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2
【谢久霖,如果有天你再见到我,要用什么做开场白?】
【几天没见,又是你。】
【……是不是非要这么言简意赅?】
【几天没见是七个字,超过几天依次递减。】
【减到没了呢?】
【我没有脚,不知道去找你?】
林柿:“……”
她怔怔看他。
不再隔着遥远的距离,抑或陌生的猜疑,直至此刻四目相对,有些模糊的、好似已经来自很久很久之前的回忆,才似乎都一股脑浮现眼前,避无可避。
最可笑是,提醒她从最美好十九岁到平平无奇二十五岁之间已度过漫长六年的,甚至不是他们彼此的变化,不是对方褪去青涩、却依旧出挑的眉眼轮廓。
而是直到这一秒她才意识到。
时过境迁,她原已真的不再是当年那个,凭单单一边侧脸就能从人群中认出他,也只会在他面前穿最平价服装、在大排档吃得开开心心的“笨蛋多金妹”,不再是怀揣着很笨拙很笨拙的感情,也每天都开开心心上学,期盼能和他见面的十九岁——
时间它怎么就能过得这么快呢?
“谢、谢sir?”
但或许是她唐突惊讶的表情实在过于引人注目。
四下沉寂片刻,连带着并不太懂看人脸色的程天赐都瞧出点不太对劲。
看看她,也看看同样沉默的谢sir,与一众兄弟对过眼神,终于鼓起勇气侧身问:“你们认识?”
谢久霖摁了摁眉心,答话时并没看她:“从前的高中同学。”
“啊,这样,那——”
“她不叫顾嘉婉,找错人。”
话毕。
林柿亦反应过来,匆忙低头摘下胸牌。
清清嗓子挺直背,一句“其实我……”说到一半。
不远处,却突然传来尽职尽责、温柔一声:“各位阿sir,请问围在这边有什么事?”
她抬眼看去。
顾嘉婉站在三步开外,手里提着盒蛋挞。
一张文弱脸庞红扑扑,略显惊讶的看着这一圈警察。
顿了顿,复才侧头看她,“阿柿,是出什么事了吗?”
十分钟后。
大厦一层,休息室外。
程天赐站在最近的自动售货机前迟疑半晌,最后按下瓶矿泉水。
返回时路过休息室,他熟练地向里瞄了一眼:带着两个师弟同顾嘉婉谈话的谢sir仍在主持大局,两边人各坐一端,该说的说,该做笔录的做笔录,似乎暂时还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他自知穿着警服太显眼,也只能先走开,转而傻呆呆在门外沙发边——准确来说,是坐在沙发上的林柿身边站了半晌。
水在手里都捂得热乎,眼见着女孩依旧半点没有理他的打算,复才被身边同僚一撞肩膀,主动拧开瓶盖,递到对方面前,“喝点水吧。”
林柿循声抬头。
虽没喝,但出于礼貌,依旧先说了声谢谢,接到手中。
程天赐面露浅浅喜色。
有些拘涩地,他隔着一人远的距离坐到她身边。沉默片刻,又像是没话找话的攀谈,在剩下两个弟兄似笑非笑的打量中,一边从腰间口袋掏出纸笔,一边开口和她闲聊起来。
“林小姐,对不住,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事。”
“其实我们谢sir也没有别的意思,因为顾小姐刚刚进去之前,提到你和那位死者也认识,又说你应该可以证明她的清白,所以才让你稍微在这等一会儿。我简单为你做个笔录,如果没有其他的问题,很快就可以离开了。”
他说着,不由挠挠鬓间。
大抵觉得后头的话有些无从开口。又足顿了好一会儿,才谨慎着、试着出声:“其实事情是这样的。今早,也就是2015年1月4日上午八点,我们总部接到电话,在浅水湾27号半山别墅内,发现一具半裸男尸。据查实,死者是钟氏地产的副总经理钟祥——也是你和顾嘉婉小姐共同朋友、陈宝言小姐的未婚夫。”
“……”
“经过法医初步判断,死者头部钝物重击导致的后脑颅骨粉碎性骨折,应该是其死亡的最直接原因,而死亡时间则大致在昨晚凌晨左右。因此,我们调出了死者最近三天的通话记录,也采集了相关证人的口供。最后经过别墅的监控和目击证人证实,这几天一直逗留在别墅内,且一直到今早才离开的顾小姐,应该是钟祥死前最后见到的人——所以,林小姐,我想了解一下,请问顾嘉婉小姐说的,您能够为她作证不在场,是具体的几月几号,大致时间你还记不记得?”
*
顾嘉婉从休息室出来,已经是半小时后。
林柿的笔录早已结束,正坐在沙发上刷着新闻,刚刚打完电话的手机隐隐发热,攥在掌中,莫名灼人。
她维持这微微弓背的姿势已然许久。
直至听见背后门响,又看一旁的程天赐好心提醒,复才回过头去,如旧无波无澜表情,问了句:“该聊的都聊完了?”
顾嘉婉闻声笑笑,将散乱鬓发别到耳后。
一边反身同正在整理笔录的谢久霖点头致意,嘴上亦轻声应着:“嗯啊。阿柿,真不好意思,还麻烦你等我这——”
【啪】
麻烦你等我这么久。
后话还哽在喉口。
先声而至的这一巴掌,却委实来得又快,又准,又狠。
狠到顾嘉婉还来不及说话,来不及争辩,两颗豆大的眼泪已经下意识先一步落下。
她不可置信地捂住生疼脸颊,惶然间看向四周聚集过来的视线,眼神闪烁。
但也几乎不过数秒,便又平复下情绪,深呼吸,挤出一个如旧温柔笑容。
甚至作势向林柿走近两步,放轻声音:“阿柿,我想你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待会儿解释给你听好不好?现在是大庭广众之下,都在看这边,你最好不要……”
【啪】
不要什么?
第二个巴掌,来得更快,更狠,更准。
快得几乎扇飞了顾嘉婉脑子里那些瞬间打好的措辞稿,也扇飞了她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虚伪表情,只剩下呆愣愣的泪水直流,紧咬下唇,无措地应对着大厦前台熟人抑或陌生人的指指点点。
好在正无言以对间,门后走出的一个高大身影,蓦地同她错身而过。
她瞬间像是抓住救命稻草。
一扭头,便毫不犹豫紧拽住那人衣角,低声喊句:“谢sir!”
对方脚步一顿。
眼神落低,看向她用力到青筋毕露的手背,又侧头看,望向面无表情“当街行凶”的林某人。
林柿避开他眼神。
当然,与她的强硬干脆做派不同。
顾小姐一向擅长哭诉示弱,这次更不例外。眼见着局势似乎对自己有利,当即说来就来:“谢sir,你看我的脸。你刚才不是说,现在陈宝言也是重要嫌疑人吗?她现在明摆着就是为了陈宝言打我,她……”
“你也知道我是在为谁打你?”
“我不是在跟你说话!谢sir,你看她现在的态度,你是警察,难道不应该——”
谢久霖:“应该什么?”
顾嘉婉愣了愣。
想象中理应撑起的保护伞没见开,倒是出乎意料的一句反问,问得她一时词穷。
甚至还没应声,眼睁睁看着对方颇绅士地虚扣住她手腕、将她手臂拨开的动作,转眼之间,似乎又更说明许多。
“顾小姐,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
他将手中录音笔扔给一旁的程天赐,手指轻挥,示意几个同僚先汇报辖区上级。
简单交代完相关事宜,复才低头看人。
不似方才在休息室内的严肃严谨,脱离了必要的环境束缚,很显然,这是个“你看我想理你吗”的眼神。
顾嘉婉:“……”
“第一,虽然都是警察,不过我们各部门之间向来分工明确,重案组不管你们家长里短,你要是真的委屈,最好写份诉状上交高等法庭,真的成立,我再帮你抓人也不迟。”
“但是……”
“第二,”他打断她,“你现在要做的,显然也不是向我控诉因为私人生活作风带来的一系列问题,而是回警局协助调查,进一步交代清楚相关的时间证据。我想你应该能分得清孰轻孰重吧?”
他的态度摆得明明白白,多说无益。
顾嘉婉同他僵持片刻,就是再不甘,最终也只能捂了捂依旧生疼的两边脸蛋,眼角含泪,匆匆跟着三两个警员离开。
人都走远,还隐隐听见有沉不住气的警员悄然安慰她的低声絮语。
但休息室外,终归也都只剩下林柿同谢久霖面对面站。
程天赐和两个师弟呆呆杵在一旁,大概是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一贯做事追求效率的谢sir这会儿还不离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会儿,又颇有默契地对程天赐投去略微惋惜的目光:
看来程sir频繁易动的桃花这次又得黄。
以及——说是高中同学,但是现在看来,警队里出了名的高岭之花谢sir和眼前这位,其实应该也没那么简单?
当然没那么简单。
谢久霖向林柿伸出手。
十指纤长,骨节分明,虎口处的老茧尤其醒目,相握时,传来隐隐摩擦细痒。
她很快伸手又抽离。
“别的不说,”对面却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受害者”刚走,后脚便旧事重提,“这么多年,扇人耳光的准头还在,没白费我当年帮你练手。”
“……”
“但是太多年不见,这位小姐,有点忘记你名字,方不方便亲口告诉一句?”
“……我叫林柿。”
“哦,狮子的狮,还是柿子的柿?”
林柿:“柿子的柿。”
谢久霖:“不错,有进步。”
身旁几位对他们的对话云里雾里。
不及参悟,似乎莫名心情大好的谢sir,倒是已恢复一贯作风,摆摆手,潇洒走了。
留下林柿呆站在原地,看起来孤零零。最后还是忍不下心的程天赐过来帮人收拾残局,小心翼翼解释:“对不住啊林小姐,我们这位谢sir,呃,听说他以前从警察学院毕业就去当卧底,所以复职以后,行事作风在警队都是,呃,就是出了名的怪……加上他家世又好,没人管得住他,所以有时候会有些过界,但你别介意,他没有恶意。”
“家世好?”
“对啊,他爷爷是警务处处长兼总警司,老豆虽然走得早,但也是相当有名的英烈警察,死后都是葬进浩园的……”
程天赐话音一顿。
冷不丁眼角余光一瞥,瞧出她表情不对,又不自觉压低几分声音:“呃,林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谢谢阿sir。”
“那个,林小姐——”
“不耽误各位sir工作,接下来有需要我配合的,可以随时联系我,我先上楼了。”
程天赐:“……”
自知桃花将去,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捞到的方脸程sir看着远去的“臃肿白外套”,内心欲哭无泪。
不得不说,作为高中同学,谢sir和这位林小姐在为人处世方面,实在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譬如想也不想就抽身离开,只留下个洒脱背影这点,更是一模一样,完全不给人留机会——
嗯?
等等。
程天赐眼中的希望之火忽而重燃。
不为别的,就为“林小姐”在前台边突的脚步一顿。
他做好十足准备,瞬间腰杆笔挺,掏出手机。
却不想,对面不过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撕下登记簿上其中一页,随即便想也不想,直接加快脚步离开。
目睹一切的程天赐:“……”
呃。
他的心更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