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152
沈泽怀步履匆匆地走进院子, 下人迎了上来,“爷爷呢?”
“老太爷去湖里抓大钳虾了, 之前从海外带回来大钳虾长得太快,不快点清理,湖里的鱼虾都得死。”下人说道。
沈泽怀立即调了个头,往湖那边走。这个庄子又扩大了好几倍, 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庄子, 后来周围的庄子都被并了进来。圣上知道爷爷爱种些新奇的菜,把周围的庄子都赏赐给他。
自从太爷爷太奶奶去世后,爷爷回到京城,八年前先皇突发意外, 年幼的嫡子继位,先皇特地来请爷爷出山,先皇信不过圣上母族, 却把圣上托付给爷爷。
就在去年,圣上亲政后,爷爷真正退了下来,便开始住在这边。
沈泽怀在路上就看到了老人卷着袖子和裤管,穿着一身褐色的下地装,身边的人提着好几个桶,沈泽怀眼睛一亮:“爷爷!”
沈陵看到孙儿心情更好了, 笑着说道:“泽怀来了啊!你来的正好, 爷爷今天给你做道新的菜。”
哎, 孙儿大了, 叫他小名也不乐意。
沈泽怀今天还真没心情吃东西,急道:“爷爷,泽岳和堂叔吵了一架,跑掉了,现在不知道去哪里了!堂叔现在气得很,爷爷您要不劝劝岳弟?他最听你的话了。”
沈泽怀所说的堂叔是世敏,泽岳是世敏的小儿子,自小难免有些偏疼,长大后在科举上没什么成就,这么大了还只是个童生,偏偏喜欢舞刀弄枪,现在非要去从军。
沈世敏能不发火吗,从军是这么好玩的吗,战场上一个炮弹轰过来,人命都没有了的,现在打仗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打仗,虽然死的人少,但真有死伤的时候,基本上没活路,枪火炮弹威力这么大。
沈泽岳是沈世敏的老来子,出生的时候,沈世敏已经中了进士做了官,自然意义也不是不一样的。
沈泽岳大哥的孩子就比他小个没几岁,他和沈泽怀他们岁数相差不大,又是同辈,经常一起玩。沈泽怀以为他会来爷爷这边,来了之后发现并没有。
沈陵不当回事,笑眯眯地说道:“劝什么?这有什么好劝的?”
“爷爷,堂叔家现在闹腾得很,堂叔不同意泽岳参军,泽岳现在跑哪里去都不知道,只有你能说得通堂叔和泽岳。”沈泽怀解释道。
世敏现在的辈分高,也只有沈陵压得住。
沈陵手缚在身后,慢悠悠地走着,说道:“你觉得泽岳参军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堂叔不同意啊,打仗有危险。”沈泽怀跟着爷爷一边走。
“那泽怀,我让你不要做那些铁疙瘩,这不是正途,你乐意吗?”
沈泽怀立即就明白了他爷爷想说什么。
沈陵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你看你也不乐意,以己之心想一想泽岳,他愿意吗?劝谁都不合适,你堂叔心疼儿子,不同意是正常的,可泽岳有自己的理想,就看谁先妥协了,如果泽岳有那么容易妥协,说明他也没有这么热爱。你堂叔疼爱儿子,如果泽岳执意要去,做爹的是拗不过儿子的。”
跟着爷爷,沈泽怀心里也平静了许多,心里想想也是,泽岳和堂叔总有一个要妥协,劝谁都不合适,还是看父子俩自己较量吧。
沈陵慢悠悠地往回走,说道:“路都是你们自己选的,逼着的总是走不长远,人和人之间的差异造就了天差地别的世界,有些人以功名为乐,有些人以金银为趣,世界上不是科举一条道理,走不通就换一条路走,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泽怀很喜欢来这边,每次心烦意乱的时候,都会到这边来躲避,爷爷从来不会问他怎么了或是有什么事情,来了就好菜好饭,来这里就像是进入了世外桃源,把一切烦心事都抛却,没有功名利禄也没有争权夺位。
沈泽怀相信自己的弟弟妹妹们也都是这么想的,珍珠出嫁之前就爱赖在爷爷奶奶身边。
“好了,你奶奶应该起来了,一会儿留下来吃大钳虾,你绝对没吃过。”
这两年文以苓的身体不是很好,年纪大了觉少,醒得很早,然后又容易犯困,沈陵就让她困了就休息,还好她烦心事少,
“好,我也去看看奶奶。”
文以苓看到孙儿高兴,又不免絮叨:“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好让厨房做点你爱吃的。”
沈陵道:“这么大的人了,我们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一家人口味能差到哪里去。”
沈泽怀为自己鞠了一把泪,果然长大了就不香了,小时候还能得到些特殊待遇,长大了啥都没了。
不过沈泽怀也习惯了,家里的大人都不是以孩子为中心的,虽然奶奶疼他们,可最重要的还是爷爷。
有时候沈泽怀也好奇爷爷奶奶的感情怎么能做到几十年如一日的,京城里多少夫妻表面上和和气气,私底下早相看两厌,他们家似乎有些难得。
他爹成亲晚,却也是和他娘看对了眼的,他叔叔婶婶也是,叔叔更是晚婚的代表,也只有爷爷这么宽宏,才能容许后辈这样。
当初叔叔这么晚成亲,他也问过爷爷,只记得爷爷说,若逼着他娶一个他不喜欢的,害的是人家姑娘,他不娶,害自己怎么都行。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情,几十年的事情,十几岁的时候怎么能考虑清楚呢。
沈泽怀能拖这么久得益于他们家家风便是如此,个个成亲晚。
中午沈泽怀尝试了一下爷爷说的大钳虾,烧过之后红彤彤的,沈陵让人做了辣的和蒜泥的,做法之前尝试了好几次。
沈泽怀吃第一个还觉得有些奇怪,第二第三个下去觉得太好吃了!沈陵让他自己动手剥,自己剥得更好吃。
沈陵和文以苓年纪大了,牙齿都掉了好几颗,他们已经算是身体健康的老年人了,还能吃能喝的,但也不能吃太多。
一大盆几乎都是进了沈泽怀的肚子里的,捕捉上来的那几桶还没有全吃掉,沈陵让他带回城里,怎么做的方子也让他带回去,给圣上送一桶过去。
沈泽怀有些不舍地离开了庄子,进了城,又是另一种状态了,爷爷总是不让他们在庄子上待太久,说□□逸了容易丧失斗志,想想也是,庄子上太舒服了。
沈泽怀实在是不舍得把这几桶给分掉,有些怀念大钳虾的味道,想了想,通知了一下叔叔婶婶弟弟妹妹们,让他们来家里一起吃。
圣上的这一桶自然不敢不给,还是乖乖送进宫中。圣上年幼时,因爷爷的关系,沈泽怀还能将他当作弟弟看待,自从亲政之后,却是心思难测,爷爷时常说,他教不了圣上玩弄权势,可有些事情是帝王无师自通的。
没几日,沈泽怀就被叫入宫中 他如今在中枢院当值,祖父孙三代入中枢院,已然是少有,不过沈泽怀还是比较清楚,自己中了二甲十五,比起爷爷和爹,还是差了的,能进中枢院,也不过是仰仗他是沈孝原的孙子,沈世沐的儿子。
沈泽怀熟门熟路进入殿中,圣上上来便先询问了爷爷的身体状况,沈泽怀知无不言,有爷爷这层情谊在,圣上对沈家很好。
不少人都觉得是沈家运气好,原本爷爷都致仕好多年了,竟然还能在先皇临死前委以重任,圣上年幼,如果爷爷愿意,能为沈家谋上很多好处。
事实上那几年是沈家过的最紧绷的几年,爷爷对后辈很严格,和他们说,他们的一举一动害了自己的前程不要紧,最可恨的是害自己家人。
外人不知道的是,爷爷对圣上根本没什么讨好的私心,那几年沈泽怀都没有进过几次宫门,一直到他中进士进中枢院,圣上可能因为爷爷的缘故,待他比旁人亲厚几分。
不争便是争,爷爷不去争这些,待圣上亲政及时退位,圣上自然会感念爷爷的好,这便是沈家的护身符。
“沈爱卿?”小皇帝又喊了一声。
沈泽怀回过神来,忙道:“皇上恕罪,臣迷了神,爷爷一直惦念着圣上,圣上亲临,自是高兴得很。”
小皇帝也不追究他走神的事情,这好像是沈家人的特质,沈世铖尤为明显,一家子都爱做工匠的事情。
小皇帝私访,自然不能惊动太多人,但安全保障得做好,沈泽怀立即派人和爷爷说,提前排查一下庄子上,若是皇帝在他们身边出了事情,就是大罪了。
家里面吃了一会小龙虾,一发不可收拾,没想到这长得奇奇怪怪的家伙竟然这么好吃。
小皇帝去的那日,晚辈们都忍不住去了,沈陵把湖里大部分龙虾都给捞了上来,做了满满几大盆,还支了个烧烤火锅,一堆孩子欢乐得不行,庄子里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
小皇帝很少这么欢快过,其实他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年幼时身为嫡子谨言慎行,后被推上皇位,肩负天下更是责任重大。
沈泽怀送小皇帝回宫时,小皇帝吃得满身的味道,因为吃了辣,脸上耳朵都红彤彤的,闹腾过后就是一阵疲乏,坐在马车里,小皇帝忽然来了一句:“有沈太傅这样的祖父真是家中幸事。”
沈泽怀愣了愣,笑着说道:“是,臣还有弟弟妹妹都很爱跟着爷爷。”
事后,沈泽怀想,皇上也许是羡慕的吧......
过不了多久,沈泽怀也遇到了他想和她过一辈子的人,那姑娘的家世稍稍差了一些,他娘不太乐意,他去求爷爷。
爷爷问他:“你确定了吗?泽怀,你娶她,是顶着不小的压力的,那姑娘也会有压力,她所仰仗的只有你的喜爱,一旦你不爱她,她就是万劫不复。你的岳家对你也没有帮助,反而需要你帮助他们,这些你都想好了吗?”
沈泽怀非常笃定:“爷爷,我想好了,就是她了。”
爷爷开口后,他的婚事进行得非常顺利,他的媳妇是个率性的姑娘,刚开始的时候和他娘有些不合拍,爷爷指点他两头做好,一年后他媳妇怀孕了,果然他娘和媳妇也相处得很好了,倒是一起针对起他了。
那一年奶奶先走了,他们非常担心爷爷,怕爷爷也跟着走,他们做小辈的轮流陪伴。他爹也终于停止了走访各国的行程,开始在家丁忧。叔叔求之不得,觉得终于有时间做自己的东西了。
爷爷那一辈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去世,对于爷爷来说,唯一不孤寂的就是研究那些大家不曾发现的,爷爷晚年种出了十几种新的菜。
他们做东西没思路了,都会去找爷爷聊一聊。
小时候沈泽怀一直觉得爷爷是无所不能的,长大了依然觉得他无所不能。
爷爷走的那一年,他女儿一岁多,圣上派了一名太医跟着爷爷,爷爷的身体其实一直很好,无病无灾,是老去的,可沈家的常青树倒了。
满京城的人都来吊丧,上至圣上,下到百姓,圣上亲自吊丧是历史上少有的殊荣,外面人看着眼热,可沈家并不在意这些虚荣。百姓们都很爱戴爷爷,纸钱、祭品摆了一路,扶棺回建康府的时候,一路相送。
沈泽怀伤心得不能自已,将自己关在房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爷爷的一点一滴,祭文写了几个字,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门开了一个角,步履蹒跚的小姑娘走了进来,沈泽怀捂着脸不想给女儿看到,道:“福安,把若若抱出去!”
若若摇摇晃晃地往他这边扑过来,沈泽怀不得不接住女儿。
“爹爹,吃,吃豆!”若若举起都手里的土豆片,她说话说不清楚,只能简着说。
沈泽怀眼眶又红了,紧紧地抱住女儿,“好。”
曾经有一个人也问他“吃小土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