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谢淳送来的东西很杂, 不好入库, 宣和干脆亲自整理起来。箱子里什么东西都有,有些小玩意儿确实很有趣, 宣和看着看着还会停下来研究一番。
宣和拿着一只草蚱蜢研究了许久才确定, 它是真的不会叫不会动, 上面没有任何机关, 就是一只平平无奇的草蚱蜢,这玩意宫中不是没有,而是宫中的太过精巧, 宣和幼时见过的没有一只是这样粗陋的。
这些小物件虽然粗陋却充满童趣, 宣和还在箱子里找到了泥人木偶, 这泥人比蚱蜢还糙, 两只眼睛居然不对称, 也不知谢淳上哪找的。
除了这些寻常街头随处可见的小玩意, 还有不少玉制品,基本都是暖玉,品相还不错,宣和回忆了一番, 凉州附近有玉矿么?
还有一个其貌不扬的棋盒,宣和到处看了看没看见第二盒,什么意思?送棋子只送一盒?
宣和打开棋盒看了一眼,是白棋, 怎么又是白棋?他盖上盒子正准备放回去,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从棋盒中抓了一把棋子。
羊脂白玉。
这一瞬,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对着光看了看,又用手指腹摸索片刻,还真是。
宣和有点不敢置信,180颗棋子难道都是和田玉籽料?他看了看礼单,确定上面只写着:棋子一盒。
谁知道是这样一盒棋子?
有些人表面上穷得连衣裳钱都要省,实际上却能一声不响地拿出来一整盒羊脂白玉。
羊脂白玉算不得什么,但是拿出一百八十颗籽料就为了制一副棋,这样的事宣和也做不出来。
他叫林安准备的寿礼不过是常规,而谢淳送来的这些,不说这价值连城的一副棋,单就是那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就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
一对比就显得他有些敷衍,还不等价。
不过他们之间,也不差这一桩了,算不清,就不必算了。如今补救也来不及,他自然知道谢淳给他送那一张请柬是什么意思。
无非是像幼时一样,等他那一句:生日快乐。
宣和将棋子收拢好叫人把东西搬到库房去。
不管谢淳做了什么要做什么,宣和一惯是觉得,若是无意便不该给人错觉,平白耽误了人。
不能亲自过去,要不写封信?写一张贺卡。
宣和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熏过香的信笺,写了个生日快乐,戳完印却后悔了。
他又将信笺扔回了抽屉,内疚、怜悯都是要不得的,要让人死心就要彻底一点。
这一日朝会同平日里有些不大一样。
夏日的小朝会通常就在乾清宫宫门下开,门厅内,皇帝面南坐着,群臣向北站着。
小朝会通常只有实职的官员参加,今天却来了几位大朝会都未必能见到的人。
几位皇子和宝郡王都在。
皇帝还未至,众位大人面面相觑,这又是出了什么事?
夏天太阳出得早,这个时间然天光大亮,但宣和其实还有点困。
朝会正式开始的时间不算太早,但朝臣不是皇帝,开会地点就在家门口。各位大人要一大早地起来赶到皇宫,然后在宫门外候着,到点了大家再一起排队进来。
有钱在皇城内买宅子的还好说,买不起的或许三更天就要起床了。
郡王府离皇宫不远,他又是掐着点来的,其实起得不算太早,但从站定开始他就一个呵欠接一个呵欠没有停过。
宣和同几个皇子站在一起处,他前头就是谢淳,听说他们几个最近都是天天到的?
燕王府还比他远上一些,看起来倒是很精神。
小朝会就像是例行早会,各个官署的领导交了奏折然后陈述重点事务,六部的最高官职是尚书,但这六部尚书中有两个还是阁老,自然不必自己述职,因此六部述职一般都是左右侍郎轮流代理。
今日刑部却有些不同,轮到皇帝拿出方才刑部递上去的折子时,刑部尚书秦大人亲自站出来请罪,言道:“四日前刑部夜间走水,烧毁了部分陈年卷宗,如今业已查明真相,乃是夜巡之人无意纵火,涉事人员皆已处置。”
秦大人说到最后伏下身道:“老臣治下不严,请圣上降罪。”
宣和觉得着秦老大人说话有些意思,那火着得这样巧,他却半点没有深究的意思,说是更夫不小心烧的他就信了,烧毁的卷宗也只是一句陈年卷宗便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他送去的物证更是只字未提。
皇帝似乎也不觉得秦老大人的说法有什么不妥,宣和却知道他在等其他人站出来说话,他一贯是个稳坐钓鱼台的君王。
果然各官署述职完毕之后三皇子就站出来说话了。
下头站着的大人们都互相打眼色:来了。
谢润出列朗声道:“儿臣有事启奏。”
“讲。”
“四日前在刑部走水烧毁卷宗是近日七弟托儿臣调查的旧事,此外还烧毁了宣弟刚送来的物证。”
“成载?”
秦大人应声而出,正要同三皇子辩驳,宣和又忽然出声:“朝会开了许久,陛下还未用早膳,此事不若延后再议?”
也只有他敢说出这样的话,偏偏皇帝还受用,真的就这样散了朝。
皇帝先走,大臣们站了片刻也散了,别人往外走,宣和却往里走,也没有人拦他,不过片刻他就追上了御驾。
宣和走近,喊了一声:“爹爹。”
皇帝面上露出些笑意来:“今日肯起早了?”
宣和卖乖:“宫里的早膳好吃。”
他们有默契,朝下不提朝上的事。
截杀裘老的事宣和一直没有放过,过去了半年他仍旧要追查,但是几乎没有在皇帝面前提过。
裘老进京是来给皇帝救命的,那个情况下,截杀裘老和弑君没什么不同,而背后的人很可能就是某位皇子,不管皇帝和他们几个关系怎么样,那都是父子。
宣和不愿意多提这些事,生怕皇帝老爹伤心,他是皇帝,真难过了也没地方说去。
宣和这般想着只觉得权力害人,他同亲爹关系也不好,但他总归不会盼着人死,他们中间毕竟没有皇权。
皇帝的早膳五日一换,共计十八道御膳,并不铺张,但肯定不是一个人能吃得完的,宣和来了也不必另加。
父子两个的早膳向来随意,皇帝想起方才朝上老三拖了老七和宣和两个下水,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这三个孩子是站到了一起?
“最近同老三走得近?”
宣和吹凉了一只汤包便整个塞进嘴里,此时鼓着腮帮子摇头。
经了老五的事皇帝彻底放开了手,宣和同他们几个的关系已经这样过了十几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不如随他去。
既然老三老七都站在一处了,这事牵扯的多半就是老二了。
如今瞧着谢淳多半是真的对宣和有意,至少不会伤他性命。至于老三,长远看,怕是容不下宣和。
皇帝只问了一句便没有在多言,用完早膳同宣和一道走了走,绕道到了书房。
秦大人继续方才被宣和打断的话,向三皇子解释:“一般的案件,刑部只在结案之后复核,复核无误后将证物同各类卷宗一起封存,如今案件尚未审理,这证物不该直接送到刑部来。”
言下之意你不按规矩办事收东西,现在烧了算你倒霉。
大理寺少卿苏大人原本有些奇怪为何三皇子要亲他一起来议事,听到这里忽而想起那天宝郡王叫人送来的“证物”。
他不知道其实谢润自己也不知道这事,不过这事左右是要三司会审,就将三司的大人都请了来。
“巧了,宝郡王也给大理寺送来了物证,是一套黑色衣裳,不知道和刑部的是不是同一件?”
他们都没想到宣和竟然两处都送了。
宣老神在在:“这不是三司会审么?衣裳只有两件,送到御史台不大好,便送到了刑部和大理寺。”
他说得好听,做了两手准备不过是两个都信不过罢了,这其中对刑部的怀疑还更大些。
宣和十分惊诧的样子:“我没想到竟有人敢在刑部纵火……”
秦大人纠正他:“郡王爷,走水是意外。”
宣和从善如流,立即改口:“没想到有人居然敢意外烧了三哥那屋子。”
秦大人:“……”
左都御史兼汪大人不愧是内阁大臣,比另外两位沉得住气,听到现在大致明白了是什么事才出声询问:“敢问郡王爷,是什么样案件要三司会审?”
“是先前截杀裘老一事。”
汪大人问:“若老臣所记不错,此案已结。”
还处置了一个亲王。
宣和却说:“只结了一半,当初截杀裘老的人不止一批,第二批比第一批更难对付些。”
第一批人的幕后主使是按照谋害皇帝的罪名处置的,那么第二批自然也得这么办。
这样一来确实是又三司会审。
上次那案子并不难查,顺天府早已经查出结果,处理得晚不过是因为皇帝的态度,这一次怕是没有那么好查。
不过御史台一般就是督查,查案子是大理寺和刑部的事。
汪大人问明白了事便拱手道谢退至一旁不再发言。
皇帝坐在御座上,等他们讨论地差不多了才说:“三司会审,一月之内查明真相,老三,宣和,你们配合。”
于是宣和叫钱毅去大理寺配合调查案件了。
虽说是三司会审,但主审还是大理寺,刑部协查,御史台则主要负责督查。
宣和在家闲着找起了常旋,钱毅说了不算,他得自己再看看。
常旋如今四十出头,也是没有成亲,不过和卫将军不同,有一个养子,他自幼丧母,父亲又死在了战场上,常旋就找到了人当作自己的儿子养着。
当初常旋跟着卫将军一同回京来不久便到了宣和府上做了亲卫统领,原本也是满腔壮志的,没想到宣和撇着他不用要将府上亲卫送到卫将军那里。
后来宣和又帮忙安置了许多在残疾退伍的士兵,他就明白自己也不过是郡王爷的“日行一善”。
倒是不知如今为何又来找他。
宣和也不急着说正事,只是每日找他聊聊天,问问凉州的事,常旋就随便说说,他尽量避开战场挑着风土人情说,以免吓坏了小郡王。
但宣和就是对战场上的事感兴趣,常旋耐不住便说了一些。
“有一回燕王殿下发现了胡人残军,带着六人设下陷阱,俘获了敌军二十几人。”
常旋就是个武将,讲起故事来也干巴巴的,惊险刺激的事愣是叫他说得稀疏平常,他大概自己也这么觉得,补充了一句:“那天燕王殿下走后,将军边说他是天生的将才。”
宣和忽然反应过来,卫将军在谢淳去凉州之后一年就回来了,也就是说谢淳那个时候最多不过十五岁?
“谢淳……我是说燕王,他一到凉州就入军了?”
书中剧情是这样的吗?宣和记不得了,他只记得那个时候凉州知州死在赴任的路上了,燕王府在卫将军的授意下暂时接管了凉州。
“一开始我们都以为燕王是来混个功勋,不久便要回京的,将士们出生入死地杀敌,自然瞧不上这般做派,将军也不客气,他说要入军时,将军便说:‘入军可以,你识得字,就从伍长做起吧。’”
“他真从伍长开始的?”
“是啊。”
常旋发现王爷似乎对燕王格外感兴趣,就又说了一桩事:“燕王殿下升衔很快,每一次交锋他都能立功。他升到伯长时仍旧日日带队出巡,又一次发现了七王子要搜罗的珍宝,将军便叫他自己挑一件留着。”
他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这个,收缴的宝物在上册前会先封赏一二。”
一为鼓励二是为了防止私吞。
宣和自然理解,点头催他继续说,常旋继续给他讲:“燕王殿下便挑了一个棋盒。”
宣和听到棋盒二字就想到了谢淳送来的礼单上写的那:一盒棋子。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听常旋说。
常旋说到这声音终于有了明显的起伏:“兄弟们都说他走了大运偏偏不会挑东西,那棋盒子看上去平平无奇,珍宝之中任意一件都比那值钱,卑职倒是觉得,许是燕王殿下见多了好东西便不将这等俗物放在眼里了。”
宣和心道你是不知道他在宫里过的什么日子,他心中有个猜测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求证,于是问:“莫非这棋子有什么特别之处?”
常旋顺势恭维:“王爷料事如神。”然后接着说:“当是燕王殿下听了众人笑,便用长木/仓挑开了棋盒盖子,指着那盒棋子说:‘这是羊脂白玉,我只要这一盒棋。’”
宣和终于知道了谢淳那一盒子棋是从哪来了,原来是战利品。
他心中有些微妙,谢淳说那些东西是他多年积攒下来的要送给他的礼物,这盒棋子也在其中。
谢淳不是到了京城之后才要送的,而是一拿到这棋子便已经准备要送给他,甚至连棋盒子都没有换过。
这一盒棋子可不止十万两。
而如果他所料不错,燕王府并不宽裕。