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谢修不安地避开目光,结结巴巴地表示反对：“不……不要带他们……来哥府里。”
谢夺见他的反应并不激烈,便按照之前韩皎的要求，继续重复安慰的话语：“他们不会来烦七哥，就看着我颠球。”
凉亭里的韩皎微微张口，不动声色地提醒身旁坐着的两个皇子：“不要看谢修，余光也不要注意他，全神贯注看着谢夺手里的球。”
闻言,下意识关注谢修的两位皇子立即回过神，把注意力集中在球上。
那头的谢修也反复在用余光观察凉亭里的人,发现没人注视自己，才渐渐变得平静，并开口道：“还有一个人。”
“对，他是我的侍讲,叫韩皎，韩小白。”
“哥知道。”谢修见过他，是韭菜味的坏草：“也不要带他来府里。”
谢夺依旧没答应,但也没有出言反对。
又等了片刻,谢修的注意力回到谢夺身上。
“我开始颠球了,哥，你帮我数着。”谢夺重新开始游戏。
“好。”察觉凉亭里的人没有注意自己，谢修渐渐忽视了他们的存在。
谢夺将皮球举到韩皎所说的高度,松开手，用适中的力度开始颠球，始终保持皮球弹到下落前的高度。
“咚——咚——咚——”缓慢有节奏的频率。
“一、二、三——”谢修的目光跟着皮球上下移动。
有规律的声音和画面,很快让他放松下来，得到了初步的掌控感。
“三十一、三十二……”
球在这时候“不小心”被踢歪了，朝着谢修滚去。
谢修下意识上前几步，抬脚挡住球，弯身捡起来，朝弟弟走去。
“踢给我——”谢夺张开双手，对谢修做出准备好接球的动作，让他放心踢过来：“踢给我，哥。”
谢修无错地停下脚步，把球放在地上，却不敢下脚，犹豫片刻，他弯身，双手托起球，朝谢夺的方向抛滚过去，以确保球不会滚歪。
谢夺动作散漫而准确，一脚踩住了他扔过来的球。
谢修注意到，凉亭里的人并没有任何反应，目光依旧跟着球，没有讨论他的抛球姿势或方向是否准确。
谢修因此更加放松下来。
接下来，每隔三十几次颠球，球都会被踢歪向谢修滚来。
从一开始的笨拙无措，渐渐变得放松自然，第五次之后，谢修开始直接用脚止住球，并用脚踢回给谢夺。
每次球被踢回谢夺脚下，谢夺就会对谢修露出开心的笑容，这给了谢修微弱的成就感和参与游戏的积极性，他开始期待弟弟把球踢歪，好让他准确的接住球、踢回去。
“我从来没看过老七跟球这么亲近！”凉亭里的谢靖忍不住小声感叹：“从前拉他来参与蹴鞠，就跟要他命似的，今儿怎么……”
“蹴鞠对他而言太难掌控了。”韩皎小声解释：“难度太高，还需要跟外人配合，这让他过分紧张，担心犯错，自然感到煎熬。”
一旁的谢安小声询问：“先生，我什么时候能上啊？”
“再等等。”韩皎警觉地观察着谢修的表情和动作协调度。
另一头，谢夺此刻比凉亭里的兄弟们更加惊讶。
他第一次在踢球的时候，看到七哥露出期待的笑容。
十几回合的接球传球后，谢夺开始了小神童所说的第二个步骤——允许一些小失误。
球不再精准地飞向谢修的方向，但谢修会主动快步追上去，拦截皮球，而后踢给谢夺。
弟弟踢歪的球反而让谢修更加放松，他也不再拘束地控制方向，有时候会故意踢歪，笑着看弟弟追球。
配合默契与配合失误，都成了轻松有趣的事，谢修出乎寻常的开心，甚至咧嘴笑出了声。
他的反应让几位皇子惊讶极了。
谢修平日里大多数时候表现得像一具空壳，除了研究花草，他很难长时间将注意力停留在当下，而研究花草并不能带给他任何快乐情绪。
此刻的谢修仿佛换了一个人。
虽然不忍心打断，但韩皎确定此刻时机成熟了，因为这个游戏在初次达成安全互动时，患者的情绪最为激烈，这时候加入新的人际关系，会更加稳固。
于是，韩皎抬手轻轻拍打自己的膝盖。
远处的谢夺还沉静在七哥的转变之中，好半会儿才察觉到小神童进入下个步骤的手势。
“准备好了，殿下。”韩皎提醒谢安：“待会儿您上场之后，不要去看端王反应，只管看着球。”
谢安有点紧张：“七哥玩得挺开心的，要不今儿就让他一个人陪九哥玩吧？”
“老十。”谢靖立即严肃地警告弟弟：“听先生安排。”
谢安小声回答：“明白了。”
不久后，谢夺按照事先计划，假装失误，重重一脚，把球朝凉亭方向踢过来，而后不等谢修反应，谢夺自己朝球追过来。
沉静在游戏中的谢修没察觉异样，跟着谢夺一起，朝凉亭方向小跑而来。
谢安顺势站起身，快步走出凉亭，三两步迎上滚来的皮球，一脚踩住，等谢夺走近了，将球一脚踢给他。
意料之中，第三个人的加入，让谢修出现了紧张的神色。
谢安并没有尝试用目光与谢修交流，只专注看着球，这让谢修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抵抗情绪。
但是谢修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并且下意识开始后退远离，似乎想把游戏场地让给两个弟弟。
这反应在韩皎预料之中，这是关键时刻。
谢夺和谢安都察觉到谢修在缓慢后退，两个人不动声色地按照韩皎的计划，开始了刚才跟谢修的互动。
谢夺颠球，而后踢歪，谢安追球，踢回给谢夺。
谢修远远观察着两个弟弟的举动，微微耸起肩膀，这是他感觉到孤立无助的反应。
但不久后，谢安与谢修刚刚相似的行为，带来熟悉和安全感，谢修耸起的双肩渐渐放下了。
见状，韩皎立即拍了拍膝盖，发出下一步提示。
谢夺立即会意，把球踢歪，向谢修滚去。
因为不能显得太过刻意，球的方向是略微偏移的，谢修需要快步走位，才能截住球。
可他此刻双手紧握，无动于衷地看着球接近，并没有挪动脚步去阻拦的意思。
谢修不肯参与游戏了。
谢夺神色失落，想要张口鼓励七哥接球，却忍住了。
计划开始前，小神童再三叮嘱过，游戏过程中，绝对不能干预谢修的反应，如果这场游戏失败，可以尝试另一种游戏，但绝不能强迫谢修配合。
球很快要跟谢修擦身而过了。
韩皎握紧双拳，终究还是没法淡然面对失败。
功亏一篑。
选择这场包含规律节奏和安全掌控感的游戏，作为第一场治疗，自然是因为它的成功率最高，韩皎寄予重望，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此刻，谢安像是犯了错似的，用目光偷看韩皎，询问他是不是该自己跑去捡球。
球已经从谢修身边滚过，而谢修无动于衷地目视前方。
韩皎深吸一口气，坦然面对失败，朝谢安微微点点头，让他去捡球。
身旁的谢靖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十分失望。
不远处，谢夺脸上的笑容也完全消失了，方才老七的反应给他多大的惊喜，现在就有多大的失落，他双手叉腰别过头，不想让旁人察觉他脸上的情绪。
谢安得到韩先生的许可，蔫头耷脑地朝皮球跑去，没等他跑几步，余光忽然看见韩先生膝盖上的右手做了个阻止的手势。
谢安立即停下脚步。
皇子们都疑惑地用余光询问韩皎。
然而，不等韩皎解释，众人就发现了——
谢修正一脸无动于衷地……缓缓往南边横移，一步步靠近滚落在不远处的那颗皮球。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一时都忘了韩皎的嘱咐，目光全部期待地盯住谢修。
一群人灼热的视线，立即让试图接近皮球的谢修紧张地僵立住。
直到余光察觉韩皎的右手在疯狂的揉膝盖，三个皇子才把视线落回皮球上，不再关注谢修。
谢修这才再次朝皮球一步步横移，他在用置身事外的态度，表示自己不会参与有外人的游戏，却又忍不住想把球踢给弟弟，找回刚刚的成就感与掌控感。
七步的距离，谢修仿佛跨过千山万水，终于来到皮球旁。
他犹豫不安地四处张望，然后，他看见九弟期待地朝自己张开双臂，像第一次接球时那样，等待他把球踢过去。
谢修停下游移不定地张望，低头看向脚下的皮球。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
仿佛奇迹降临，谢修飞起一脚，把球朝谢夺踢出去了！
谢靖猛地一挥拳，激动地低吼一声：“成了！”
“嘘——”韩皎让他小点声。
谢夺和谢安强忍着激动，接球后继续开始颠球数数，再将球踢歪。
几个回合过后，谢修不再装作置身事外，像方才两人游戏一样，渐渐习惯了谢安的加入。
“先生，几时轮到我上场？”谢靖急不可耐了。
“今日怕是等不到殿下上场了。”韩皎笑道：“进展没有太过顺利，也没有彻底失败，这已经是很好的局面了，不能操之过急。”
谢靖也欣喜不已，但求生欲还是让他忍不住提醒：“先生，约莫巳正三刻了，再不回宫，可能会惊动掌院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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