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历数国人最爱干的事情，其中一定有凑热闹这一项。
校庆正好定在周末, 有不少闲着无聊的网友, 便忍不住点进去围观了起来。
这年头有云追星、云做饭……现在连云校庆都有了。
开启直播的up主是个学生, 不太专业，用的设备也只是普通的相机, 清晰度自然也是低的可怜，可不妨碍观众们激情版聊。
唯一可惜的是, 这Q城第一中学毕竟规模不大，这校庆虽然努力往盛大了办, 在很多人看来, 也有些普通。
不过诸多网友, 却忍不住在弹幕上回忆起自己当年的青春年华，讨论着自己曾经的校园生活，可这再怎么讨论, 话题也有穷尽的时候，在网友们百无聊赖准备退出房间时，正题终于要开始了——
up主一马当先地从会场里冲了出去, 她边喘气边解释：“我们先去柯薛学长的会场，然后再去方若涵学姐的会场, 我拜托了同学帮忙占位，绝对都在前排。”
她还不忘分神看着弹幕：“柯薛学长和方若涵学姐, 可是我们学校的校园传奇！我们都是听着他们俩的传说长大的。”
这句话一出, 弹幕登时冒出了一连串的问号, 大家一愣一愣地, 这怎么和大家想象里的不太一样？
虽然扒皮贴柯薛主动出来起诉，可大多人看到的是他的“绅士风度”，他们甚至还觉得，柯薛当年好险没被这校园恋爱影响了状态，一个冉冉升起的科研界新星，就差点没就此坠落。
而之所以柯薛，上了大学后，能够越发地大放光彩，那可不就是因为他和方若涵分手的原因吗？
在普世观念里，大多科学家，那是伟大的，有着高尚情操的，不为物质欲望所动，而方若涵自己不也承认了吗？她拜金又爱财，如果她没和柯薛分手，没准柯薛都会被她影响，以经济利益为先。
就这……还能成校园传奇？这是什么离奇校园。
弹幕冒出了好几个疑问，争着想让up主回答，只是她急匆匆跑进会场，将手机架好：“我就先不看弹幕了，马上开始了！”
讲台上，刚刚上去的柯薛，正目光清冷，从容地在黑板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而这场经验交流会，也正式开始。
和大多人期许的并不相同，柯薛的这场交流会，简单直接，他三言两语地概括了一下自己的生平，便将剩下的时间全都交给了现场提问。
然后，便是残酷的冷场现场。
天才和凡人的差距，本就如天地之差，学生绞尽脑汁解决不了的问题，他能在几十秒内想出N种解法；所谓提高不了成绩，在他这也根本不存在这么个忧愁……
高高举手的学生被点到，激动地起身：“请问柯薛学长，你认为天赋重要，还是努力重要？”
讲台上的柯薛，拿起麦克风，眼神看着远处：“我很长一段时间之内，认为天赋是能决定性决定每个人人生的东西，但有一个人让我明白，原来努力，是件那么有趣的事情。”
……
学校为了不耽误大家的时间，交流会与交流会之间安排的时间很紧，所幸是报名人数多的那几场都错开了时间，以免让人错过。
柯薛的交流会前脚刚结束，后脚大家就一窝蜂地涌了出去，还有一些，反向往前挤，想找柯薛签名。
up主动作很快，带着手机迅速赶场，例行解说：“方若涵学姐是在梯形教室里进行经验分享，梯形教室比大会堂能进的人少，虽然有人帮我占位置，可是如果去晚了，我就怕位置被抢了。”
她感慨道：“学长和学姐以前真的好甜啊，如果没有分手就好了……真遗憾。”
弹幕里的围观网友，像是被大轰炸过后的耳鸣般，嗡嗡嗡还回不过神。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柯薛竟然会在这样“正式”的场合，堂而皇之地提起方若涵这个众人觉得是他人生败笔的前女友，而且还将她奉为人生的明灯。
没错，明灯。
恍如被按了重播键的光碟，刚刚的场景一次又一次地反复播放。
柯薛回忆了他以前的校园生活，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过，曾经他是大家概念里的坏学生，上课往桌上一趴，就直接睡觉，不欺负别人，可也从不上进。
因为对他来说，人生的一切，都是只要伸出手就可以得到的东西。
财富、知识、未来……既然都有了，他要努力做什么？
“但有这么一个人，她不聪明，甚至在我看来是愚蠢的。”台上的柯薛，脸上有些温柔的笑意，连他之前的锋锐都被柔和，“她一无所有，却还是拼尽全力的努力，我那时候觉得她过得很可怜，因为天赋决定人生，她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绝对的差距……”
“……她让我明白，努力，是很有趣的事情，这个世界很大，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值得探索，而这，也是我最后选择了科研之路的原因。”
up主的小小惊呼，将网友的注意力再次找回。
她着迷地看着台上：“若涵学姐也太美了吧？”
方若涵今天没穿裙子，选的是一身黑色的正装 ，内搭一件白色丝绸衬衫，扣子解开两颗，配着一条若隐若现的锁骨链，长卷发松散披开，今天选的钻石耳环稍显高调，可配着衣服却是画龙点睛。
又美又飒，正是如此。
而她抬眼往下看的时候，那股干练利落和英姿飒爽，像是要把所有人紧紧抓住。
方若涵虽然再三推拒蒋老师的邀请，可只要接受了，她就有一定要把事情做到最好的想法。
在来之前，她就一直在想，她能告诉这些学生什么？
想来想去，好像就只有给他们喝上，一碗又浓又香的鸡汤了。
就像那张知名的表情包，大郎，吃药。
这些孩子就像曾经的她，马上要踏上人生不同的路口，那么这时候，这碗鸡汤或许来得正好。
粉笔这东西对于她来说，已经很久不见，毕竟工作室里，用的都是白板和白板笔。
她认认真真地在黑板上写下：“不认输。”然后绕着这三个字，画了一个圈。
梯形教室已经坐满了，甚至在关门之后，还陆续有人开门进来，站在后排。
这方若涵有些意外，她还以为，自己这次交流会会是学校强制安排学生来听呢。
而正巧打开的门，进来的人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方若涵自然也注意到了那。
进来的是柯薛，他婉拒了别人让座的请求，靠墙站着，静静在那。
方若涵并没有因为柯薛的进来觉得紧张，此刻的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听众罢了。
她开始了，轻轻拍掌，在吸引到所有人注意力时，她立刻进入正题。
“或许会有很多人告诉你们，只要努力，你们也能和别人一样，可现实人生不是这样的。”她冷静道，“现实是，就算是你拼尽全力，可能还是比不过别人。”
因为刚开场还有些喧哗的学生瞬间安静了下去。
“我读书的时候，就老是对自己说，我不是比不过别人，只是别人比我更努力，或者在我曾经没开始努力的时候，他就在努力了，那么我要追过他，就得花上更长的时间。”
方若涵轻笑：“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大部分比你更优秀的人，甚至没有你努力，只是你需要拼尽全力才能得到的东西，对于他们太过轻而易举就能拥有。”
这些话，很多学生也深有共鸣。
天赋的差距，其实在学习上体现得最为淋漓尽致。
只是大多时候，大家都习惯于给自己找无数的借口，打上补丁——一定是学习方法不对、一定是基础不够扎实、一定是不够努力、一定是太过粗心，可现实里，无论怎么努力也找不到方向之后，心中也大多会慢慢意识到，在读书上，也许是我没有天赋。
弹幕同样因为方若涵的话开始分裂争吵，有不少人觉得，这样的话会让学生们太过挫败。
“你现在和他们说这个，不就是让他们别努力了吗？”
方若涵就像看到弹幕在说什么一样地顺着往下说：“而我说这些，是要让你们放弃吗？不，不是这样的。”
“我想说的是，在人生里，总有人要学会接受现实，接受自己就是个凡人，比如我。”她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可无论是凡人、还是天才，他们的人生都有上限和下限，我们之所以拼尽全力，是为了能远离下限，达到上限，永远不向人生认输。”
……
白涟并没有看这场直播。
她今天回S城，要和傅易升一起去挑订婚时穿的礼服、定妆，还要去看订婚的场地，对于她来说，这才是头等大事，其他的事情，都可以稍微放放。
她和傅易升拜访的是一间买手工作室，傅易升事先包了场，整间工作室只有他们俩和工作人员。
排列展示的礼服很多，白涟一眼看中了穿在模特身上的红色礼服。
这件礼服算是经典款式，深V开口，上身做了蕾丝的层次设计，有暗纹感，下摆则是展开的叠纱，后摆很长。
红色的礼服，向来是性感的，就像方若涵，傅易升似乎很喜欢这样的。
“我想试一下这件。”她转身期待地看向傅易升。
已经坐在沙发上的傅易升打量了一番，皱眉摇头：“不适合你。”
白涟的手还抓着裙摆，她微微抿唇：“可是……”
“如果你喜欢就试试吧。”傅易升同意了，“我只是觉得和你不太合适。”
“不，我没有喜欢。”白涟倏地摇头，看向旁边的工作人员，“你推荐一件吧，我先进更衣室，你直接递进来就行。”
她步伐轻快，脸上还挂着笑，可才晃进工作室，脸上的笑意就已经不见。
刚刚一直放在手包里的手机被拿了出来，收到的信息一直没被点开。
——“老板，水军已经安排，帖子也都发了，我们办事，你放心。”
“白小姐，您先试试这两套，我们工作人员就在门口等您，如果需要帮忙随时喊我们。”
“好的，谢谢。”白涟含笑接过礼服，刚刚一瞬的慌乱已经过去。
她不必心虚愧疚，她堂堂正正。
……
“人生是一场不公平的赛跑，有人生来就在终点，有的人，却和起点都遥遥无期，也许你奋斗了一生之后蓦然回首会发现，自己的一生，只不过是通过所有努力，终于到达了别人人生的起点。”
和大多南方城市一样，Q城有浓厚的方言风俗，可方若涵说话间，却听不见半点方言影响的样子。
她的声音并不激烈，可就像一方冷泉，流淌在心里，虽然一股冰凉，却只觉得其中清澈潺潺。
“但我没有哪怕一刻，想过认输，我坦然承认自己也许平庸、也许再努力也无法胜过别人，可我无法坦然接受，我选择了我人生的下限。”
“我的所有努力，是为了让我自己不后悔，是为了拼命达到我能达到的上限。”
和刚开始出场时一样的她，那张总也能惊艳众人的脸上，却陡然多出了一股不同的气质。
“而此刻站在你们面前，我可以堂堂正正地告诉你们，没有一刻认输于人生和命运的我，还在无限接近我人生的上限，我很庆幸我没有因为比不过别人就认输，我很庆幸，我能对得起我自己。”
她没有带稿子，从头到尾却没有卡壳，信手拈来般地从容：“我并不是为了赢过别人才努力，我是为了赢过自己，想放弃的自己、差劲的自己、懒惰的自己……虽然说赢过自己这句话很空泛，可我人生唯一的目标，只是我自己，我一直告诉自己的就是，我要做到我能做到的极限，拥有我能拥有的最好人生，也正为了这个目标，我全力地向前奔跑，从不为任何人停留。”
方若涵环顾一周，大多学生们看向她的眼神都很专注，虽然不知道这碗鸡汤有限期是多久，可她还是很开心能帮上他们：“我的分享到这结束了，希望未来的某一天，你们再次看到我的时候，会对我说一句，学姐，我没认输，我对得起我自己的人生。”
方若涵的这场交流会，比柯薛的进行得略短一些，毕竟选择了问答方式的柯薛，单单工作人员递送麦克风选人回答，就花了不少时间。
听完了两场演讲的UP主，几乎是用尽了自己的力气鼓掌，眼睛亮晶晶，手掌都因为用力开始发红。
她略微低头，靠近放在桌上的手机：“我现在完全明白柯薛学长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在这样的人身边，怎么可能不受到影响呢？
好羡慕……
“我现在一点都不羡慕学姐能和柯薛学长恋爱了，我比较羡慕柯薛学长，能和若涵学姐在一起。”她自言自语道，“学长没骗人，老师也没骗我们，当初如果没有学姐的话，没准学长现在根本不会那么成功呢……”
她拿起手机，正打算出去出去，念念不舍地一直回头的她，并没有注意到手机的摄像头正对着的是此刻正站在教室后面的柯薛。
他刚鼓掌完，手还没放下。
摄像头的分辨率没法拍出他回忆起过去的失落和遗憾。
……
在直播结束，终于退出去的不少网友，还在迷惘之中。
可以说他们中的大多数，今天点进直播的想法，都是想要看一场笑话。
可没想到，却看到了和想象截然不同的事实和一场精彩的演讲。
直播没有延时，迫不及待想找个组织讨论的网友各自汇聚到了讨论营地，却发现不知何时，这明里暗里说方若涵不好的帖子多了起来，甚至因为周末白天大家爱睡懒觉，发帖的人不多，一时之间，竟然有种占领首页的感觉。
他们找的方向各异，甚至有的主楼都是一副冷静讨论的姿态，可帖子里的走向，最后都会发展成攻击。
【还是没想明白，方若涵怎么就能去分享自己的什么经验呢？她当初考得好，没准还是被柯薛辅导的，这种占便宜的事情，也能当做经验分享吗？】
【谁能来分析一下，方若涵怎么泡到柯薛的？有种把天神拉下凡尘的感觉，就因为长得好看吗？】
【其实方若涵没错，就是真的不该去用自己的网红身份做什么，别人说多了她是学霸，她还真以为自己是了？你看那些真学霸也没干嘛，反而很低调，这就是半桶水晃荡吧？】
【分享一下白涟发在微博上的话：“知道得越多，就会发觉自己越渺小，虽然在很多人看来我是个成功的人，可我并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去对别人的人生指点江山，我想我需要再努力，才能有资格去教大家、传递一些东西。”】
而在刚刚这场校庆直播开始后，帖子又多了好几个。
【方若涵到底怎么骗的柯薛？柯薛你醒醒吧，没她，你的人生一样成功。】
【无语，方若涵有什么资格叫别人努力？她不就是个卖脸的网红吗？】
看着层出不穷的帖子，刚刚退出直播的网友沉默了，如果是之前的他们，可能会进去一起讨论，甚至慷慨激昂地骂两句方若涵。
可现在，他们却只想说，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
方若涵值得被喜欢，而她也没有按照他们说的，什么大放厥词，随便对别人的人生指指点点，她只是告诉别人，她的人生是怎么样的。
不行，不能这么欺负人的！
越看越看不下去，他们情不自禁地点进帖子，他们得帮方若涵说话！
一时之间，他们好像忽然能明白，追星族们那种“哥哥/姐姐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我们”的感觉，明明不是粉丝的他们，甚至开始迁怒起了方若涵不做反应的工作室。
靠，你家老板这么好，怎么就不出来帮她多做点营销呢？
在帖子里，战斗力十足的网友，和水军还有方若涵的黑你来我往，一时之间呈平局之势，可关于今天让他们对方若涵印象大好的直播，他们竟然找不出录像，毕竟他们去看直播，只是起了围观的心思而已。
就像是天上掉馅饼，正当他们争执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有人发现了上传于Q城第一中学官方微博的视频。
“快去微博，方若涵和柯薛的演讲视频被放出来了！”
一直无人问津，粉丝组成只有僵尸粉和学校师生的Q城第一中学官方微博，一时之间，阅读量激增，不少今天情绪越吵越是愤愤的网友怒而转发，他们不是为了什么，就是单纯地觉得方若涵不该再这么被人误解。
视频转发了几回，意外地进入了一位大V的视野。
他对方若涵这个名字当然有印象——记得对方是个特别好看的知名网红，怀揣着看美女的想法无意点开的他，在视频播放后，忍不住越看越是投入，甚至忘了自己一开始追求美色的初心。
视频里的人美，而说的那些话，却更要他若有所思。
本就是靠转发各种视频、资讯而火的他，敏锐地意识到了这其中的讨论度，他迅速转发，并为其编写上了一长串的文字。
@达威DAVI：在我慢慢和自己说，不努力也可以，毕竟我的人生就是这样的时候，忽然看到了这个视频，我想今天也想让你们一起喝下这碗鸡汤——“承认吧，也许我的人生最高的成就也就是这样了，奋斗也没有意义，可我还是不想认输，因为我是为了我自己奋斗，如果有天花板，我也要努力到天花板。”这不是空话，她做到了。#我人生的极限#
像是他们这样的营销号，大多是互相认识的，达威认为这个话题可以一炒，便往群里一喊，一呼百应，就像被捅了窝一样，大家纷纷出来，一个接一个地开始接力转发，还例行发了红包，鼓励粉丝带话题发文。
这可不是为了让方若涵承情，或是想帮她，只是他们认为，这能给他们带来利益和热度。
然后和他们预想的一样，这话题热度攀升，进来讨论的网友如下锅的饺子，一个接着一个。
“不努力的话，我也可以在家乡的县城，和我父母一样，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过完我的人生，可努力的话，我却有可能能留在我从小向往的大城市，我也想到#我人生的极限#去看一眼，起码不要让我以后的人生，都在因为什么都没做后悔。”
“#我人生的极限#看完视频的我好心塞，我想说我真的好后悔，不是在贩卖焦虑，甚至我也不能保证自己努力了能不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可是……回忆起高中时的自己，我忽然觉得，我真的对不起记忆里那个心比天高的骄傲女孩。”
“我认输了，我在我人生的下限呆着了，我不愿意承认，原来#我人生的极限#是不一样的，因为这样，我才能骗自己其实这样我也很快乐，但其实有多少次在夜深人静时做梦幻想，只有我自己知道。”
还在论坛认真完成自己工作的水军，并没有及时关注微博热搜的动态，他们严格完成老板的指令。
一，要压低方若涵的层次，二要捧高他们的老板。
可这今天莫名其妙，多了好些人在替方若涵说话，让他们只能各种切号，无暇兼顾其他，毕竟他们得要专业。
“你们快看看这个帖子！”
随着这句话，工作群里多了一个帖子链接。
【我真不明白，努力的人为什么要被嘲讽？还是说天赋至上才是政治正确？】
被压着说了一通的路人、粉丝，终于按捺不住不了，这怎么车轱辘，好像那些人都听不明白话。
反击的号角，正式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