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伤怀
胳膊拗不过大腿，苏晓的属于凡人的细手腕, 也掰不过三坛海会大神。
无论苏晓如何反对, 哪吒还是迫不及待完成肉.体重塑，材料来自洞庭湖里最普通的莲花莲藕。
因为用的不是天材地宝, 肉.体复生也不是第一次经历, 哪吒手法驾轻就熟，连护法都没找。
哪吒半透明的身影平平常常伸手一点, 地上用莲花莲藕拼出的人形就有了生灵的呼吸和气韵。
看到身体准备完毕，哪吒合身投入其中。
空中金色光芒淡去, 地上颀长白皙的少年颤抖着睫毛张开眼。
“虽然刚才已经说过一次，但我还是要说，”苏晓微笑, “欢迎回到人间！”
哪吒低头看一眼身上莲叶化成的淡青色长衫, 蹙眉施法将之转为纯白。
苏晓心里打突：完了, 大神也是男人, 讨厌绿色简直再正常不过。早知大神如此嫌弃，她就准备枯黄色的荷叶了。
当复生的神明抬眼看过来，苏晓迟钝才发现哪里不同：在历史倒影里金眸泛红的大神, 现在瞳仁是荷花花瓣的淡红色。
清新的瞳色配上出众的身高，男生女相的三太子正是当下最欣赏的纤细美少年，说不出的秀美少女心。
苏晓一本正经的夸奖：“非常震撼，即使不用灵物, 您的光辉也没有丝毫逊色。无论是白皙的肤色, 美丽的眼睛, 还是乌黑亮丽的头发，都是众生梦寐以求的完美……”
苏晓：哪吒大神您的肉身无比完美，所以今后任何使用问题可不要找我售后。一生一次的生意，没有三包三保，绝不退货！
哪吒仿佛看透了苏晓，淡淡说道：“放心，本君不会追究你胡说八道。”
苏晓干笑：“不不，我可没说您小心眼的意思。”
“我年轻时确实挺记仇。”哪吒轻笑一声，视线转向不知名远方，“但现在已过去三千年，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
苏晓：？？您要搞事？
说吧，是清算龙族，还是砸造谣哪吒闹海始末的神明道场？
又或者您打算坑爹一把，强制把托塔李天王也拉下红尘？
哪吒平静的说：“关于我自刎后的事，传说中都有什么？”
苏晓想开口说话，苏卿抬手拦下，语调平稳的说：“我知道的传说中，三太子在陈塘关下，当着李天王夫妇和龙族的面，割肉还母，剔骨还父，最后决然自戕。”
哪吒说：“之后呢？”
苏晓没及时理解苏卿的保护意味，再次探头想说话。
苏卿再次按下意图冒头的苏晓，说：“哪吒死后被弃尸荒野，他的母亲日夜哭泣，为命途多舛的三子之死悲痛欲绝。蒙神明垂怜，李夫人被告知香火重塑肉身的法子，于是她开始满怀希望为三子建庙塑金身，希冀有朝一日能看到儿子活着回来。”
哪吒低声说：“她该知道那根本不可能成功。”
苏卿点头，语气里有迷惑不解，“有死仇龙族在，确实是无用功。李夫人建多少庙，龙族就毁多少，连李天王都被逼着捣毁过庙宇。可即使明知事不可为，李夫人依然没有放弃，直到身体衰败前，她一直都在为三子香火重塑肉身努力。”
哪吒扯动嘴角，却根本笑不出来，“继续说你知道的后来。”
苏卿说：“后来，哪吒三太子传说中的师父出手，用莲花莲叶莲藕为三太子重塑躯体。死后复活的托塔李天王三太子武艺高强，身份尊贵，居天庭中坛元帅之位，威压四方鬼神。
这就是我曾听过的，关于您莲花化身的传说。”
哪吒艰涩的说：“……她呢？她后来如何？”
苏卿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您说谁？
苏晓对哪吒的话心知肚明，趁苏卿发怔，借机突破封锁，“那是李夫人最后一次出现在传说中。此后，美名远扬的只有三太子您。”
出尘绝逸的神明神情恍惚，如坠尘网，口中重复着苏晓那句“最后一次出现在传说中”。
即使没有记忆，只凭潮水一般涌上的痛悔，哪吒也直觉明晰结果：不同于活着的生父，母亲早已倒在他铸就的劫数中，化为飞灰。
陈塘关下那次决绝之后，母子永别。此后经年，他再也没有见过母亲。
苏晓看哪吒粉色的眸子泛起晶莹，心中恻然。
母亲死去，“故乡”不再，灵魂无处安放，余生颠簸流离，这滋味绝不好受。
哪吒喉咙上下滚动，嘴唇抿得死紧，脸颊的肌肉用力到扭曲抽搐，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陈塘关是哪个方向。”
苏晓心有预感，抬手指向天津方向，口中却说：“三千年沧海桑田，上古地貌难以复原。后人考据天津卫是陈塘关旧址，但我不能确定。陈塘关究竟在何处，还需您亲自勘验为准。”
哪吒垂眸看诚挚关切的苏晓，“劳你告知二哥，我暂时不能登门拜访，请他恕罪。”
苏卿不解其意。
苏晓却说：“你欲拜祭夫人？”
坠入尘世的神明神色灰败，淡粉色的眸色染上阴霾，“身为人子，生前令母亲惊惧担忧，死后三千年不曾拜祭，我实在不孝至极。既然回归人间，我总要找到母亲临终之所，再尽一次孝心。”
眼看哪吒走出昔日闹海的阴霾，却转身奔向另一个死胡同，苏晓面有不忍之色，犹豫开口，“李夫人希望你平安喜乐，你……”
哪吒眼神扫过苏晓，淡漠的说：“本君没兴趣找此间龙族的麻烦，你放心。”
苏晓说：“不是龙族，我是想说，你为夫人建一座庙宇如何？”
一家子男丁都肉身成圣，得享人间供奉，唯一的女性却悄无声息，湮没于历史尘埃，太惨了吧！
哪吒一怔，面色苍白，唇上也失却血色，“三千年，母亲无人供奉……我却在天庭……”
上古之人比聊斋众更重鬼神，殷夫人有夫有子却无人供奉，确实是惨之又惨。
哪吒神色怆然，朝苏晓躬身一礼，“多谢。我将远行，为母亲择址建庙。今后你若有事，口呼‘哪吒’之名，我必于十个呼吸内赶到。”
一点灵光没入苏晓掌心，化作荷花粉色印记。
苏晓再抬头时，哪吒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唉。”
今日休沐，既不用去茶楼，也不必教学生，苏晓躺在庭院藤萝架下的藤椅上叹气。
“身体是莲藕雕刻，头发来自莲藕根须，外衣来自荷叶，眼睛红唇来自花瓣。只有三太子的心来自莲子。苦，真的太苦了。”
苏卿拎着一串葡萄吊在苏晓眼前，“葡萄甜吗？”
苏晓鼓起脸颊，“卿卿你不要打岔，我在感慨哪吒大神生平呢。他真的太苦了。”
苏卿捻起一颗葡萄，说：“看来你不喜欢甜甜的水果。”神情自然的送入自己口中。
苏晓急了，立刻没立场的拜倒在水果下，“我喜欢甜甜甜！我最讨厌苦涩奇怪的味道！卿卿分我点葡萄啦——”
苏卿说：“哪吒三太子出身高贵，武艺高强，在天庭地位崇高。在我看来，他的人生除了少年一点坎坷，分明和这葡萄一样。你还要说他苦？”说着，他威胁似地晃了晃带着水珠的冰镇葡萄。
事关立场，即使有水果诱惑，苏晓仍勉强坚定的说：“莲子，怜子，莲心最苦。传说影射，本来就暗示哪吒生平苦涩艰难。”
苏卿似笑非笑，作势要仰头把葡萄一口吞掉。
苏晓热血上头，嗷嗷扑到苏卿上方，觊觎争夺那串晶莹的紫葡萄。
胸、胸口……胸口快要贴上来了——
苏卿窒息，放弃逗弄苏晓的工具水果，落荒而逃。
苏晓捧着紫葡萄，喜滋滋的塞自己嘴里一颗，又大方的递给苏卿分享。
“喏，我才不像某人那么小气，来一起吃呀。”
苏卿又不能对笑盈盈的苏晓生气，只能勉强板脸说：“本来就都是给你的。真不懂你们人类，为什么更喜欢抢来的东西，还喜欢莫名追求不存在的东西。甚至连人类信仰的神明，也会变成这副模样。”
葡萄把苏晓的腮帮子塞的鼓鼓的，她含糊地说：“人类的追求本来就很复杂，即使圣人都说不清。不过你若是因为哪吒才有这样的疑惑，我倒是恰好可以解答一二。”
苏卿说：“我以为强者都绝情弃爱，天涯独往？没想到三太子会受困于幼年记忆，还会为母亲逝世感怀。”
苏晓忍不住笑弯了腰，“哈哈哈，卿卿你是从哪儿看来的三流修仙小说，还‘绝情弃爱’，他们无情道是这么修来的？哈哈哈哈，那还不如叫绝圣弃智！按照他们的观点，无知无觉的傻子才最适合变强！”
苏卿说：“当世无情道既是如此。”
苏晓说：“大家都走的路，前方一样有可能是悬崖。反正修行是单行道，即使走错路，前面死掉的人又不能回头。”
苏晓勉强止住笑声，“我最喜欢一句话，‘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是我辈。’用来说我们这些人很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