人住，里面只摆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再就是靠西墙角放了一个衣柜，她大着胆子拉开一看，里面都是件件时髦洋气的女装。
赵明香好奇的看了又看，直到似乎听到大哥在院子里的说话声，才赶紧关上柜子，逃也似的出去了。
“明香，你饿了吧，快吃吧，吃完大哥送你回去！”
赵明香心里一惊，她不想回去，最起码，今天晚上不想回去，不过，此刻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吃过饭天已经黑了。
肖姗有饭后喝茶的习惯，她砌了一壶菊花茶，赵明香抱着杯子喝了一大杯，从书包里掏出作业本，十分认真的向大哥请教问题，一点儿走的意思都没有。
赵明山耐心的跟妹妹讲完题目，说道，”明香，不早了，哥开车送你回去吧！”
赵明香低下头，泪一下子又出来了，她赌气般的说道，“大哥，我不回去！回去了咱们准又得骂我，要不，我今晚就住在你家，等明天一早我再回去！”
赵明山笑了笑，拍了拍妹妹的头，说道，“明香，你放心，我会跟咱妈说的，保证她不敢再骂你了！”
赵明香看了看肖姗，说道，“嫂子，让我在这里住一晚吧！”
肖姗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儿，看了一眼丈夫说道，“明山，这么晚了，就让明香留下吧，妈现在也许在气头上，没准过一晚就好了！”
实际上她预估错了，一直到吃完晚饭，大女儿赵明香也不会回来，徐凤仙既不担心，更不生气，反而心里美得很，没想到一顿骂就让大儿子两口子把明香留下了。
早知道这个办法这么灵，她早就用了。
然而，徐凤仙也就高兴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赵明山两口子就把赵明香送回来了。
因为谈生意，肖姗特意换了一件米白的呢子外套，里面是黑色的高领羊毛衫，看起来十分的利落，她将手里提着的一大包东西递给婆婆，说道，“妈，这里面除了麦乳精和饼干，还有一包黄芪，是我表哥从西北捎来的，吃了能提高抵抗力，尤其适合老年人吃，吃法也简单，炖汤的时候抓一把就行了！”
徐凤仙接过沉甸甸的袋子，满脸带笑的说道，“姗姗，替我谢谢你表哥啊，你爸前两天还说，人老了就和机器一样，没劲儿了也没油了，是得补一补了！”
肖姗笑着点了点头。
徐凤仙递给她一杯水，问道，“明山，你们吃早饭了吗？”
赵明山没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妈，你以后能不能不要随便骂人？你看看咱们周围的邻居，和明香这么大小的姑娘，谁还会在家里动不动就挨骂？”
徐凤仙看到被送回来的女儿，一下子就不高兴了，她撇了一下嘴说道，“都翅膀硬了是吧？明香她学习退步了，我是她妈，还不能说几句了？”
赵明山笑着说道，“妈，你最近没怎么加班吧？”
徐凤仙一愣，不知道儿子为何说到这件事儿了，的确，最近半年她都不怎么加班了，因为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了，还有一笔不小的存款，再加上，赵万东也不赞成她经常加班，她也就乐得清闲了。
还没等她回答，赵明山又说道，“厂里评选劳模是有标准的，其中一项就是加班时间，妈，你不加班，今年的劳模肯定评不上了，从干工作的角度讲，你这也是严重的退步，但车间主任没批评你吧？”
徐凤仙又是一愣，说道，“那能一样吗？我不当劳模，有的是人争着当？”
赵明香有大哥壮胆，立马回嘴道，“怎么不一样，这次我没考第一名，但有的是人想当第一名，不过，妈你不加班是怕吃苦受累，我没考成第一名是生病了，这性质完全不一样的！”
徐凤仙被女儿的话气得心窝疼。
她这个人，最听不得别人说自己不能吃苦受累，而且，她这些年吃得苦受得累还少啊？
赵明香看到母亲的脸色变了，有点后悔自己说的话。
以前，讨厌的爷爷奶奶这么指责过母亲。
赵明山瞪了妹妹一眼，说道，“妈，你不当劳模是对的，你看看厂里最近几年评选出来的，基本都是三四十岁的，像你这个年龄的哪还有啊。你就应该少干点活儿，反正再过几年就退休了，不干活儿也能领工资了！”
其实徐凤仙自己也盼着退休，她冲大儿子勉强笑了笑，指着赵明香说道，“明山，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你这个妹妹不听话，我看见她就头疼，不如让她跟你们过吧，我眼不见心不烦！”
甩一个包袱过去，她一年能省不少钱，而且，再往长远里想，若是明香跟着大哥大嫂一起生活，时间长了感情当然不一般，以后女儿上大学，毕业工作，甚至嫁人都不用她操心了。
就冲肖姗这大方劲儿，以后给小姑子的嫁妆指定少不了！
赵明山似笑非笑的看了母亲一眼，说道，“妈，你瞎说什么呢，明香怎么能跟着我们过？再说了，爸也不会同意啊。”
肖姗站起来，笑着说道，“明山，时间不早了，你先送我去厂里吧！”
徐凤仙看着小两口亲热的走出家门，坐上吉普车，然后车子发动很快就走了。
她想阻拦，但又有点不好意思。
此时赵万东值夜班回来了，看到赵明香和桌子上的一大包东西，他问道，“凤兰，明山来过了？“
徐凤兰不高兴的点了点头，说道，“是回来了，屁股没坐热就走了，说是厂子里有事儿。”
赵万东第一次听儿子说儿媳妇开办了一家钢管厂，着实吓了一大跳，他家算是祖上历代经商，生意做的不算小，有七八个铺子，乡下还有几百亩良田，但这跟钢材生意没法儿比。
以前的钢材，普通的生意人根本摸不着边，那都是真正的大家族才能靠上一点的。
他实在好奇，趁着休班偷偷去儿媳妇的钢厂看了看，回来后高兴的好几天都没合上嘴。
赵万东笑着说道，“年轻人就是要出去做事儿，老坐在家里有什么出息，凤兰，你快上班去吧，马上要迟到了！”
徐凤兰看看时间，匆匆忙忙的走了。
母亲走后，赵明香十分委屈的说道，“爸，妈总赶我走，她看我不顺眼，总想让我住到大哥家里去！”
赵万东笑了几声，说道，“你妈说得那是气话，你可别当真，再说了，你也不能住到你大哥家里去，一来上学不方便，二来他们两口子忙，恐怕有时候照应不上你，最重要的是，我和你妈都好好的，咱们家啥事儿没有，你为啥要出去住？”
赵明香点了点头。
赵万东从衣兜里掏出三块钱，说道，“明香，爸爸累了，一会儿要补觉，中午你带着明红明海，出去买点吃吧！”
他一个月的零花钱只有三块，但上个月赵明山偷偷塞给他了一百块。
赵明香高高兴兴的接过来，心里飞快地算了一笔账，饭店里的炸酱面一碗五毛钱，三碗一块五，还能剩一块五呢，这钱肯定就归自己了！
象山钢管厂。
和几年前相比，耿连成的变化特别大，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身上穿着板正的呢子外套，旁边还跟着拎包的助理。
一看就是十分有派头的生意人。
相比之下，他带来的客户一副土包子的模样。
“肖老板，我来介绍一下，这是从河北远道而来的孙老板，他生意做的很大，需要上百吨的钢管，你们能供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