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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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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文学城独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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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立夏是在赛车场门口遇见程醒醒的。

程宴北一向不怎么对她提及自己家人。

立夏与他交往的这几个月间, 唯一一次见到他的家人, 是她有次因为工作缘由滞留南城,某天意外遇见他们一家出门散步购物。

要不是那次, 她对他的原生家庭真的一无所知。

她甚至以为他和她一样,也是港城人。

他对她, 一直都有很明确的疏离感。哪怕是再亲密无间的时刻。

怀兮出现后, 这种感觉更甚。

“我想你了,就来上海找你了……”程醒醒嗫嚅着唇,朝程宴北眨了眨眼, 观察他的情绪。

程宴北眉心紧拧起, 脸色沉下,像是要发火似的, “奶奶知道吗?”

“不知道……”

程宴北脸色更差。

“我、我可不是离家出走啊!我跟学校请假了……虽然是, 以你的名义,”程醒醒紧张地看了看不远处的立夏,“我、我我听说你在这里训练就过来了……还在门口碰见了哥你的女朋友。”

程宴北视线越过门前的楼层管理和任楠, 这才注意到,立夏站在不远。

最开始在一起一定是好感,分了手后,一切归零。

如此再这么打照面,难免不尴不尬的。

“是你女朋友带我上来的,不然我都进不来。”程醒醒记不清立夏的名字了, 只能一口一个“你女朋友”如此称呼。

立夏倒是从容地迎上程宴北的目光, 走上前来, 主动对他解释道:

“我们那会儿刚收工,你妹妹正好被拦在门口。好在她认出了我。我想着你没在赛车场训练应该在这里,刚打电话找任楠确认了一下就带她上来了。”

立夏说着,看了看一边的程醒醒,温柔一笑:“难为你还记得我,不过啊,”她又朝程宴北笑了笑,“我和你哥哥,已经分手了。”

程醒醒以为找到了能替自己说话的救星,才准备过去立夏的身后躲一躲,脚步立刻刹在原地,也有几分尴尬。

小小声。

“啊?又分了一个啊?”

“……”

程宴北面上薄怒隐隐。

任楠听程醒醒那口气十分好笑,主动打破了僵局,对程宴北解释着:“哥,今天下午赛车场就半封闭了,外来人员进来都要登记的。立夏说是你妹妹,我才让楼管带着一起上来的。”

似乎是起过一番争执,任楠对一边的楼管无奈地道:“你看,说了是亲妹妹,没错吧?”

楼管点点头,招呼他们一声:“马上比赛了,最近管得严,大家互相理解吧。你们跟我过来登记一下吧。”

边指了指同样也是外来人的立夏,语气缓和:“你也过来一下吧。”

程宴北于是顺手带上身后的门,带着程醒醒,准备跟楼管下楼。

立夏转身时,还瞧了眼刚程宴北出来的那个房间。

房门紧闭。仿佛藏了个幽深的秘密。

女人的第六感让她盯着看了许久。

一回头,撞上了程宴北的目光。

彼此心照不宣。

程宴北敛了敛下颌,看了她几秒,低声说了句:

“谢谢。”

是在为她带程醒醒上来而道谢。

立夏一笑,眸光清冷的。

“不客气。”

一行人下楼。

程醒醒身形纤细,将一身臃肿的校服穿得不修边幅的,浑身书包都没背。

程宴北看了眼她,边下楼,边冷声问了句。

“才从学校出来?”

程醒醒一窒气,以为他要发火,小心翼翼地点了下头,“嗯……”

“一个人?”

小姑娘点点头。

“怎么来的。”

“飞机啊,两小时。”程醒醒这会儿有点小得意了,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指了一下程宴北欲开的口,“你可别唠叨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坐个飞机而已——嗯对了,我还给你们赛事组打了个电话,才打听到你今天在这里训练的。然后坐地铁来的。”

程宴北眉眼一扬,“这么麻烦,不直接打给我?”

“我傻啊——哥?”程醒醒简直不可思议,“会挨骂的。”

程宴北轻哼着笑一声,“你还知道会挨骂。”

“我又不傻。”

程宴北倒没想跟她开玩笑,他冷瞥她一眼,敛去笑容,淡淡扔下一句。

“等会儿收拾你。”

然后按照楼管的指示,他们几人进入一楼的一个房间去登记。

程醒醒还跟了几步,悄声地问他:“哥,你为什么跟那个姐姐分手?”

程宴北管她要来身份证,半躬身,在桌面上填写她的身份证号。

“管好你自己。”

“……”

程宴北突然注意到,醒醒身份证上的照片重拍过。上个身份证是他带她去办的,那时她还是长头发。

现在剪成了短发,两边别到耳后,眼眸明亮。笑容干净而清甜。

她和他是一模一样的单眼皮。都遗传了妈妈。

程宴北上次回港城还是春节。

如今算算,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没回去了。

程宴北在纸上迅速地填好了信息,一个抬头起身的瞬间,发现醒醒这段时间好像都长高了一些。

他放下笔之前,用笔杆儿敲了敲她脑门儿。

“你出来怎么不跟奶奶说?嗯?”

“……说了她也记不住呀,”程醒醒捂着脑门儿,揉了揉,坐到一边去,颇委屈地看着他说,“她能记住什么啊?我放学回家经常没饭吃……我都高三了,作业都写不完,回家还要做饭给她。我自己在外面吃了又不行,她身体不好,总不能跟我一起总吃外面的饭或者叫外卖吧……多不干净。”

听着怨声载道的。

“你还知道自己高三了。乱跑。”

程宴北还想多说她两句,却没再多说了。

他让程醒醒坐在这里,出去打电话给家中。

舅舅那边在爸爸去世,妈妈离开后,经常会帮衬家里。

这几年奶奶身体不好记性又差,他常年在外打比赛顾不上,醒醒又读高中,舅舅和舅妈就一直都在帮他的忙。

他刚和怀兮在楼上时的好几通未接来电,大部分来自舅舅。

果不其然,一回过去,那边就火急火燎的:“小北呀,怎么办呀,醒醒不见了,学校老师说她今天就没来上课。

“打电话这孩子也不接,你快想想办法呀?”

“她有没有打给你啊?”

程宴北站到通风口。

天阴大半却没风,他低下头,点了支烟,一抹猩红色扬起,他才嗓音倦淡地开口。

“她来上海了,我刚见到她。”

“——啊?怎么去上海啦!这孩子!”舅舅那边又是担心,又是自责懊悔的。

一通解释下来,程宴北算是听明白了。

程醒醒同学月考没考好,从班级中上跌到倒数,十分惨痛。开家长会不敢让舅舅去,害怕挨骂,就让记性不好的奶奶去。

结果奶奶压根儿把这事儿给忘了。

当天家长会只有她一人的家长缺席,老师当着所有同学家长的面打电话给了舅舅,宣扬她糟糕的月考成绩。

还把她跟某某男同学早恋的事儿顺带给抖落出来。

那个男孩子与她同班,这次成绩也有所下降,对方家长听了气不打一处,棒打鸳鸯,要他们分手。

舅舅又说要把这事儿告诉程宴北,小姑娘就闹了脾气,学都不上了,一气之下跑来了上海。

程宴北默默听完后,捻灭了手里的烟。眼睫低垂着。

窗外开始飘雨,莹凉雨芒拂在面颊。

他没说话。

舅舅怨气不小:“你一直在外面比赛,我也不好打扰你,我心想,我也算是你和醒醒的家长辈,总该有义务替你教训她几句吧?

“老师打来电话可是气死我了——离高考还有两个多月了,怎么能早恋呢?而且这个时候成绩突然掉这么多……她倒是脾气大——你说说,难道我不该说她么?”

“不是不该说她。”

程宴北语气淡淡地接过。

他又将一支烟放在唇上,却没点。眺望远处,拇指漫不经心地按着打火机的滚石,“咔嚓——”“咔嚓——”作响。

迎着飘拂而起的雨,久未点燃。

只有暗蓝色的火花。

不远处,蒋燃他们好像结束训练了。

“老师和您都该教育她的,”程宴北沉声说,等舅舅情绪稍缓一些,才又开口,“只是,您可能忘了问老师。”

“问什么?”舅舅提了口气。

程宴北点上烟,吞云吐雾,不带情绪地笑笑:

“老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只宣布她一人的成绩,所以,这个家长会,是单独给她的家长一个人开的吗?高考前,她的情绪同样也很重要。”

“……”

那边陷入沉默。

“这边我会跟她说的,”程宴北又是一笑,“我去解决吧。这些天也辛苦您操心了。”

舅舅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了,语气好了不少,“那个,小北,你最近不是要比赛很忙吗。”

“今天正好有空,”程宴北笑了笑,客气地说,“麻烦舅舅最近再帮忙照顾一下奶奶。我这边结束了就回去。”

“没问题,”舅舅似乎还想多说几句什么,最终却只说,“你比赛也加油。奶奶的事放心。”

“好。”

于是挂了电话。

程宴北浏览一遍未接来电列表。

的确有一通,来自醒醒的班主任。

或许是对方知道他忙于各种比赛,或许也是对他家庭情况了如指掌,而哥哥这个身份,在老师心目中,也算不上是“家长”。

所以这种事,素来都不会打电话给他。而是经常打给辈分更高的舅舅解决。

程宴北正凝神盯屏幕,身后响起一阵高跟鞋声。

由远及近。

他站在窗口,一回头。

怀兮正往来走。

她脚伤未愈,步伐沉缓。这栋楼没电梯,她就从三楼下到一楼。

楼道只有他面前这一扇窗。

她迎着阴沉的光线,向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让他一个晃神,几乎以为她和他,都是还穿着那一身校服的年纪。

怀兮见他在这里,也是一愣。她眨了眨眼,问:

“你怎么在这?”

说起来,她刚在楼上,没等到他回来。

“你呢。”

程宴北眉眼轻扬,反笑着问她。

明明是她抛出问题,却又被他给扔了回来。

怀兮没好气瞥他一眼,下巴轻抬起:“任楠打电话给我说,今天下午所有的外来人员都要登记,让我没走的话过来登记一下。”

程宴北低头一笑,没说话了。

他捻灭了烟,径直走过来,伸出手,牵了一下她的臂弯。

“你干嘛……”

他冲了个澡倒是舒服了,怀兮周身的那股子燥火,现在都未消弭。

他温热的掌心触及到她臂弯的皮肤,她浑身轻轻地一颤,立刻不自在地,要躲他。

却被他直接揽着腰,更拉近了一些。

她几乎是被按在他的身前。

抬头。

程宴北垂眸,睨她脚上那双高跟鞋。再抬眼看她时,笑意倦淡的。

“再摔了怎么办?”

“……”

怀兮想说,她没他想的那么娇弱。

以前走T台跑秀场,这种事儿没少遇见过,经常带着崴脚的伤,还要穿十几厘米的恨天高走秀、拍摄、出席活动。

而且今天一路,都是她自己走来的。

她却什么也没说,伏在他的身前,垂着眼,不说话。

也不挣扎了。

楼道空荡,只有他们二人。

不知是否是因为刚才那一番擦枪走火,她好像是第一次跟男人接触一样,像个不经世事的少女,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

她以为自己已经是块儿老姜了。

这几日,也着实不像她自己。

两人到门边,要进去,怀兮轻轻搡了一下他。

迎面,却遇到了正欲往出走的立夏。

“那我先走了。”立夏跟程醒醒和任楠一一挥手告了别,一个转头,就看到了门边的程宴北与怀兮。

她面上笑容还未消。

一个回眸的瞬间,依稀察觉到,程宴北的手刚在怀兮的腰际。

笑意难免僵了几分。

立夏的目光落在怀兮已空荡荡的腰间。

打量一下,又抬眸。

女人一见面,难免在心中将彼此作对比。

除了双方今日从头到脚的着装,耳环鞋包,妆容配饰,她们都还是一个男人的前任。

不经意地对视之间,敌意也暗自滋生。

而怀兮不由地想到了那会儿车内车外,任楠与赵行无意提及的事,不由地,心中也有了几分防备。

立夏朝她淡淡一笑,什么也没说,便抬脚离开。

此时,却是程醒醒见到了怀兮,愣了两秒认出来了,又惊又喜地喊了一声。

“小兮姐姐——”

立夏的背影僵了僵。

过往情景在脑海中迭次闪现——首当其冲的就是,之前在南城与程宴北的家人偶遇那次,他奶奶拉着她的手,一直喊了她很久的“小兮”,几乎纠正不过来。

立夏也强调了很久,她的名字是立夏。奶奶才又叫她“小夏”。

可后来有一次打电话给奶奶询问她的身体状况,她托了朋友买了补品准备送去,奶奶已经完全不记得她是谁了。

她说她是程宴北的女朋友。她是立夏。

奶奶却还在说:“谢谢小兮。小兮要常来家里玩哦。”

立夏的脚步顿在了楼道中。

回头。

刚程宴北与怀兮在的门边,空空荡荡。

她被故作的潇洒,填满了两天之久的心,好像在这一瞬间,也变得空空荡荡。

-

蒋燃结束训练后,先洗了个澡下来。

Neptune的队员们聚在一起等他吃饭。

临近比赛不宜过于紧绷,一整天的高强度训练就足够,大家准备在赛车场这边解决完晚餐,然后出去找个地方喝酒。

蒋燃刚过来,就有人就搡他一下:“燃哥,你今天见程宴北他妹妹了吗?”

“妹妹?”蒋燃疑惑,“他妹妹不是在南城么。”

“今天下午来了,临走时咱们刚收车,你可能没见到,”赵行调笑着,“小丫头长得跟他哥一点都不像。还在上高中吧?今天离家出走跑来找程宴北了。”

蒋燃也跟着笑笑:“我以前上学那会儿也离家出走过。”

“是啊,这事儿谁没干过?”

“不过,那时候我们也就敢跑跑朋友家吧?那个小姑娘胆子倒是很大,直接买了张机票飞上海来了。”

“他妹妹也就十七吧?长得挺漂亮的,清纯。我要是再年轻几岁——”

“别瞎说,你不是好熟女那一口吗——”

一群人聊天打屁不嫌聒噪。

半天又有人提了句:“我还挺意外的,他妹妹居然和燃哥女朋友认识,一口一个‘小兮姐姐’叫的。”

“我也听见了,我听说程宴北妹妹来了,过去楼管那里瞄了眼,正好听到。”

“哎,他们登记完就一块儿走了吧?”

“好像是。”

“你看错了吧,燃哥女朋友早走了诶。”

蒋燃握筷子的手顿了顿,笑容稍敛。

赵行先使了个眼色,让大家闭嘴。

“别说了。”

于是鸦雀无声。

凝滞气氛中,小几秒后,蒋燃才缓缓抬起了头。

扫视他们一圈儿。

七八人面色惶惶,好像说了多么了不得的事儿,不敢看他的脸色。

“没事儿,”蒋燃的唇角扬起个笑容,“你们继续聊。”

“那个,燃哥……”

“他们的事儿我知道,”蒋燃又低头,用筷子去捞碗里的面,漫不经心的,“以前上大学那会儿我就知道,那会儿他俩就好了很久了。”

一众人面面相觑。

“之前一直没告诉大家,不好意思了。上次喝酒我也没跟大家说,”蒋燃又抬了下头,不知是否是头顶光线过于扎眼,他眼眶有点涩,对大家笑了笑,“吃饭吧。”

沉默了半晌。

“哎,不就好过吗,你们在这边瞎比比什么呢,在这边揣测来去的,你知道个屁啊,”不知是谁骂了声,替蒋燃鸣不平似的,“燃哥你快吃,吃完我们去喝酒——”

“对对对,今晚多喝点!”

“少他妈成天议论别人的事,关你屁事啊——都把嘴巴闭好了!”

说着,都拿起筷子吃起了饭,聊着别的话题过渡着刚才的尴尬。

气氛和缓。

蒋燃吃了一半就离席出去了。

“瞧瞧,还是忍不住了吧。”有人望着他背影,啧了一声,“查岗去了。”

蒋燃兀自徘徊到楼道那边。外面天色沉暗,黑了大半。

雨还在下。

他抽了一支烟,犹豫再三,想给怀兮打电话。

却还是作罢。

而是打给了另一个号码。

“有空吗。”

-

程醒醒一上车,就黏在了怀兮怀里,抱着她胳膊不撒手。生怕前面开车的程宴北突然转过头来训她两句,还有个地方躲一躲。

那会儿就猜到他出去给舅舅或者班主任打电话了。

虽然他回来也没说她什么。

怀兮有五年多没见醒醒了。

初见醒醒,还是上高三时,在程宴北的家。那时醒醒才七八岁,还是个软软糯糯的小姑娘,正上着小学。

她与程宴北交往的近五年,醒醒已从小学上到了初中,一天天地长大。

如今又是五年。小姑娘已出落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宽大的校服都包藏不住日渐成熟的身子骨。

这五年醒醒变化颇大,怀兮变化也不算小,但能被立马认出还是让人吃惊。

“我当然认得出小兮姐姐了,”程醒醒一头同样的短发,不若怀兮的,精致地打理过造型,有几分乱糟糟的俏皮。

她扬手拨了拨自己头发,对怀兮笑:“你之前的秀我都看过的!我的头发就是照着你剪的——”

怀兮笑了笑,用手顺开醒醒的短发,眉眼扬了扬:“不错,比我的好看多了。”

“哪有,明明是你的更好看!”醒醒不服气地哼一声,白了眼前面从上车到现在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程宴北,“之前我都没好意思问我哥,你这几年怎么不走秀啦?我还关注了你们ESSE的官方微博,之前老能看到你要去走秀的动态,也没看到他们po你的照片了。”

程醒醒知道他们分手的。

或许,对于还在南城这一方小小天地,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来说,无法想象两个曾经亲密无间的人一告别,就可能永远地失去人生的交集。

天地如此广阔,世界很大,一分别,很可能就是长长久久的不相往来。退出彼此的人生,失去交集。

怀兮当年也不理解。

当年的不成熟。认为人与人之间,非爱即是恨。哪怕我们分了手,也会互相惦念到白头。

可归根结底,不是如此。

在没有对方的人生里,我们除了过好自己,就是过好自己。

别无选择。

谁都不是非谁不可的。

“我跟ESSE解约了。”怀兮解释着,似乎不愿提及太多。

“为什么?”

怀兮不说话了,半晌才笑了笑:“没什么。”

恍然间发觉,她比之程醒醒这么大的年纪,已然有了不少烦恼。

那时的一点小事总觉得天大一样,现在想来,不过是沧海一粟,还没遭受过社会的毒打罢了。

程宴北却是听者有心。他只知她与ESSE解约,还是她主动为之,却并不知缘由。她也从未主动提起过。

之前他问她,这些年过的怎么样。她都说很好。可直觉告诉他,她三缄其口的背后,并不是一句“很好”就能轻描淡写地带过。

程醒醒也不多问了,换了话题问:“那我今晚和小兮姐姐一起住吗?”

那会儿醒醒一见怀兮,就缠着她一口一个“小兮姐姐”的。除了亲近这一层,说到底,不过是怕程宴北逮到机会教训她。

毕竟她闯祸不小。

月考成绩一落千丈,还早恋,还被班主任空开在家长会批评,还被男朋友父母勒令分手,还跟舅舅吵了一架,然后扔下了记性不好的奶奶,这么跑到上海来找他。

单拎出一件,就足以程宴北黑很久的脸。

程宴北显然是压抑着怒气,那会儿看怀兮在,没好意思跟醒醒发火。这会儿醒醒又拽着救命稻草怀兮上了车,程宴北更是三缄其口。

他说晚上找个酒店让她住,她却还要跟怀兮一起。

怀兮思量一下,提议说要不她去酒店陪醒醒。醒醒一个女孩子,晚上一人住酒店很不安全。上海毕竟这么陌生。

她正好结束了上海的工作,还可以带醒醒在周边玩一玩儿。

怀兮昨天才搬到黎佳音家中,她的感冒还未痊愈,还带着脚伤,再搬一次多有不便,程宴北于是回绝了,觉得会给她添麻烦。

于是两人没辙了。

怀兮于是又打电话问了黎佳音,介不介意家中再多个人来住。她们三个女孩子住一起也方便照应到,黎佳音还有一手好厨艺。

醒醒听她说她朋友厨艺精湛,眼睛都亮了:“那我是不是可以多待几天了!”

怀兮笑笑,没回答。

给黎佳音打过去第一个电话,黎佳音没接。

接着,一条短信就过来了。

来自她昨晚打过去几次没人接的那个号码。

她警惕地眯了眯眼,抬头,在后视镜与男人对视着。

他单眼皮弧度狭长而温柔,散漫地瞥过她一眼,略带笑意。

他的短信说:

【你别惯着她。】

他最多只让醒醒在上海待个两三天。等醒醒心情好点儿了,他就要送醒醒回南城。

怀兮看到那条短信却沉默下来。

其实她知道,全世界都可以不惯着他的妹妹,他一定要惯着。只不过这次原则在上,醒醒还要上学的,再过两个月就高考了。

从前全世界也可以都不惯着她,他却偏偏要毫无原则底线地惯坏她。

她曾经也以为,他能一直惯着她的。

哪怕她赌气,哪怕她永远跟他闹脾气。

正陷入思绪,黎佳音那边电话接通。

黎佳音还以为她要带什么稀奇古怪的男人回家,听清了是程宴北的妹妹,不是程宴北,还挺失望:“居然不是程宴北?你们居然还没上床。”

当然,黎佳音立刻大度地表示,“不过你要是带程宴北回来也可以,我可以忍痛割爱,把房子和床让给你们随意折腾。”

怀兮还没留神,按到了免提。

黎佳音刚提到程宴北的名字,还有什么“可以把房子和床让给你们”她一紧张,赶紧给挂断了。

“……”

脸颊慢慢升起热意。

察觉到他又透过后视镜看她,她立刻对上他视线。

瞪他一眼。

——你看什么看?

他读懂她的眼神,偏头笑了笑,没说什么了。

于是一行人前往黎佳音家中。

今晚怀兮和黎佳音要在家中打火锅吃。

怀兮拿着黎佳音家的钥匙,本以为黎佳音这会儿应该在公司开会。

一开门,两拨人同时一惊。

眼睁睁看到沙发上两道赤.裸的身影纠缠在一起,黎佳音一声床还没叫完,差点儿就噎到自己:

“关门——!!!!!!!”

“砰——”

破云一声雷似的尖叫,被关门声一瞬戛然到门内。

怀兮背靠在门上,睁大了眼,心跳砰砰的。今天下午那股盘旋在周身的燥意,从下腹至全身,重新燃起。

如此三人皆是尴尬。

程宴北垂下眸,看着她。

眼底突然泛起不知名的情绪。

怀兮后背紧贴着黎佳音家的门,胸膛上下起伏着。舒缓着周身的感觉。

她今天穿的是无肩带背心,如此一番起伏,以为胸前滑开,立刻伸手,向上拽了拽。

程宴北注意到她的动作,再看她的眼睛时,他眸色更深。

程醒醒分别打量他俩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她下楼转一圈儿,给他们腾出点空间。

啪嗒——

怀兮身后的门却开了。

昨天和怀兮搭档的那个德国小嫩模Daniel穿戴完好地出来,见到怀兮了,还用中文打了声招呼:“怀兮,再见。”

“……”怀兮机械地对他挥挥手。

又见黎佳音懒懒地倚在门边。

黎佳音用披肩将自己五花大绑一样裹起,生怕再像刚才一样走光一点点。她白了眼怀兮,转身往里走。

“进来吧。”

怀兮便带着程醒醒和程宴北一齐进了门。

沙发上已被收拾妥帖,但能看出来刚一番折腾过的痕迹。

黎佳音又去开窗户。

外面下着雨,冷空气携着雨芒飘散入内,过渡着粘稠的空气。

黎佳音又打开了空调。

好像在毁尸灭迹似的。

怀兮看她忙忙碌碌的,觉得好笑。黎佳音却回头瞪她一眼:“电话挂那么快,我以为你跟谁干嘛去了呢。催命一样。”

说着意味深长地瞥了眼程宴北。

程宴北随意地坐在吧台附近的高脚椅上,长腿抻开,表情疏懒的。

他低头笑了下,没说话。

醒醒有点儿局促,不知该做刚才黎佳音跟那个外国帅哥缠绵过一遭的沙发,还是坐到程宴北旁边去。

就前前后后地跟在怀兮背后。

像个小尾巴。

黎佳音看她可爱,笑了笑,拽着怀兮去厨房拿杯子和果汁。

怀兮问她:“刚才那个,怎么回事?”

“哪个?”黎佳音看她一眼。

“Daniel。”

“哦,那个小嫩模啊,”黎佳音漫不经心地笑笑,“我们下午从公司出来,我叫他来我家拿东西。”

“得了吧你,”怀兮一挑眉,笑一声,“拿什么东西拿到沙发上去了?非得脱光了才能拿?”

黎佳音用指尖儿戳了戳怀兮左胸口,“拿我的少女心啊,姐妹。”

没等怀兮说话,黎佳音就发现,怀兮锁骨附近,有一道浅浅的吻痕。

斑驳的,迷离的。

不易发觉的。

“你别动。”

黎佳音凑上前去,恨不得拿个显微镜似的。

仔仔细细地观察起来。

“——看什么?”

怀兮往一边躲。

黎佳音白她了眼,又看吧台那边的程宴北,对她笑笑:

“看你的少女心呢。”

“……”

怀兮匆匆换了话题:“你别跟我说别的,我问你呢,你跟Daniel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啊,”黎佳音耸耸肩,冲洗着玻璃杯,“我和我男朋友迟早会分手,又不会结婚。倒不如及时行乐。Daniel明天就不在上海了。”

黎佳音说着叹了口气:“我男朋友这次回家,就是因为他家中让他结婚,我不结婚,他又不想跟我分手,他爸妈跟他发脾气,气病了。”

怀兮皱了皱眉。

“他说他得照顾家人——我猜,多半是相亲去了吧。毕竟他年纪也不小了,这事儿他爸妈也没少提过,他跟我耗着也没意思,我觉得他心底是想结婚的,只不过为了顺从我,才跟我在一起这么久吧。”

黎佳音颇为冷酷地一笑,对怀兮说:“我实在不懂,结婚有什么意思?后半辈子只跟一个男人做.爱,不是一件很可悲的事吗?”

怀兮不知怎么,也沉思了片刻,她拍了拍黎佳音肩膀,算作安抚。

肯认地一笑。

“的确。”

黎佳音心情便好了不少。

有时候有朋友的理解就够了。

黎佳音还开玩笑:“还说呢,你哥什么时候分手,我可以接盘的,我这几天做梦天天都能梦见他。”

怀兮横她一眼:“少说屁话。”

准备好果汁什么的过去,程宴北好像是去门外打了个电话又回来,只剩程醒醒一人坐在吧台那边儿,有点局促似的。

黎佳音给她倒了杯橙汁儿,笑了笑,对正回来的程宴北说:“你妹妹跟你长得一点都不像。”

“啊?是吗?”醒醒疑惑。

“对啊,你哥凶巴巴的,你比较可爱,”黎佳音说着,顺带着搡了下怀兮,“是不是?”

怀兮没说话,转身,去厨房拿杯子。

逃也似的。

黎佳音瞥着她背影。

她今天穿了条紧身裤,臀型挺翘,腰身纤细,很好看。

后腰一道纹身。

野蛮又热烈。

黎佳音听说过这纹身的来历,笑着瞧了眼程宴北,扬了扬眉,悄声问他:“怎么样,练的不错吧?”

程宴北移开视线,没说话。他是笑唇,不笑也像笑。

垂着眼,神情就很迷人。

黎佳音给他倒好了一杯起泡酒,玻璃杯底叩在大理石台面,“啪——”的一声响。

“还不快追?”

程宴北接过杯子,修长手指在冰凉杯壁摩挲,抬眸,看了眼不远的怀兮。

笑了笑。

“在追了。”

徐徐淡淡的一声。

黎佳音有些讶异,还想多问几句,怀兮却走过来。

怀兮发现程宴北手里的杯子是起泡酒,手按着他的手,立刻夺了过去,放到一边,对黎佳音说:

“他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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