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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六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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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世子夫人稍叙闲话, 太后从内殿里走了出来, 脸色不是很好看, 想来是被嘉兴给闹的。

刑部大牢是何等地方,里面关着的大多穷凶极恶, 叫羌活一个丫头去,秦欣和都得给她赔赔礼, 嘉兴贵为长公主,自不必多说。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难为你这时候来,快坐吧。”

秦欣和应了声, 转身坐到椅子上,刚落定,就听太后开门见山道, “想必嘉兴的事, 你已经知晓了。”

秦欣和看了眼毫不意外的世子夫人,故作小心翼翼道, “臣妾原没听堂兄说起过这些,见堂兄到了年岁,才做主安排了婚事, 也赶巧,大婚头两天出了这么一桩事, 郑家因此而退了婚, 至于往后如何, 臣妾拿不定主意。”

话里话外的意思, 嘉兴和秦铮的事她丝毫不知, 也不敢再给秦铮张罗婚事,全看你太后打算怎么办。

嘉兴都能跑刑部大牢去了,可以想见她作成什么样子,太后如何拗得过她,太后的打算无异于她的打算,秦欣和断然不会干预,今日来就是要表个态,给太后吃一颗定心丸,不然嘉兴可成了剃头挑子一头热。

果不其然,太后的脸色好了许多,也能端起架子拿乔了,“哀家信你堂兄是负屈衔冤,可怎么也要给一众百姓个说法,三司会审免不了个把月,待诸多杂事尘埃落定了,再行商议往后如何,也为时不晚。”

秦欣和自然称是。

在慈宁殿坐了会,戌时方回姣仪馆,这会天已经大黑了,又着实冷的很,宫人们忙完了一天的活计,都各自回房里歇息,偌大的宫室格外静谧。

秦欣和看高明一路哆哆嗦嗦,很不好意思道,“今儿可冻着你了,早些回去躺着吧,等明日,明日一准还你件更厚实的袄子。”

高明双臂抱怀,一面跟着她往寝殿走一面说道,“不急不急,丁香那丫头这会怕是睡了,也不知炉里的炭着得怎么样,奴才给主子添两块,顺便也暖和暖和。”

“怪了……”羌活推开殿门,见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不自觉扭头张望,“都跑哪去了?”

秦欣和脱了斗篷和鞋袜,盘膝坐到塌上,一摸茶壶是热乎的,笑道,“不用找,许是干完活到谁房里玩去了。”

“那奴婢去看看被卧铺没铺好。”

“我这会还不困,你也过来喝点茶。”

羌活抿嘴乐,跟她挤到一堆坐,主仆俩捧着热茶看高明揭开炭炉的盖子,一块一块的往里面放烧红了的木炭,高明感慨道,“好在皇上恢复了咱宫里的份例,不然撑不了两天,主子就得挨冻了。”

“照你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他?那也太没道理了。”

“那主子的道理怎么说?”

“妃嫔进宫是要供奉皇上的,难听点讲,和寻常官爵人家的妾室没什么两样,就多那一份尊重吧,可你人在宫里,被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规矩缠着,素日见的都是大你一头两头的,身边只几个熟的不能再熟的宫人,要是位分低,自己生了孩子都捞不着自己养,这么着,还不如外边做妾室的,那妾室受委屈,还能叉腰骂街讨份公道,做妃嫔的就得咬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高明一听,不由笑起来,“主子这就叫话糙理不糙。”

嘉兴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把秦欣和那些顾虑担忧全都打散了,攒在肚子里好些日子的抱怨得着机会一个劲往外涌,正至兴浓时,更口无遮拦,“再说盛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哪家没有三五个妾室,可你听说过正头夫人没凭没据就要打妾室,没打成家里老爷还帮着罚份例的,又不是什么奴契贱籍,好人家的良妾还能上族谱呢,怎么也算半个主子吧,这夫妻俩一块苛待,传出去脊梁骨都得让人戳折了,就是告到官府那也占尽了理!”

羌活伸手来堵她的嘴,“主子快别说了,越说越没谱,那怎么能一样呢,你要去哪个官府去告?”

“天老大,地老二,他们是老三,我能告个屁官府,心里憋屈,给嘴过过年还不行?”秦欣和想到世子夫人那番话,不自觉哼了一声,“我原来在家,院里伺候的丫鬟也有十来个,没见谁挨饿受冻,小日子过得更滋润,就说你,你在府里吃什么,在宫里又吃什么,不是一个天一个地,那也是,也是……”

高明笑道,“主子这是词儿穷了?”

秦欣和没回他,只盯着手里的茶杯,吧唧吧唧嘴,觉得不对劲,又喝了一口,再吧唧吧唧嘴,猛地瞪大了眼睛,“欸?咱宫里哪来的六安茶?”

六安茶是宫里众多茶中最能清心明目、提神去乏的,魏祈处理政务困倦了一惯爱喝这个,不太适应别的味道,孙鲁便走到哪都带着茶叶,姣仪馆原是有一些剩下的,不过魏祈好阵子没来,早就喝完了。

联想今日寝殿无人值守,秦欣和顿感不妙,下意识的朝里头看了一眼。

羌活没反应过来,还特意答,“咱宫里没有六安茶了,就是有,都知道主子昨儿个一宿没睡,这会子谁能备这茶啊。”

“……”秦欣和把茶杯顺手塞到羌活手里,靸鞋下地,走到雕花紫檀板壁前,小心翼翼的推开门,透过缝隙往里一看,软塌上平平整整的,还放着昨晚用过的针线篓子。

她提着口气,往另一边的床榻上看去,只见帷帐被胡乱的放了下来,把床里面遮的严严实实,地上整齐的摆着一双黑缎朝靴,在宫里能穿这种鞋的就那一个人。

恐怖片也没这么刺激的。

秦欣和轻轻关上门,对高明和羌活使了个眼色,两人心领神会的同时也吓了一跳,没想过魏祈会在里面,主要是天色太黑了,回来时根本没注意到有銮驾。

“没事,睡了,你们赶紧回屋去。”秦欣和压低声音道,“估计是吩咐了不许出来。”

“那主子……”羌活松口气,指了指自己的脸,意思问秦欣和还要不要梳洗。

因魏祈矫情又讲究,每回他来秦欣和都要沐浴,宫人们得烧水,烧火龙,置备浴桶,屋里屋外的捣腾热水,翌日早上还得一盆一盆送出去,再把浴桶里外擦干,仔仔细细的刷上一层桐油,可费死事了。

所以只要魏祈不来,这般冷的天气,秦欣和基本不洗澡,“不用,你们去吧。”

羌活和高明这才退了出去。

秦欣和蹑手蹑脚的经过床榻走到里间,用竹刷沾了青盐和牙粉,一边慢悠悠的蹭牙一边取下晾在绳子上的手巾,放冷水里浸泡透了,又蹑手蹑脚的拿到外面去,在炭炉上烘烤了会,两面都热乎了方才漱口、擦脸、卸了残妆、脱了衣裳。

“冷死了冷死了……”秦欣和换上寝衣,哆哆嗦嗦的就要往床上爬,刚搂开帷帐,躺在内侧的魏祈忽然间睁开了眼睛,本就漆黑的瞳孔倒映着一点点烛光,看起来格外的明亮,半点没有刚睡醒时的惺忪困倦。

秦欣和一只脚踩着地,一条腿搭着床,整个人僵硬在那里,一动不动道,“臣妾,吵醒,皇上了?”

“朕压根没睡。”

“……那皇上怎么,怎么躲在这不出声。”

魏祈缓缓坐起身,哼笑着道,“你在那高谈阔论,讲的兴致勃勃,朕一推门出去,不得把你给吓死,朕并不想落个苛待妃嫔的名声,传出去再叫人把脊梁骨戳折了,还劳烦你死也不能死安生,要上天入地的去告朕。”

听他这话,秦欣和心中顿时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

“怎么,你只会在背地里讲究人?当面就成哑巴了?还有什么不服不满不痛快的,一气道来,朕洗耳恭听。”魏祈说着,握住她手腕,一把将她拉上了床。

秦欣和脑袋撞到他肩上,才醒过神来,连忙跪好,能屈能伸的认怂了,“不不不,臣妾没有不服不满不痛快,那些话就是在奴才面前逞威风,信口胡诌的,皇上恕罪,恕罪……”

魏祈见她睫毛微颤,眼含水光,一副怯生生的可怜模样,心知肚明又是装假,可再开口就不那么夹枪带棒了,只沉声问她,“合着在你看来,朕与皇后是联起手欺负你?朕今日在勤政殿与你说的那些话,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臣妾听进去了,听进去了……”

秦欣和有个毛病,只要不过脑子的敷衍人,就很愿意把一句话重复两遍,魏祈咬牙,伸手扽住她的脸,“朕看你满腹牢骚的样子不像听进去了,这宫里能和寻常人家相比吗?亏你说的出来!”

秦欣和刚用冷水擦过脸,这会紧绷绷的,被他掐一把就像针扎似的疼,也不管那些个了,挣开魏祈的手道,“臣妾知道皇上是一国之君,也知道以下犯上是大罪,知道若是人人都效仿臣妾,有点不服不满就跳出来指责皇上,很不利于皇上独掌政权,推新废弊。”

“你既什么都知道,还说的那么振振有词,条条是道。”

“知道归知道,可皇上应当也亲眼目睹了,古往今来并不是每一个君主都和皇上一样英明,也有昏庸的,也有平庸的,前者轻则民不聊生战乱四起,重则就是改朝换代江山易主,当然,这样的也少,几百年出不了一个,更多是后者,没能耐也不作恶,在皇位上庸碌无为,养出一帮居心叵测的臣子,明争暗斗,陷害忠良,贪污腐败,最终应了一句,千里堤坝溃于蚁穴。”

魏祈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那你觉得怎么才好?”

“要臣妾说,什么仁治,权治,孝治,道治,统统有弊端,总会被钻了空子,唯有法治方能长久,光有律例还不够,更重要的公道,也就是皇上最为看重的民意,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方面是约束自身,一方面是给官员和百姓起到个表率,这对皇上和权贵而言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了,可若是往长远了看,那好处数也数不尽,其实皇上自己也清楚,不过碍于这些权贵世家盘根错节,不好去动他们罢了。”

“你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不怕朕现在就以法治你的罪?”

秦欣和咧嘴,拍了拍厚实的褥子,笑着道,“这是法外之地。”

魏祈看着她,心中翻江倒海一般,面上却丝毫不显,“哼,你少在朕这卖弄小聪明,混搅了半天,说什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就是不服□□后冤枉你,朕又罚你月例吗。”

卧槽!

不愧是盛世白莲花!思路也太清晰了吧!她那么让人“振聋发聩”的言论都没蒙混过去!

秦欣和的小聪明已然消耗殆尽,再提不起精神为自己争辩了,她昨夜一宿没睡,今儿个又折腾到勤政殿一趟,折腾到慈宁殿一趟,现下坐在床上,眼皮愈发沉了,只想安安生生的睡一觉,“……皇上怎么都看臣妾不顺眼,那臣妾也不在皇上跟前碍眼了,臣妾这就反省去。”

秦欣和说着,抱着被子就钻出了帷帐。

魏祈没想到她会突然离开这块“法外之地”,不由愣了愣,下意识问,“上哪去?”

“臣妾在外头睡,不惹皇上生气!”

魏祈一听动静,就知道她躺在了对面的软塌上,故意道,“你那算什么外头,你有本事到门口睡去!”

秦欣和不甘示弱,“皇上可别激臣妾!不蒸馒头争口气!逼急了臣妾就到雪堆里睡去!”

魏祈猛地攥紧拳头,又缓缓放开,终于是将那些激人的话忍了回去,只起身把帷帐绑上,看着背对他蜷缩在软塌上秦欣和,冷笑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要是觉得家里好,后悔进宫就直说,朕,朕……”

秦欣和翻过身来,盯着魏祈,眼眸比夜还深,“皇上预备如何?”

魏祈胸腔猛地颤了两下,不自觉喉头滚动,气势软了几分,又很快强硬,“朕就让你更后悔。”

直言后悔的下场是更后悔,这无异于是句废话。

秦欣和又抱着被子翻了回去,没一会的功夫就睡着了。

这毫不在乎的作态,让魏祈更是窝火,这股火烧的他心肝肺没一处不疼,平躺也不是,侧躺也不是,愣是盯着秦欣和的背影生了两个时辰的气。

他也不去想自己为什么生气,一个妃嫔而已,本就无需他花心思,有那等时间精力应当用在朝政上。

魏祈当然清楚自欺欺人很可笑。

只是作为一国之君,他不能丢盔卸甲,不能行差踏错,不能可怜又愚蠢的去满足心里,那微不足道的渴望。

“羌活……”软塌上的人忽然喃喃的说起梦话,“过来睡,冷。”

魏祈还没消气,咬牙切齿的走到她跟前,连被带人抱起来,不是很温柔的扔到了床上。

秦欣和真是困极了,这样也没醒过来,只迷迷糊糊的钻到魏祈怀里,将冰凉的手塞进他寝衣里,脚也是,踩着他的腿,很快就暖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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