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022.再见
他终于肯主动抬头看向自己, 霍靳琰淡淡一哂, 说:“你可以选择不回去。爸妈心疼你,只要你态度强硬,相信他们不忍强迫你,可是有些事情你必须要知道。即便你不回去,爸妈依旧会像现在这样让人跟着你。你的每一次出行, 都会有保镖跟随,你的一举一动, 他们也都会定时报告反馈。你的生活,不可能和以前一模一样了。”
宋珩心中刚燃起的一丝希望火焰登时又变作为了怒焰,他蹙起眉, “你威胁我?”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霍靳琰始终平静,“当然, 我还是坚持劝你回去。”
“不可能。”
“夏树。”霍靳琰忽然说。
宋珩猛一怔, 难以置信地看他一眼, “你说什么?”
“夏树。”他不妨又说一遍, 音容淡淡,“那个女孩子,你喜欢她吧。”
像是被藏的最深的秘密骤然被连根拔.出来,宋珩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你乱说什么。”
“她身上带着你的玉。”他也不多废话, 一语点破。
同类的玉霍靳琰自己也有一枚, 当然知道它的重要。
尽管小珩没了记忆, 不明白那玉究竟代表着什么, 但他相信,对于一个浑身上下仅有这一件信物的孤儿来说,他不会把它当做是件无关紧要能够随意送人的东西。
宋珩的心防有些动荡了,言语隐约有了警惕,“你究竟想说什么?拿她威胁我?”
“我只是想说,”霍靳琰:“为了她,你也应该回去。”
宋珩微怔。
“小珩。”轻叹了口气,霍靳琰说:“霍家和你想象的不同,它有更广阔的平台,也有更深更广的天地,在那里,你能看过很多没看过的,也能拥有许多你从没拥有过的。”
“你如果想和她在一起,你就应该回去,站在最高处,成为最厉害的人,给她最好的一切。你应该这样爱一个人。”
“……就算我不回去,我也能照顾好她。”宋珩声音低哑,“我成绩还不错,我会用尽全力,给她他想要的,让她过上她喜欢的生活,不会让她受委屈。”
“我相信。”霍靳琰点了点头,“你很优秀,我不否认。但是你迟早有一天会懂,这世界是不公平的,有些人穷极一生都到达不了的终点,或许,还不及人家的起点。你是受过苦的,你应该有所体会。”
“……”
“我也有我喜欢的姑娘。”见他久不回话,霍靳琰无所谓地笑笑,“成为强者,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才能有资格说让她不受委屈。我言尽于此,看你选择。”
……
当晚回去之后,宋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莫名翻起了旧物。
宋珩的东西很少,从孤儿院来到夏家这十年,所有的东西加在一起也只能够放满半个衣柜。
许多东西其实他已经用不到能丢掉了,他却一直保存着。他向来是一个惜物且念旧的人。
小时候穿过的跆拳道服、带着拼音的童话书、第一次去游乐场时她递他的小风车、还有她第一次送他的圣诞节糖果……
盒子最下面压了一本旧相册。
他将它拿出来,打开。
扉页有一个用蓝色蜡笔写下的“阿珩”,看得出一笔一划写得极工整,却稚嫩。
这是她送他的相册。
宋珩不爱拍照,也许是从小到大难过的时候太多,所以听别人说拍照是留下美好,他却不知有什么可留下的。
他的照片,多数都是在她强行拉着他求着他的时候才会拍下一两张。所以他的相片,基本身边都是带着她的。
他一张一张地看。
这张……好像是七岁的时候,去游乐场,和唐老鸭玩偶拍的。
他当时似乎不太愿意,所以脸上臭臭的,一点笑都没有。
这张是小学了,大概四年级。
她的手掰着他的唇角,强行给他摆出一个“笑”。她极开心地看着镜头,而他面部又无奈又扭曲。
他还记得她当时说:“阿珩这么帅,拍照要笑呀!你看这么笑一笑,是不是更帅啦?”
这张是初中毕业了,终于不是被强迫的一张。
他们穿着同样的蓝白校服,他立立正正地站着,而她站在他身旁,在他看不见的身后偷偷在他肩膀上摆出了一个“耶”。
这张是她参加大提琴比赛。他在观众席,她在后台偷偷拍他的。
这张……
他一张张慢慢地翻,静静地看。看着看着就笑了,笑着笑着,眼底忽然就闪出泪。
夏树啊……
起初刚来到夏家的时候,他一无所望。一心想的只有乖乖听话好好表现,不再被送回去,想要有个属于自己的定所。
那时她是光,穿着一身红衣裳,人也像是一团火焰,在那个冬季燃烧而来,温暖了他的手,也一下烧灼了他的心脏。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注定是太阳,用光和热去温暖每一个人。
而有些人,天生处于阴云尘霾。他可以汲取着太阳的能量生存,可是他不会想去拥有太阳。
他从不敢妄想她会独属于他的。
可当他看见沈淮川,看见夏姑姑显而易见的撮合,看见他们坐在一起,听见她的笑。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嫉妒了。
他不希望她给他的那些光也会分给别人,他第一次想完全占有。
他知道自己没资格。
那时候,他暗恨过。
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孤寂凄凉。
他恨过命运,恨它为什么要捉弄自己。
给了他与她最近的距离,给了他一颗无处安放的心,却要像两条无限接近的平行线,永远没交集。
他甚至恨她。
恨她为什么要那么好?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
他多么多么想放肆爱她啊。
想对她好,想和她在一起,想牵起她的手就再也不放开。如果她愿意,只要她说一句,他命都愿意不要了。
如果从没遇见过她,他也便认了。
就让他在岁月的河流里,随着命运的推手一叶孤舟飘零,管它狂风骤雨阴霾尘沙,他臣服就是了。
可偏偏,她来了,他爱了,他就想要一个更好的结局。
夜色沉沉,小屋内一盏孤灯分外静寂,时间像流沙一点点外逝。
少年抱着相册静坐在房间角落,到天亮。
-
夏树这天下午有大提琴课,一直到五点半才下课。
正值黄昏。
笑吟吟地和同学说了再见,她收好琴箱走出教室。刚一出少年宫的大门,遥遥就见到远方熟悉的白色身影。被暖色夕光温柔包裹。
她一怔。
遥遥对她轻轻笑一笑,宋珩走上前,声线清冽,“下课了?”
夏树仰着头愣愣看他的脸,愣愣地点点头,忘了回答。
算起来……他们已经有三四天没说过话了。
以前也曾吵架冷战,闹过别扭,但是基本他哄一哄,她气就散了,从没隔夜过。
恍惚有一瞬,她感觉这次别扭也是自己的错觉。
他没生气过,霍家人也没来过,一切都是假的。
夏树低下头,“我还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
宋珩心尖一酸,声线微哑,“不会。”
他怎么舍得。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不知道怎么面对她的眼泪,也不想面对她的劝离,索性就逃避开。
她心底有一种叫委屈的东西悄悄泛上来,默默垂着眸不说话。
宋珩将她的琴盒取下,“走走吗?”
……
暮色降临,晚霞灼烧。
小城的旧街道依旧宁寂却嘈杂,烟火气浓重。
踩着一地的金黄默默往回走,夏树一直不曾主动说话。
宋珩的目光凝望着她,“对不起。”
“什么?”女孩抬起头。
“对不起。”少年又说了一遍,语气平静却赤诚,褪去所有与生俱来的冷清,“这两天冷落你了,不该不理你。我知道你伤心了,对不起。”
她一双澄澈的瞳眸轻轻闪了闪,摇摇头,“没有。”
她说:“也是我不好,明明知道你不愿走,却没能站在你的角度出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我那天让你难过了吧?我该给你道歉的。阿珩,对不起。”
宋珩抿唇。
那一瞬他这几天积压的所有愤懑失落悲哀怨怼种种杂陈都像是坍塌了,只余下一丝丝心酸的滋味。
他胸膛里一跳一跳地发涨,低声说:“没。”
夕阳的金色在渐渐褪色,太阳还未完全落下,天际头白色的月亮已经冒出头来。
前方是一家进口超市,夏树看见脚步顿了顿,仰头对他露出抹甜笑:“阿珩,你等等我。”
那笑容就同她曾经一般,明媚清甜。宋珩望着有一瞬的晃神。
他看着她跑向那家进口超市。
再跑回来时,她背着手,像是神秘地藏着什么。直到到他面前,献宝般摊开,“当当当。”
是一袋小熊糖。
他不解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风清凉,她的手仍是温暖的。
夏树将糖放在他的手中。
“喏,以前我每次生气,你都送小熊糖哄我,然后我就不生气了。阿珩,这一次换我哄你,我给了你小熊糖,你不可以再生我气。”
少年的胸口像是被堵滞住了,他僵硬地将糖握紧。
“夏树。”
长街静静,月光清明。
少年一字一句,都艰难却清晰,“如果我回霍家去……”
他才说了几个字,她的眼眶就蓦地红了,立即掩饰地低下头。
他不敢再说下去,心里悄悄疼。
隔了许久许久,她才又抬起头,杏眸中的水光澄澈一片,却一滴都没掉下来。
她带着泪对他露出一个微笑,“好呀。”
宋珩的喉咙像被一只手狠扼住了,拳心握得死紧,眼眶红成一片。
夏树凝望着他的脸,轻声唤:“阿珩。”
……
其实……
今天你来的时候,当我看见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要失去你了。
你向来自若坚韧,果决果敢。永远只有面对与我有关的问题时,才会犹豫不决踯躅闪烁。
你看,我还是了解你的吧。
只不过我不敢问,也不敢说,更不想主动说。
我怕未来我再想起你的时候,会发现是我自己把你推开的。
所以还是对不起。
我还是自私的把这份残忍留给你了。
……
她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逐渐打湿面庞。最终这些话没说出口,只说:“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宋珩一瞬难受到心肝脾肺全身都像有利器在搅,强忍着眼泪,伸手想碰她又不敢碰,最后缓缓落在她的肩上。
“夏树。”他涩声说:“一年半。”
“……”
“就一年半,我们在A大见面,好不好?对不起……你等我一年半,好不好?”
她低着头,泪水一滴滴打湿了鞋带。轻轻点点头。
夕阳已经完全沉下了,路边有路灯渐次亮起,昏黄的,今夜没有星星。
她擦净眼泪,问:“打算什么时候走?”
“21日。”
她一顿。
21日。
3月21日……
是她大提琴比赛的那天。
她哭过的声音带着细颤,“不能推迟一天吗?”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声说:“我父母有事去了欧洲,我哥也必须尽早回南川。天气预报说22日南川有暴雨。21日是最后的期限。”
她了然,不再说什么。只是觉得好遗憾。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嗯。”
“那……”她轻轻说:“一路平安。”
宋珩唇色苍白,他看了看天边同样冷白色的月,音线已经哑到了极限,“我送你回家。”
夏树微笑,摇摇头,“不用了。”
那个家里……已经没有你了呀。
我可不想看你跟我回去,又走开。
她将他肩上自己的琴盒取下来,红着眼对他洋溢了一抹微笑,“阿珩,你走吧!我看着你走。”
“可……”
她向后退了两步,离他稍远了一点点,注视他笑道:“你走的那天,我没办法去送你了,那就这样送你吧。你走吧阿珩,我看着你。”
宋珩心中刺痛难耐,再也坚忍不住了,轻阖了阖眼,“好。”
他转身。
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开,一步一步离自己走远,夏树唇角的笑渐渐弱下来,眼泪再也不加掩饰地汹涌往下掉。
她强迫自己不要发出声音,突然喊了声:“阿珩!”
少年脚步顿住。
未及他转身,她接着又喊:“别回头!”
“……”宋珩的脸庞泪痕横亘,也不敢回头,于是就僵硬地站住了。
风拂过他的衣角。
她在他身后喊:“以后记得,伤心的时候要哭,开心的时候要笑,心里难过,就找人说出来,不要在自己心里憋着。爱你的人很多,他们不希望你一个人承受所有。太阳每天都会升起,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苍白紧握着拳,应她,“好。”
“记得爱护好自己。你容易受伤,练跆拳道时要穿戴护具,受伤了要擦药,不要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我们的血型很稀有,所以都要好好的,谁都不要受伤。”
“……好。”
“还有……”她的声音藏着汹涌的哽咽,看着他的背影良久良久,终说:“……再见。”
那句我喜欢你。
终是没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