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回
在见到赵通之前, 秦欣和还担忧,经历了这么多的事,赵通会不会变成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
此刻,那高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赵通是一条在干净清澈的水中长大的小鱼, 即便是被丢进暗流涌动危机四伏的大海,乘风破浪, 吃苦受罪, 也仍是那条小鱼。
“好了, 男子汉大丈夫, 干嘛这样哭哭啼啼的,你也好意思。”这里到底是大庭广众,有些话不方便说,秦欣和拽着他的衣袖, 将他拉到了马车里, 又是哄又是劝又是给他擦眼泪鼻涕, 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才抑制住他的悲伤。
赵通红着眼睛, 抽抽噎噎道, “我母亲的事, 多,多谢你。”
“这是我应该做的, 那种时候,我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我, 我知道……”
秦欣和拍了拍他的肩膀, 笑道, “如今我爹被调遣到凉州来了,在这地界,他说话最好使,所以你是苦尽甘来了,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姐姐一定给你达成。”
赵通垂着脑袋,含含糊糊的嘟囔,“我比你,还大两个月。”
“是吗?好像是,不知怎么回事,我总忘。”秦欣和顿了顿,转而问,“那你已经及冠了吧?可有取字?”
“上月及冠,取字,要道……”
所谓要道,乃是最重要的道路,最切要的道理,正应了赵通之名里的通字,原先看不清楚的道路,琢磨不透的道理,往后都将畅通无阻。
“不错,你这字取的极好,把秦铮比的一文不值。”
赵通不解,遂问,秦欣和为了逗他开心,再一次出卖了秦铮,把伯仲叔的梗当做笑话来讲。
秦铮和傅礼是一挂的,甚至在外行事比傅礼更圆滑老道,赵通一贯很敬他这个哥哥,一听他有这么幼稚的一面,顿时眉开眼笑。
秦欣和趁机道,“其实我自来顺兴这几个月,也是无趣的很,都不曾在这顺兴城里四处逛逛,幸而以后你也在这边了,咱们就能再像以前那样结伴出去玩,你说好不好?”
赵通笑意稍敛,掰着自己的手指,有些无所适从,“我,我到底是戴罪之身,能到这顺兴的军营来就已经是都督大人帮了大忙,若是,若是太过招摇,只怕会给都督大人和你添麻烦……”
原先盛京城里最任意恣意的赵五公子,现今也得瞻前顾后了。
秦欣和对他多有心疼,也知劝他是劝不动的,便又来那独行其是的一套了,“哪有什么麻烦,你要是一直在铁犀,我就是有心想多看顾你也是不能的,可你既然到了顺兴,到了我眼皮子底下,我就没法放着你不管,军营里不比别处,来往出行多有不便,我早让管事的在外院给你收拾出了一间住处,你今日就跟我过去。”
不等赵通再开口,秦欣和便对外头的车夫吩咐道,“回府。”
盛京城寸土寸金,就是皇亲贵胄的府邸之间或许也只隔着一条窄巷子,想扩建重修那得先得了皇上的恩准,再由户部和工部施行,麻烦的不得了。
顺兴就不一样了,就算想在都督府外院新盖几间房,也不过秦欣和一句话的事,更别提是给赵通安排一个住处了。
“你就听我的话,只管安安心心的在这住着,军营里的东西回头我叫小厮去取,那些铁犀带来的衣裳就不要了,等稍晚些让裁缝过来给你量量身,重新做几套。”
“可是……”
“哦,你弟弟也在来这边的路上了,差不多这三五日就能到,到时候让他住在西厢房。”秦欣和把赵通按在椅子上,语重心长的劝说,“你也不希望赵肃一辈子都在庄子里挖土种地吧?在这边虽说过不上之前那样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但好歹能读书识字,学得一些本事。”
在荣国公府倒台前,赵通根本看不上赵肃这个妾室所生的庶子,可家破人亡之时,他就必须担负起做兄长的重任,要为弟弟的将来做打算,所以赵通才想方设法的将赵肃送去了靠近唐安的皇庄做活,那里是苦一点,累一点,却比铁犀的军营要安稳。
现在,有了更好的选择,难以抗拒的选择。
见赵通动摇,秦欣和笑道,“你若是因为怕给我添麻烦而觉得愧疚,那就别客气,尽管谢我好了。”
赵通沉默良久,仰起头来看她,红着眼睛,喉咙哽咽的“嗯”了一声。
……
三月,四月,五月,蝉声阵阵中,天愈发的热了。
狗日的顺兴没有冰窖。
秦欣和穿着自制的吊带短裤,躺在竹片制成的凉席上,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在热浪中翻腾的咸鱼,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是说凉州风大吗?为什么,为什么连风丝都没有啊!”
“小姐别烦,我已经让人到院子里洒水了,等把暑气压下去,再忍一个时辰就能凉快许多。”
秦欣和以前不是特别爱出汗,可自从生完孩子,体质就变了,稍微动一动就冒出一身汗来,虽说整日用熏香腌着,气味不会难闻,但黏糊糊湿漉漉的也不好受,她又懒得总是洗澡,在自己院里便总也不好好穿衣裳了。
秦安秦熠更是怕热,一热就生痱子,只好叫丫鬟一直在边上摇扇,才免得俩孩子起满身小红包。
“这么热的天,也不说下场雨,难怪凉州年年都上报旱情,难怪凉州老百姓一个个面黄肌瘦的。”羌活一面洗桃子一面叹道,“小姐这阵没出过门,有所不知,那街上的老百姓都袒胸露背,大汗淋漓,快叫这毒日头晒成人干了。”
秦欣和确实不大出门,也不太了解盛京的百姓,便问道,“那他们为何不等天黑了再出去?天黑以后并不算太热啊。”
“嗯……好像是要给耕地浇水,天黑就来不及了。”
秦欣和听明白了,不禁叹了口气,心想古代要是有自来水该多省事啊,一根水管扯到地里就完事大吉,不用一趟趟的到井里挑水。
农耕之事秦欣和不懂,实在帮不上那些穷苦百姓的忙,这样热的天气,她也只能躺在这做一条时刻准备给崽崽喂奶的咸鱼。
戌时初,黄昏将至,终于凉快了一些。
秦欣和刚喂过安安,便有丫鬟来报,“小姐,老爷在马厩,请你过去呢。”
“马厩?好,我这就过去。”秦欣和隐隐猜到了秦老爷找她什么事,二话不说就起来穿衣服,“快,给我找一身轻便点的衣裳来,算了算了,我自己找!”
秦欣和是有先见之明的,没有穿什么锦衣华服,只换了件小丁香素日里干杂活时穿的旧衣。
秦老爷见了她也不禁道,“你可真是个半仙啊,不过是叫你来马厩,把骑马的衣裳都穿来了。”
秦欣和笑的合不拢嘴,只用手遮着,一个劲窃喜,“我那日就顺口一说,还以为爹爹不能给我找来呢,我的大宝马呢?”
“里面呢,正吃草那匹,这匹汗血宝马可是……欸!你他娘的倒听我说完啊!”
传说中的汗血宝马今日终于得以一见,秦欣和哪里还有闲工夫听秦老爷给它做介绍,只想赶紧凑近了欣赏一番。
秦老爷锲而不舍的跟在她身后道,“这可是老子求爷爷告奶奶才从阿哈尔重金买来的,正儿八经的汗血宝马,放眼整个大晋都不会有一匹比这还纯的。”
秦老爷没有吹嘘,这匹白马真是秦欣和从未见过的漂亮,比起白色,它更像是浅浅的玫瑰金色,其体型饱满优美,头细颈高,四肢修长,毛皮亮泽且皮薄,犹如雕塑,甚至远比雕塑更显华贵,细观马齿,约已成年,正是筋骨强壮,脚力雄健之时。
秦欣和盯着这匹马,为其着迷,不可自拔。
秦老爷无奈,伸手戳了她一把,“醒醒,听你老子说话。”
“啊,你说。”
“这虽然是匹母马,但性子并不算温顺,你得自己驯它,它将来才能听你的令。”
秦欣和跟秦老爷学过武,自然也学过他最为令人称道的马术,只多年不接触了,有些生疏,现在看了这样好的大宝马,手痒痒,心也痒痒,“我现在就牵出去跑一圈!”
秦老爷一贯喜欢闺女这样风风火火的性子,不然怎会费九牛二虎之力给她寻来这马,“你都穿成这样了,谁还能拦住你啊,正好,咱父女俩也多年没一块……”
“爹。”
“你,你他娘的不想和我一块?”
这话说出来真没良心,可跟秦老爷骑马实在太憋屈了,缰绳都得在他手里牵着,速度不能超过每小时8km,跟老太太快点跑没多大差距。
秦欣和故作无辜的看向马厩里另一匹更为粗壮的北疆良驹,“那匹马借给我行吗,我跟赵通出去溜溜弯,晚一点再回来。”
秦老爷此刻颇有一种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冤枉苦闷之感,他将双手背于身后,狠狠瞪了秦欣和一眼,便扬长而去。
“爹!是女儿对不起你!改日!改日啊!”
秦老爷并不理他,脚步匆匆的去找自家夫人告状了。
秦欣和见他走了,顿时眉飞色舞起来,连忙吩咐马夫把那两匹马牵出来,又让他去外院请赵通。
赵通到之后,二人围着这匹汗血宝马又发了会花痴,眼看着天就要黑了才走出府门,趁街上无人,当街纵马,一路急奔,很快就出了顺兴城。
“啊啊啊啊啊啊!太刺激啦!太凉快啦!”
“欣和!你等等我!我跟不上你!”
秦欣和骑着这马,只觉得风驰电掣,如履平地,完全体会到了现代有钱人开跑车的感觉,一时忘情,把赵通远远的甩在了身后,听到他喊,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连忙勒住缰绳,身下正疾驰中的白马倏地停住,稳若泰山一般。
秦欣和爱极,抱住马颈俯身亲了一口。
赵通赶上来,也是那样停下,他那匹马就又立又晃又嘶鸣的,可他完全无所察觉,眼珠子都黏在了白马身上,“让我试试!”
赵通自来都督府也有两个月了,总一副忍气吞声的小可怜模样,难得看他眼睛亮晶晶的想要什么东西,秦欣和怎么不舍得,也要舍得一把,“好!”
她爽快应了,侧身下马,让赵通去骑着玩,“我腿有点酸,在这歇会,你跑一圈再回来找我。”
“嗯!我很快回来!”
话音未落,那白马披着彩霞,迎着落日,像闪电一样轻盈的蹿了出去。
看着这一幕,秦欣和忽然想到魏祈。
怎么说才好呢,现在的日子确实是她期待的那样,自由,快乐,无忧无虑,可这一切,都是她抛弃魏祈得来的。
多少理由和苦衷,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她伤害了那个她爱着,并且同样爱着她的魏祈,她把魏祈一个人丢在了皇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